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面对眼前这个纯净的如同古瓦贡斯山巅流下来的雪水一般的女孩,杨逍一时之间忘了,忘了好多看起来不太应该忘记的东西。“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刚刚从外面进入图书馆的时候,身上带了点雪,杨逍在门口忘了抖下来。现在身上的雪早就在温暖的室内化成了水,水汽蒸发可真的冷啊。
女孩看着男孩呆呆地楞在原地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逍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摸了摸鼻子,道:“对不起小姐,我刚刚走路太急,不小心踢到你了。”
女孩脸上的笑靥更盛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要绊你呢?”
本来无味的空气中,好像充盈着一股香味,这就像是一种点心的焦糖下淡奶油混合着蛋黄气味的甜香,随着少女绽放的笑容,从苏盈小姐长着淡淡雀斑的脸蛋上的甜甜酒窝中,散发出来。
“啊,那你为什么要绊我。”
“怎么,我在这里好端端地看书,明明是你自己撞到我的,还想讹我不成?”
“……”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不讲道理吗?不过这件事的起因应该也是怪自己吧。奇怪,难道是这两天太操劳了?为什么前面躺了个人,自己的精神力都没有感知到。
“你是我这么多天下来,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个人。”女孩淡淡道,刚刚俏皮的话语,却不知怎么的,有了一丝孤独。
“是嘛。我很荣幸。”杨逍随口说道,一边却在奇怪,自己刚才的失态表现。
女孩本来明亮的眸子,却在听到杨逍的这句话时,黯淡了下来。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同龄人,甚至是大人物,把“能够站在自己面前”,当成是一种荣幸。几乎与人相处,所有的趣味,都会伴随着“荣幸”二字,化为泡影。同伴总是处处以一种谦卑到令她厌烦的姿态来讨好她,大人也总是围着她转,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优点安放在她身上。从从小相伴负笈的闺蜜,到人类联邦上议院的议长,每个人,对于她来说,都像是错拿了同一本剧本的演员,而她自己,既是聚光灯下的主演,也像个无人理解的龙套。
要不是家人决定把自己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读书的话,天知道那种生活要持续多久。小时候,自己不知道别人要这么说,可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以及“荣幸”的对象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父亲,她的爷爷,以及她的那个姓。
“那你荣幸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女孩气鼓鼓地说道,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跟着摆动着。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杨逍回答的很认真,也回答的很诚恳。本来杨逍可以顺着她的话,说荣幸是因为自己是她这么多天看到的第一个人。不过他转念一想,天启书院的学生怎么有这种奢侈的闲暇时光,躺在柯里昂图书馆的暗红色地毯上赤着脚打滚呢。
苏盈敢说,她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无理取闹,而且还无理取闹地这么认真的人。刚才的一瞬间,她也曾经怀疑过杨逍,毕竟在这偌大而且人迹罕至的图书馆里,怎么可能刚巧就有人可以遇见自己,然后被自己无意绊了一下。虽然她的年纪小,但是非常聪明,也碰到过很多别有用心的男孩,用这种方式来跟自己搭讪,不过像杨逍这样理直气壮的还真的从来没见过。
他细长的那双手倒是非常养眼,不过手上拿的书为什么有些眼熟呢?对了,这不是自己上个礼拜看的《亚瑟·方塔那》嘛。他怎么会跟自己看同一本书?
这更加印证了女孩的猜测,自己被眼前那个,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的的男孩子跟踪了,而且他还采用了一种非常拙劣而幼稚的方式来跟自己“偶遇”。
“你是来找我的?”女孩虽然看起来兴致不高,但是却刻意提高了音调,意有所指道,“就跟那些人一样?”
“不,我来找它。跟所有想进图书馆看书的人一样,找一本书,然后坐在窗边的火炉旁阅读,当然,要是走路的时候不会被别人绊到,那就更好了。”杨逍扬了扬手上的传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光着脚趴在地上看书的女同学,但是人活在世上,总是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不是吗?
“我觉得这个理由不好。”女孩道,一边想着怎么能够更像一个,习惯于拒绝别人的冰山女神,她要让杨逍知道,他的一切小心思都被他看破了。这是她在书里得到的灵感,女神总是不多说一句废话。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换个更好的理由的。”杨逍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自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确实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但是在平时都没有人光顾的图书馆内侧,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光着脚趴在你前面的地毯上看书,这何尝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呢。
“我不喜欢有人打扰到我看书,”苏盈虽然嘴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却是有一丝小期待,期待杨逍陪着她把这段无聊的对话进行下去的。就算杨逍,是一只居心不良的野蜂,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她也想打开看看。在天启书院,住着院长给她特别准备的小院里,那个景色优美,也安静得适合读书的小院。安全和安静是从来不用担心的,但是安全往往也意味着无聊。
每天除了上课和看书以外,自己就很少走出那个小院了。李斯叔叔说,自己骄傲的像一个女皇,从来不会主动和自己的“臣民”平等接触,这应该也是他还有自己的家人所希望看到的吧。只要她愿意,这整一颗星球都能成为她的后花园,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盈也会给自己一些小小的放纵,比如,把图书馆的红毯当作自己卧室里的大床,说不定这块毯子更干净呢。这个年纪的少女,而且还是个从小到大被养在温室里的公主,偶尔被花园外面的野蜂打扰一下,又何尝不是生活的情趣呢。
“对不起。”杨逍转身想走,既然有些事情解释不清,那就由着她去了。
“你也是新生吗?”
“是的。”
“这本《亚瑟·方塔那》我上个礼拜才看过。”苏盈心里想的却是:你是笨蛋吗?你就不会多说两句话吗?你敢跟踪我,不敢跟我说话,真的是又蠢又坏!
“是嘛,那可真巧。”杨逍身边的这面书架上,像这样的人物传记至少有近万本,其中至少有近千本也是这样紫色封皮的的,“你是不是又想说,你不喜欢有人跟你看同一本书。”
“这倒没有,你可别乱说。你看了就看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苏盈自认为是非常通情达理的,就算是女皇,也得展现出自己仁慈的一面。
可看在杨逍眼里,苏盈就是个喜欢在说话的时候,拨弄自己头发的小白痴罢了,虽然这个小白痴长得很惊艳。越是想要跟她解释的时候,杨逍越是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理性被无端的情绪支配。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女孩儿要这么无理取闹呢?
“大小姐,您就在这里慢慢打滚吧,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啊?”杨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有事儿吗?”
“我是个病人。”苏盈情不自禁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看出来了。”杨逍被这个小姑娘喜怒无常的性格震惊了,不然也不至于讲了平时根本讲不出口的风凉话。
……
有些人,生下来就有人帮自己铺好往后百十年的道路了,甚至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在走着同一条波澜不惊的道路,这就是灵师家族,人类社会结构中真正的统治者。而在翻看手上这本厚厚的历史书的时候,杨逍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对灵师家族,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
亚瑟·方塔那并不是方塔那家族的创始人,甚至也不是家族一代一代的菁英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位,但是他的决定,对于中域来说,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人类从中星域走出来,在五个星域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攫取各个星球间的灵素资源,通过修炼,让个体力量走向强大。随着人类起源一起起源的达尔文主义随着这种个体力量差异的扩大而重新兴盛,成为人类世界的准则。
但当人类在宇宙的探索中频频受挫,发现自己需要放下征服的脚步时,社会结构开始变得更加稳定,人际关系开始变得更加温和。很多灵师回到了原生的中星域,就如同很多在大城市里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最后不堪重负回到家乡小乡村的中年人一样。
亚瑟·方塔那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只不过他的回家之旅显得更加无奈。他的先祖,也是方塔那家族的始祖拉斐尔·方塔那,是圣灵会会长米迦勒·惠林顿的三大追随者之一,也是三人中秉性和手腕最温和的一位。在那场决定人类未来的大战结束之后,米迦勒带着圣灵会不知所踪,而作为追随者之一的拉斐尔也随之不见了。整个方塔那家族,却还是定居在西星域人类联邦的北疆,而在那个时候,整个家族就依托掌握的秘境技术,过着自给自足的世外生活。
直到六百年后,人类联邦第64任总统胡佛,靠着他强硬的政见和强大的实力上台。这位自诩为“人类血泪历史清算者”的民粹主义者,上任伊始,就执行了他的竞选承诺,要实现“转型正义”,清算那些帮助圣灵会,妄图建立宇宙时代“农奴制度”的灵师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