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婆婆顺江逆流而上,因散去自身大半的炁,之前又重伤在身,不敢运炁疾行。出了邑岭山脉范围,在林间寻得一匹野马上了大道方才速度快了起来。
次日却又是回到江陵渡,眼见丹江与尧阴河两江与此地汇流,清黄交界分明。
丹江至极北雪山融雪汇聚,上游皆是草地丛林,水清明。尧阴河虽源于尧山,亦是皑皑雪山,却流经尧山,河下等荒芜地区时,黄沙灌入,故水浑浊。
印婆婆一时心神旷怡,天大地大竟不知该前往何处,不由想道:“我若是继续向北,乃是一片人烟稀少荒北地区,那小贱人追来,虽然易于躲藏,但不好逃脱。若是顺尧阴河而上,便到了尧阳城,那是龙德殿的势力,尧阳城内人多耳杂,我若是隐匿于城中,那小贱人忌惮龙德殿的势力必然不敢大张旗鼓,我倒还有周旋的机会。”
念及此处,印婆婆拍了拍被他捉来的野马,示意它自由了,那野马重获自由想也不想便是蹄下生风,按照原路返回走了。
正待再去东迎客栈,却是正好遇上一只准备出发的船队,一问之下便知这船队却不是前往尧阳城,反倒是逆丹江而上去关中地区的。
心中不由好奇,“关中已到荒州极荒凉等地,位于梅山等地,处于极北,地广人稀,并且生活的乃是蛮人,对于南边正统人族并无好感。故无生意可做,当地的关中城便已数年不曾有船队前往经商了,想不到却是遇到前往关中的船队。”随即转念一想:“那小贱人最终会追上我那假身,不定还会反转追来,到此处必然定会以为我去往尧阳城这等大城躲避,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一直北行。”想到此处印婆婆请求借个便宜。
领头的是一个沉稳的中年人,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一双眼光射寒芒。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手中虎口看的出来常年在刀尖饮血,这与他整个人表现出来的沉着却又完全不同,内敛中透出锋芒。中年男子再三考虑之后却终于让她上了船。
印婆婆上船之后却发现整个船队规模着实不小,浩浩荡荡数十只船排顺序跟上,奇怪的是货船内空空如也,居然是几首空船,心中更为好奇,“这货船竟然没有携带东西,却是前往关中地区接货,关中那等贫瘠之地却是有什么值得如此庞大一只船队前往。”经过几天相处印婆婆知道这领头的中年人唤做方晏,据方晏所说是前往关中正常商贸,至于真实是否如此她不关心,便也不再追问。
丹江上游本就水流缓慢,基本上有没有船队经过,便也没有水鬼愿来这一带做无本生意。
船队由数十只商船组成,北上便是无尽的草原,绿色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越是向北,天气便也逐渐凉快起来,在抵达关中城时,众人已经穿上了长袖。约莫半月之后,船队抵达一个湖泊,远远看去,湖北边有一片连绵的建筑。想来那便是关中城了,说是城倒不如说是由石块堆积成的无数石房聚集在一起的建筑群,根本没有防御的城墙。
靠近码头之后,印婆婆别过众人。方晏吩咐下人送来两套衣物,提醒道:“婆婆,这个鬼地方可不比尧阳、江南等地,寒冬到来之后整个大地都冻着了,你要办完什么事情就赶紧回南方去吧。”
印婆婆笑笑不言语,不过因为她脸上的胎印的缘故,一笑脸上的印记便挤作一团,却是比哭还难看,道:“多谢小伙子,待你回到中原南方,要是遇见一个生的俊俏好看的道姑问起我时,切莫说我到了北地。”说完印婆婆抛下两枚金叶子,道:“算我请众兄弟喝酒的。”。
这荒北地区原有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人族,千年前蛮族被赶到这荒北之后,生活在此地的人族接纳了他们,两族逐渐通婚融合,保留了一半蛮族,一半游牧人族的习性。故此有了这关中城,关中城背靠梅山,面临大草原,西边又是广阔的湖水,既可长居于此又可牧马迁移。
印婆婆抱着襁褓中的宋玉下了货船,脚步阑珊向那石头城行去。
还未行至半途,忽只听“咻咻”两道尖锐的哨声,随即不远处的山丘后冲出一队人来,哟呵着向印婆婆这个方向冲过来。
印婆婆定睛一看,这一小队人身下的坐骑并不是马,清一色的全是草原狼,狼背上的主人皆手持弯刀利刃,凶狠凌厉,约摸有上百骑。
骑在头狼的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留着长辫大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锐利如鹰。手中的弯刀挥舞,大声叫喊,“咕噜咕噜”的却是不知再喊什么。
那草原狼队来去如风,霎时间便到了印婆婆前不远处,来势汹涌,她暗中运炁防备。
那队草原狼眼见便要从印婆婆头顶踏来,那老人突然硬生生停住,立在当下,与印婆婆相距不过三尺,手中弯刀指向青天。身后的狼骑见之迅速分开,一分为二,呈椭圆从印婆婆身边呼啸而过。
印婆婆被那恶姑一路追踪变得有些紧张,这段时间好容易放松些,初一见到这些人便先入为主认为是冲着宋玉而来的,此时方才明悟过来,心想:“这些人似乎是冲那些船队去的,难道是想打秋风,可惜这船队上除了人便是什么也没有。那首领好歹也还剩几分善心,我又乘坐他的船来到此地,若是见死不救总是不好,且跟上去看看情况。”
印婆婆已决定真正隐姓埋名,不欲展示实力,未全力跟上,远远跟在那队狼骑之后。
此时那船队上众人也已发现这些人来者不善,只听得那头船上有人吆喝一声,数十条船上各自有人跳上岸来,五六十多人在码头摆开队形,手持利剑结成阵型,显非常人,而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印婆婆早在船上时便看出那些下人脚步沉稳,并非普通商人,但见此突然如此多好手涌出也是大出所料,心想:“这些人来这关中城恐目的不纯,但不知为何在这里却是遭到当地人的反击。”
正想着,军士的和狼骑们已经各自冲锋杀成一团。那些船上的军士们虽训练有素,但狼骑哪里是普通军士能够对付,数百狼骑快如闪电,瞬间将众人的队形冲散。草原狼骑两轮冲杀后码头上已经没有站着的军士,同时也有损失了八头草原狼。
方晏在船头眉头紧皱,他接到王宫的谕令便赶赴此地,并没过多疑心,现下心知事情不妙,吩咐道:“撤退,返航!”说完头船中走出一名手持双旗的大汉在船头挥舞,分明是暗语。
商船但见旗号,立即动作,井然有序离岸退开,方晏来时所乘头船眼下排在在最尾,他在船头甲板高声喊道:“大鹰王,你是要公然反叛么。可莫要忘了当年是谁扶持你当上这荒北的王的。”
那鹰眼老者见状不理会,对狼骑口中“咕咕噜噜”说了几句,只见狼骑突然一字排开,各自从背上取下一柄弯弓,点燃箭头,一声令下“嗖嗖嗖”数道声音响过。蛮人箭术了得,又是只需点燃商船便可,火箭全部命中船只。商船本就木质干燥,外层又刷油防腐,遇火便燃,一轮火箭下来数十商船全部燃烧起来。
商船之上的军士和水手没想到对方准备如此齐全,大火瞬间从船头蔓延至船尾,个人最后却是统统抛下水来,其中大半军士不会水,下水即被淹死,沉入湖底。余下的军士和水手竭尽游至岸边,还未靠近,岸上的狼骑士弯刀便将第一批军士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余下十余众军士和水手不敢靠岸,远远在湖水中扑腾,只见那狼骑门却又拿出弯弓射箭,两轮下来,除方晏靠手中的长剑将箭雨拨开还存活外,其余人已成了尸体沉入湖中,鲜血如砂,染红小半个湖面。
那鹰眼老者见只剩最后一人,取弓搭箭,锁定湖中的唯一还在沉浮的人头。方晏也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双手持剑举过双手,只剩一个头浮在水面,呈防备之势。
“嗖”
利箭划破长空,方晏手中长剑随着挥动,接着便听着“咚咚”两声,那只箭应声被劈断开,但箭中蕴含的无穷内劲竟然直接将长剑连根折断,落入湖中。
下一刻只见一个套索落在方晏项上。
姗姗来迟的印婆婆躲身在不远处的一首小舟上,正好见到双方的对决,却是看的清楚。原来那一箭意在斩断他手中的剑,这套索才是老者真正的意图,草原上牧马为生,人人都有一手套马的绝活,不偏不齐正好套住了水中的安晏。
一股巨力,方晏瞬间便给老者给提上岸来,左右手下瞬间将他制住。
只听那鹰眼老者对手下“咕咕”说了几句话,身后一名结着长辫青年提刀上前,对那方晏用较为生疏的人族语说道:“王说大夏气数已尽,数月前三星聚合乃是先兆,大夏覆灭只剩时间长短。天命如此,吾等草原儿郎将不必向尔等南人称臣。
我们王也知道安将军乃是大夏用兵如神的大将,只要你归顺我王,我王便饶你不死还封你为乞颜第一大将军。”
印婆婆在一旁听得心想:“原来他不是姓方,却是姓安,大夏国有一位用兵以诡道著称的鬼将唤做安晏,想来便是此人,却是不知堂堂大夏大将军扮做一名船商首领,来到这贫瘠的关中作何?还被当地的蛮人给生擒。”
安晏面色冷淡,未有半分逊色,唾了一口,道:“蛮不蛮人不人的东西,尔等还未褪去蛮族野性,千年来一直低声下气躲在这荒北雪山之下,南方半步也不敢踏入,想不到今日反倒是生出反噬之心,既然中计被尔等所擒,要杀便杀任凭处置,安某岂又是贪生之辈。”
那青年与鹰眼老者又是低声说了几句,那老者指了指方晏,锐利的眼神透出一丝狠厉,随后摆摆手,做了一个祭拜的模样。押解的两人会意将方晏推至湖边,连在膝窝踹了数脚,按跪于岸边。
安晏一言不发,引项受戮,仍是丝毫不惧。那青年走上前来,举起大刀,没有丝毫犹豫砍将下来。
眼见大刀就要落在安晏的项上,下一刻湖岸突然出现一个黑袍身影,枯槁般的手紧紧握住砍下的刀刃。不管那青年如何施力,再难进半分。
“你是谁!”结辫青年用蛮语怒道。印婆婆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顾自说道:“老身欠他一个人情,你们不能杀他。”
“南国人!”南国是蛮人对大夏人族的称呼,长辫青年用人族语言问道:“阁下是何人,这个人是触犯我王威严,阁下想要保他,便是与整个乞颜部为敌。”其中威胁的意味十足。印婆婆身上的炁突然爆开,不屑道:“莫说一个蛮族与人族杂交的乞颜部的王,就算蛮族真正的王老身又岂会放在眼里。”说着握着刀刃的手向后一带一推,那长辫青年“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
这一手惹得众狼骑瞩目,这长辫青年唤做巴尔思,巴尔思在蛮语中是老虎的意思,意为如猛虎,乃是整个部落第一勇士,力大无穷,在十岁是便曾在梅山徒手打死一头大虫,但眼下竟被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随意一推推出三步之远。
岂不知印婆婆更为吃惊,她早已看清楚这些人当中皆无一人身上有炁的痕迹,故意没下重手,但即使以她方才的力道,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应该已经脱刀倒地,现下只是后退三步。
随即便明白过来,前古蛮族乃是整个百族之中少有无法练炁修炼的种族之一,但天道有损有补,蛮族生来便力大无穷,肉身若练到最强横时,可与神族比肩,一拳有惊天动地,撼山倒海之威。想来这些蛮人虽然是蛮族与人族互通留下的后裔,但保留了蛮族强悍的体质,但同时也遗传了无法练炁的遗憾。她顿时收起小觑之心。
巴尔思在部落中从未有敌手,被印婆婆一手推开三步,生出一股好胜之心,拔刀就要再上。
此时鹰眼老者走上前来,摁在他的肩上,示意他不可妄动,上下打量印婆婆,用生疏的人族语言,道:“南国来的练气士,在南国如你这般强的练气士也很稀少,我等草原儿郎一向尊重强者,既然阁下要保他,我可以放过他,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些条件。”印婆婆道:“什么条件。”
大鹰王道:“第一阁下须得答应帮我做三件事,第二这名安将军将终生不得再回归南国。”大鹰王毕竟是草原乞颜部的王,深知练气士心高气傲,想要对方臣服于自己是万般不能,只是叫印婆婆帮他做三件事。
印婆婆心想:“这个安晏乃是大夏国的大将军,对于宋玉或许能多上三分照顾,保他一命有大用处。且现下我还得在关中驻留,暂时答应他又何妨,至于所说安将军他归不归国与我干系倒是不大,再说待我劲炁恢复鼎盛谁又能挡我。”便道:“可以答应帮你做三件事,但这三件事必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假若你要我传授你蛮人练炁之法,老身就算有心也无力,是万万无法做到的。”
大鹰王原是有如此想法,蛮人虽然有人族无可比拟的蛮力,但几百年来始终无人能够练出炁来,终是一大遗憾,亦知晓此事不可强求,眼前这名老妪实力深不见底,眼前这点人不一定能够拿下,倒不如送个人情,至少还得到对方三次帮助。当下高声道:“好,用你们南国的话说,咱们就一言为定!”印婆婆道:“一言为定!”
言罢大鹰王蛮语吆喝两声,众多狼骑各自骑上狼,留下印婆婆和安晏两人朝着关中城奔涌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