从我们小区步行去剧院,需要预备两双鞋:一双走路时穿,一双观看演出时换上。我从来不在最后一刻到达剧场。大多时候,我会早早等候在剧院正门口,等候姆丽考夫斯卡太太拧开锁,拉开大门——我是第一个走进剧院的观众。衣帽间的两位女服务员,我跟她们很熟络,因为我在那里当过实习生,帮忙给客人挂大衣。两位女士身穿亮闪闪的深蓝色长褂,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似羽衣甘蓝,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烫的,还染了色。因为在我们这个小镇,不是每天都有演出,所以人们努力让自己的仪表和着装显得隆重正式。
小巧玲珑的热拉普科娃太太跟剧院大楼同龄,她每次都会对我说:“欢迎你,丹妮娅,我把你的外套挂在一号位啦。”她再扫视我身上的礼服,不忘补上一句,“你始终这么苗条,跟杨柳条似的,随你妈妈。”说着,把M1标记的一号金属牌递到我手上。我呢,从塑料袋里取出皮鞋换上,她把我的塑料袋跟外套挂在一起,再把我换下的便鞋放到外套下方的地板上。
剧院的暖气一大早就开启了,此刻剧场里暖融融的。安静的剧场阒无一人,不时能听到暖气片发出的咔嚓声响。我总是订右侧包厢的第一排座。票价虽然贵一些,但我毫不吝惜。从这个角度望去,舞台上演员的面孔近在咫尺,楼下的观众一览无余,有尽在掌中的感觉。这同样是为我的发型考虑,假如坐在楼下观众席,它会有碍身后观众欣赏演出——去剧场看戏,我喜欢将头发绾起来,盘在头顶上,这样显得脖子和颈肩楚楚动人。包厢里设有衣帽架,我完全可以到包厢里更换大衣和皮鞋,但我不选择那样做。我喜欢足蹬高跟鞋在剧场里溜达的那种感觉,手挎丝绒小坤包,里面装一枚小圆镜、望远镜、口红、百元纸钞、手巾和绘着日本风景的小扇子。包厢里有一面立镜,我看到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让我的腿显得修长。不,确切地说,黑色高跟鞋让我的双腿比穿其他鞋看上去更美。我的双腿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很明显。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就没有如此幸运了,例如脖颈,我必须借助一方丝巾掩饰。
整个剧场用酒红色毛绒装饰,我喜欢用手指和肘部触摸它们。楼下的观众席慢慢坐满了。第五排坐了三名女高中生,一律透明肩带裙,后背裸露,对这种款式我不敢奢望。医生M老先生手拄拐杖,一如既往,步履蹒跚地走到第一排坐下,这样,他可以让自己的双腿伸展开。摄影师罗伯特H携妻子也来了。难道他没有留意到我?答案是否定的。他在等候正跟小学校长热情寒暄的妻子时,飞快地往我的包厢瞥了一眼。我注意到他脑袋上的秃斑越来越大。我十八岁那年,他在摄影间为我照了一张相,在胡斯大街的橱窗里展示了五年。有一阵子,我应聘在他的照相馆当助手,我朝顾客们颔首招呼,逗孩子们嬉笑,接收订单。可最让我胆战心惊的是,他在暗房里吻我,而H夫人在外面喊:“罗伯特,你在冲洗照片吗?”
提心吊胆的罗伯特忙不迭地回答:“正洗着呢!”
“丹妮娅在哪里呢?”
“吃午饭去了。”
“可她的大衣和帽子还在呢!”
“大概没穿就走了吧。”
“不可能。你知道外边有多冷吗?零下十五摄氏度。”
“嗯,反正她年轻,不怕冻。”
“我觉得不对劲儿,罗伯特。你真是在冲印吗?如果不是,你立即住手,把门打开!”
我只得从暗房的小窗口往院子里跳,窗口相当高。当我忍着脚踝的肿痛佯装用完午餐回到店里时,H太太在门口将外套和帽子扔给我,说:“小姐,以后你不用来了,真不要脸!”然后,一把扯下我那张陈列在橱窗里的照片。
今天的票房一定不错。我们不妨来看一看!广场上的那家纺织品店,店铺所有的员工全到剧院里来了。这种阵势我从没有见识过,也不曾记得。人们纷纷慕名而来。利姆斯基的大名依然具有感召力。因为他,今晚的我也惴惴不安。我将再次见到他。虽然在电视屏幕上他经常出现,看着他,我可以波澜不兴,然而在此地如此近距离地直接面对,我不清楚自己更多的是期待还是害怕。猛然间,我觉得剧场里有点燥热。幸好坤包里有扇子!好,这下舒服多了。
节目单!激动之余,我居然忘记买节目单了。
我走到走廊上。走廊里的空气清爽一些。
在我从姆丽考夫斯卡太太手里买下节目单的当口,市长先生一家人先后涌入了旁边的包厢。
“晚上好!”市长先生在关上包厢门之前,欠身跟我打招呼,眼前的他俨然一个肥胖油腻的大叔。在前政权时期[8],他是我们镇的文化馆馆长,这个英俊而魁梧的汉子曾疯狂地爱过我!实际上我也爱他。当时我有多大?二十岁。他为我印制了名片,名片上的头衔是:文化馆馆长秘书。当他发现我不太顺从他,又给我增添了更高级的头衔:文化活动干事。
在那个年代,事在人为,怎么都好走过场。我没有专业学历,然而我可以一下子坐到戏剧大赛的评委席上,当他们要我做赛事评论时,我说:“我觉得很有希望。”作为评委会主席的馆长接过话头:“我认为,这位女同志表达得非常确切。他们的表演尚需磨炼,但非常有前途。”
我跟他的关系同样充满了前景。我爱他的热吻,迷醉于急促、鬼祟的办公室幽会,我们必须赶在有人敲门之前匆忙收场。他的须后水清香耐闻,手心干爽而不是汗津津的。但我受不了他的喘息声,男性如牛的气喘始终让我心存厌恶,他们突然间会像四条腿的动物那样开始气喘吁吁,眼神呆滞。
他常带我外出参加各种文化之旅。那次去普罗斯捷约夫城参加沃尔克尔[9]诗歌朗诵大赛,我们在下榻的酒店喝了很多酒,突然他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给我讲各种笑话段子,可我醉得不省人事,几乎没留意他在脱我的衣服。在二十岁那年,我仍然冰清玉洁,这在今天会让人嗤笑。然而我一直认为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是件丢人的事,但突然间我一丝不挂,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我只记得,当馆长看到我的私处时,表情完全石化了,情不自禁地跪下来,喃喃自语道:“哦,不!”他凝视着我的私处,呆若木鸡,让我不觉害怕起来,难道他看出了我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后来我就此咨询了早出道的闺蜜伊莲娜·T,她安慰我说每个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明知那东西长什么样,却总装出一脸惊愕——真的长这样子吗?然后,目光呆滞,开始撒野,口中还废话连篇。
有一天,我幡然醒悟了,耳边仿佛响起妈妈的声音:“好好爱惜自己,不要跟有家室的男人纠缠,那不是爱,是他们的占有欲。”我一下子把他从房间里赶走了。值得称道的是,馆长继续留我做他的秘书。后来,他辞退我的原因,是我误把洗洁精当成他喜爱的浓缩果浆倒入他的水杯,他端起来一仰脖喝下去,随后脸涨得通红:“你被解雇了!”说话的同时,嘴边冒出两个大气泡。
在节目单里我读到,《在两个女人之间》是著名的美国对话喜剧,在百老汇演出时获得巨大成功。如果不是作者的另一部巨作《在两个男人之间》超越了它,至今它还在上演呢。演员阵容为:卢卡斯·利姆斯基饰演霍华德,卡琳·贝洛娃饰演其妻子玛丽,伊薇塔·尤乐娜饰演他们家的女仆佩吉。
从布拉格来此地的巡回演出,大多只有几个演员,不然会亏本。我看到利姆斯基还兼任导演。实际上这是个家庭剧组,众所周知,利姆斯基和贝洛娃在台下是伉俪,尤乐娜是他们的女儿。
第三次铃响了。我的手为什么如此冰凉?也许所有的血都涌上了脑门。我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相隔多年再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情形呢?
剧场里的灯光暗淡下去。大幕拉开,凉气从舞台上漫过来。台上布景是一个大客厅,道具有一台电视、一盏落地灯和一套真皮沙发。没有人。灯下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扮演女仆佩吉的尤乐娜跑出来,拎起话筒,说:“霍华德·泰勒先生家。好的,我这就叫他。泰勒先生,您的电话!”
卢卡斯·利姆斯基慢慢走来。我身下的观众席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后排的某个粉丝激动得鼓起掌,但没有人附和。我的太阳穴开始扑通,扑通,扑通……我伸出一根手指,摁住了跳动的血管。
“谁来的电话?”霍华德问女仆,手掌罩住话筒。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佩吉回答。观众席响起笑声。在舞台上爆粗口总能引来一片喝彩。
然后,霍华德跟妻子在电话里交谈,我们得知两人明天将离婚。利姆斯基的嗓音始终透出磁性。自然,他的脸松弛了。我拿出望远镜,调整焦距对准他。他苍老了很多,眼睛似乎变小了,眼皮往下耷拉,整个人的体态有点臃肿。他笑的时候,脂粉遮掩不住满脸的皱纹。但他善于挑逗的眼神没变,撩拨着每一个女人的芳心。
霍华德通话时,女仆佩吉一直朝他做鬼脸,很滑稽,手指头竖在脑袋上做犄角状,然后非常感性地亲吻他。很明显两人有染。谁知道霍华德离婚,是不是因为她呢。
看上去,妻子在离婚之前还想回家来,跟他谈一次话。
“可是,玛丽,那有什么意义呢,除了互相伤害。”霍华德说。女仆佩吉在地板上摆弄绳子,做出有相当难度的体操动作,希望借此提醒霍华德,他那位年老色衰的夫人是做不了这种高难度动作的。观众对她的技巧报以掌声。
以前我也会舞绳。利姆斯基最欣赏我的两条长腿。那一次在他演出结束后,我去更衣室找他签名,我不会忘记,他的眼睛从我脚跟扫到头上,再回到脚上。他问了我的姓名,然后用钢笔在纪念册上写下“致美丽的丹妮娅。卢卡斯·利姆斯基”。接着,他拿起一支铅笔,在纪念册边缘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之后,再把它擦去。”他对我说。我晕晕乎乎地回到走廊上,不得不倚靠在墙上,免得瘫软。
“万一你再胡闹呢?”卢卡斯对电话那头的妻子说,“你自己清楚,解除这个婚姻,你转身便成了百万富婆。”
他的话音刚落,观众席上爆出一个女人孤独的笑声。全场的观众立马知道,那是鲜花店的N太太。显然,利姆斯基从未经历过在这个节点观众会发笑的情况,他略一迟疑,等候那位女观众的笑声停止。不料想她笑得没完没了,显然癫痫发作了。N太太的丈夫也看出来了,第七排一半的观众站立起来,好让两人退场往外走。N太太疯狂的笑声渐行渐远,等两人走出大门到了剧院外面,笑声才平息。剧场里的窃窃私语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趋于平静。
我们小镇的每个人都知道N太太的遭遇。几年前她参加了一场比赛,赛后收到一封信,白纸黑字写着:
恭喜您跻身百万富翁的行列!
从天而降的幸福让N太太无法消受,她推开窗户,举起一面国旗朝窗外的大街狂舞不停,大声呼喊:“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就是它!就是它了!”家人不得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她的丈夫在一次探访时又干了蠢事,告诉她说信中还写了,必须再订购价值400克朗的货品,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百万富翁的抽奖。这下雪上加霜,N太太彻底崩溃了。
“我们说到哪里了?”利姆斯基扮演的霍华德脱口问道。剧场终于安静下来,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她以百万富翁的身份离开了!”佩吉回答。观众席再次哗然,爆发出笑声,台上的演员不明缘由,一头雾水。
“喂,玛丽!你还在听吗?出租车到你楼下了?”霍华德一脸惶恐,闷闷不乐地转身对佩吉说,“她很快就到了!”
“你跟奶酪一样软弱,霍华德!要说你天性里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这一点。”佩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抬脚往家具上踹。
霍华德设法安抚她,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然而佩吉一把推开,威胁说,如果霍华德不离婚,那她就会给玛丽透露一些事,让他无法收场。两人又随便拉扯了几句,以打发玛丽乘坐的出租车到达前的那段时间。
我对那个女人充满了好奇。
门铃响起。佩吉对落地灯又踹了一脚,前去开门。
身穿昂贵裘皮大衣的贝洛娃走进门来。呃,我不觉一震!伸出手去拿望远镜,差一点没拿住。假如望远镜掉落到下面观众的脑袋上,麻烦就大了。现在,我把贝洛娃彻底罩在我的望远镜下。呵呵,我真艳羡卢卡斯。她精心化了妆,没错,两条扫帚眉,两只眼睛却涂描得如少女般靓丽,搭在她皮肤松弛的老脸上极不自然。我能想象她卸去那层厚妆之后给人的震慑。她有多大年纪?跟我同龄,近六十岁。然而,那些化妆油彩把她的皮肤彻底毁了。
“把外套脱了,玛丽,来,坐下。玛丽,想喝点什么?”霍华德吩咐,佩吉拉长了脸,把裘皮大衣拿到前厅。
“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我喝什么了吗?”玛丽面带微笑指责他,她在沙发椅上坐下来,两腿交叉,好让霍华德和观众看个清楚。
“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思考和回忆。”贝洛娃环视房间,利姆斯基绝望地抬起眼睛,望向天花板。
当他的眼睛一抬,我感觉,他看到了包厢里的我。也许仅仅是我的想象,然而不是。他肯定朝我这边看了,甚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我感觉自己的脸红了。扇子,扇子,镇定,我需要新鲜空气……也不排除,他眨眼睛是出于诧异:如此近的距离,为何那位女观众还用望远镜关注他?
在布拉格,我们俩在斯拉维亚咖啡馆约会见面了,因为别的地方我不认识。妈妈曾带我到斯拉维亚喝过茶,那次我们去民族剧院观看下午场的歌剧《吻》[10]。跟利姆斯基坐在一起,简直激动人心。我记得演员约瑟夫·柯默尔离开咖啡馆,经过我们桌子时告辞说:“再见啦,卢卡斯!”外面大街上有几个游人看到了利姆斯基,朝他微笑,或者招手致意。之后,我们去了某个画家的工作室,在那里我跟卢卡斯·利姆斯基做爱了,他不停地感叹:“哦,不!”假如我把这件事告诉伊莲娜·T的话,她准不会相信,会说:“你发誓,用你的性命发誓!”
大幕垂落下来,中场休息。我甚至不知道上半场是怎么结束的。底下的观众在热烈鼓掌,然后纷纷起身,去享用茶点。
我走出包厢到走廊上。左手边的门上写着“禁止入内”,推开它便是狭窄的下行楼梯,通向舞台和演员更衣室。我的手渴望握住那镀金的门把,但我胆怯的灵魂却在退缩。他肯定与妻子共用一间更衣室,而且在休息时间也不应该去打扰演员吧,他们大汗淋漓,需要解开衬衫纽扣,把双脚放到桌子上,舒气放松一下。
于是,我在人群里溜达。
“丹妮娅,喜欢这演出吗?”老朽的高度近视的K教授问我,在十厘米的距离之间,他才确定确实是我。
“非常美。”我回答。
“够大胆,对吧?”
“是的。”
四十年前,教授在商务职业学校教打字和速记。毕业晚会上,我们一起跳过舞,他紧紧搂住我,让我无法呼吸,他轻声对我倾诉:“现在,这已经不违法了,丹妮娅,我要告诉你,我期待上课只是因为你。”
“您在撒谎,教授。”我说,几乎要窒息。
“我发誓!”他在我耳边咆哮,瘦骨伶仃的腿挤入我的两膝之间。
“你得用手发誓!”我心生一念。他举起那只速记的手,放开了在我腰间的搂抱,我呼出一口气。
今天伊莲娜·T给我解了围,不然教授会架着我迈进吸烟室。
“怎么样?有何感受?心口还会隐隐作痛吗?不疼了,对吧?”她的嗓音因抽烟过多而沙哑,“岁月不饶人,今非昔比了。卢卡斯长出了肚腩,你注意到没有?但演得依然不错,功底还在。只是那个贝洛娃,真是悲剧,是吧?这些话跟你说了,我才痛快。”
她还告诉我说,她在会计室会思念我,让我有空去那里坐坐。就这样,我跟伊莲娜·T一起打发了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容我开口说话。
《在两个女人之间》的下半场这样开场:玛丽在翻阅家庭相册,对几张以前在佛罗里达和巴哈马群岛度假的老照片发表评论,她问:“那件泳装如今在哪里呢?它在沙滩上曾引发那么大的轰动。”
“即便在,你也穿不了啦,亲爱的!”霍华德说。(笑声)
当佩吉给她端来第三杯冰镇威士忌时,玛丽晃动着玻璃杯说:“最近,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因为酒精的缘故,玛丽。”霍华德安慰她。
“对不起,先生,您说您今天必须早点就寝。”女仆插话。
“佩吉,劳驾不要打扰我们!”玛丽告诫她。
“泰勒先生希望我提醒他。”
“您已经提醒他了,您可以离开了。”佩吉离去时给霍华德打了个哑语手势,让他强硬些,因为玛丽是头蠢奶牛。(笑声)
“你不觉得,佩吉有点厚颜无耻吗?”玛丽呷了一口。
“她很可靠。”霍华德说。
“我怎么觉得,新来的女仆给我们家带来了新气象?”玛丽脱下脚上的皮鞋,把双脚伸到霍华德的座椅上。
“你在说什么,玛丽?我们家?明天我们就离婚了!”
“这仅仅取决于我们俩,霍华德。”玛丽注视他良久,假睫毛一颤一颤的,然后翻到孩子们的照片那页。显然,霍华德心软了,他坐到妻子身边一起看照片。
而此刻,佩吉返回来,在地板上跳起了绳操。
“她在干吗?她从来不这样的!”贝洛娃少女般的眼睛瞪着她。
“跳绳。”利姆斯基干巴巴地说,“她学会了绳操。”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折腾呢?”
“这里有镶木地板,也许更适合跳绳操。”
“你别来劲,臭不要脸!”贝洛娃大吼一声,她一眼识破了女仆想展示她年轻、柔韧身体的诡计。
很长时间里观众席无法平静。
最难忘的是第二天去绿树公园。利姆斯基狂爱自行车运动,于是我们骑车出门,前往公园。这是春日里的一个星期天,不少家庭在公园里散步。卢卡斯在我前面骑,家长们回头打量他,并指给孩子们看,说那人是个演员。而我有幸跟他在一起。昨天夜里我就成了他的人,自那一刻起我将永远属于他。骑车时我的长发扬起来,软风肆意地抚摸我的脖子,吹拂到我的衬衫里、短裙下。餐厅里传来音乐声,伴着音乐节奏,我仿佛是在一部优美的美国音乐片里骑行。
第二个周六,我又去找卢卡斯。但我们不再去咖啡馆,而是直奔画室。可是做爱时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温柔,而是不停地问我是否喜欢这样。反复问了几次,我都回答说是的。我实在喜欢跟他在一起,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居然选择了我。突然他问:“既然你从来不喊叫,不抓挠,不撕咬,那你为什么不哭泣呢?”说完这些话,他睡着了。
我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我哭了起来。星期天,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是他陪伴我,送我到了佛罗伦萨长途汽车站。
演出没有结束。争吵在无休止地进行。佩吉扑过去揪住霍华德妻子的头发,一把扯下了假发套。霍华德对此已经厌倦,打开电视机收看起股市新闻。我也累了。
剧场里空气混浊,尤其在高处。尽管楼下有排风系统,但观众们仍不时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
“丹妮娅,是你吗?”利姆斯基推开我包厢的门,询问我。演出后的他精疲力竭,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我彻底晕了。
“一切我都预想到了,唯独这个没有。”我叹了口气。
“在第一幕时我就认出了你。”说罢,他开始亲吻我,不顾对面的包厢可以目睹一切。不是吻脸,而是嘴唇!久久不肯松开。
“你还记得绿树公园吗,我们一起骑车出行那次?”他在我耳边低语。我回答说:“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这时,我听到姆丽考夫斯卡太太的声音:“丹妮娅,演出结束啦!所有人都走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望远镜躺在红色长毛绒上。
我辨认出衣帽间热拉普科娃太太的声音:“我把外套和鞋子给你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