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这是昨天我睡前豪迈的想法,然而一夜过去,我已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因为这个时候我正在被战友叫下床。
忍着起床时那一股眩晕,我的大脑已经完全空白,只凭身体本能机械地穿衣服,然后半被推搡着在营前列队。这是天空还是半黑,应该还没到六点钟,我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
这时年近三月了,没有之前那么冷,但也只是相较而言,清晨的风依旧大,尤其我们这是在战争边界,几乎所有的植被都被战争毁去了,狂风可以毫无阻隔地掠过原野,吹得我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一般。
回望四周,各处营帐都列好了阵势,偶尔有军官起码依次训话,检查。许多人都浑身燃起了护体气劲,抵御刀割扑面的晨风,当然,这样虽然舒服许多,但却是军营中不允许的,因为如果一支军队好几千人都燃起护体气劲,五光十色,交相辉映,估计十里之外的敌人都能感应到,等于自己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士兵们都是偷偷摸摸地燃起部分的气劲,一旦有军官接近,立刻收起来,而那些巡视、发布命令的低级军官也有些看见了,不做声,因为仗剑队的人几乎都是亡命之徒,只要不太嚣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擦着迷迷糊糊的双眼,问身旁的赵羽道:“我们还要在这站多久?”
赵羽道:“等从督使来吧,他会传令今天的值守,接令之后,先去吃饭,然后值守的去值守,解散的解散。”指挥团里的最大的官职是三人团:指挥使、左督使、右督使,三人团之下则是副督使,参预军机,相当于军事参谋,再之下则是从督使,只是执行、传令的低级军官。
“解散?”
“没错,不过军营里也没别的事可以干,一般都是去演武场练剑,要是觉得练累了可以去打坐练功,修炼功法,现在多流汗,将来少流血。”
“那可以去补觉吗?”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赵羽对这个问题哑口无言,想了一会,道:“最好不要,如果实在要的话,选一个隐秘的位置补觉,若是被巡查的从督使逮住,可是要受处分的,至少得罚一周的值守。”
我点了点头,这还不简单,不就是斗智斗勇吗?我真期待查到的从督使快点来。
忽然,我身边的战友们将护身气劲收起了,我也下意识收起了护身气劲,看来查到的从督使到了。
果然,听得马蹄声起,一位将官骑着马来到我们队伍面前,身边还跟着几位亲兵,依装束,正是一位从督使。
那从督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随后翻动着手中的账簿,道:“第四仗剑队第十一营听令!”
身边的战友们齐声应道:“得令!”
还有这种形式?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弱弱地补了个“得令”。
随后从督使一一对着账簿查到,每念到一人,都有一名战友报到,从督使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确定没有存在“代报”的现象。当然,他手中的名单只是低级名单,只有姓名,没有个人的身份,真正详细的资料只有右督使手中的花名册才有存档,因此不用担心我这个“伪蓟北游侠”的身份被泄露。
快报完了,身旁的战友们窸窸窣窣道:“终于报完了,不知道今天安排的是去哪站岗,我们团管的是军营十二个正营口中的四个,也不知今天会轮到哪。”
然而从督使扫了我一眼,顿了一下,举起账簿中夹着的战令,道:“据第二哨骑团来报,他们在一个叫做黑岩谷的地方发现了匪寇据点,人数在八百人左右,我们王族军队一向除暴安良,维护太平,见有匪寇搅乱世间,祸害百姓,特着第四仗剑队第十一营与第十五营、第十六营、第十七营、第十八营、第十九营同第五仗剑队五个营共讨之。”
按理说,发布命令时一般由营长前往接令,然而此时全场一片寂静。
营长黑遒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寂静:“督使莫非在逗我们?”
从督使举了举手中战令,道:“战令中有三人团的虎符印,绝无虚假,本使依法宣读,未错一字,怎么?营长有疑问?”
黑遒深吸了口气,道:“你可知道,我们营刚执行任务归来,死伤惨重,尚未休养。按照天尊律法,在非决战的时候,任务派选由各部轮流。想要再轮到我们,起码还得一个月。你让我们接连出战是几个意思?”
从督使道:“虽说你们是接连出战,但日前你们营内有生力军补充空缺,也算补偿。”
“生力军补充?”一排排目光愣了,都看向了我,“就他?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六品玄灵境?”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黑遒爆发了,震天吼了一声:“你他妈的。”他大踏步冲了上去,一手扯住从督使,径直把从督使拉下马来,挥拳就打。
人头松动间,从督使身旁的亲卫连忙冲了上去,我的战友们也把黑遒拉住了,从督使拔剑出鞘,道:“黑遒,你想干什么?你造反吗?”
黑遒歇斯底里地吼道:“刘武聪你这个老狗!你公报私仇!你找着法子害我!老子不肯与你干休!”我营中十多个战友一起拉住黑遒,但黑遒本来就全身遒劲、一身肌肉,如今爆发起来,也不知修了什么功法,浑身肌肉涨大了将近一倍,几乎成了一个巨人,十多个人合抱他愣是拉不住,反而被他挣扎得摇摇晃晃,抽打着空气。
那从督使虽然拔剑在手,但也冷汗直流,无论是谁碰到这种人都会犯怵,更何况他刚刚被黑遒一拳击中了脸颊,整个脸颊顿时都青了,隐隐渗出了鲜血,他怂了,道:“令是三人团共同批下,本使只是一个传令的,营长跟我说又有何益?”
黑遒平时说话的时候很粗豪,很爽朗,但越是粗豪的人一旦爆发更加恐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吼:“带我去见刘武聪,带我去见黄盛,我要跟他们理论!看谁占理了!”黄盛是第四营的指挥使,三人团之首,当然也是我和李敬文要杀的目标之一。
从督使虽然怂,但并不代表会退让,冷笑道:“不好意思,现在正是点兵的时候,指挥使、左督使、右督使都很忙,你现在去他们的办公营帐是见不到的,更何况,报到未毕,不能随意乱走。”
黑遒怒吼道:“刘武聪!你这个怂包小人!你有胆子害我!却没胆子见过!你有本事亲自来找老子啊!玩这么多阴谋诡计!”
这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傻子都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隔壁的几个营的人都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无论是我们,还是从督使,颜面上都不好看。
从督使赶忙喝道:“黑遒,战令在此,你接不接?你要是不接,不管此事闹大了,是非曲直,这抗令之罪你都逃不了!”
这话一出,黑遒冷静下来,看来各大律令的利害他也是清楚的,只见他紧握双拳,骨头捏得咯咯作响,但他还是走上前去,生硬地夺过他的战令,算是接令了,顺便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骂一声:“走狗!”
从督使也松了口气,至少此事算结了,可以回去交差了,他跨上马,领着几个随从,前往下一处领地。
黑遒在背后吼道:“给我告诉刘武聪,他敢害我,我黑遒要他好看!”
从督使头也不回。
这场风波算是平息了,我在一旁一脸懵逼地看着,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太懂,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昨晚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着“近期绝对不会出任务”的话凉了,安心练武发育的那一小撮撮时间也没了,我们要面临死亡挑战。
那一位从督使走了,我们开始互相讨论起来了,态度一致且明确,都是讨伐刘武聪的,毕竟,这种违反规则、强行要求连续出征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虽说刘武聪本就与黑遒有隙,但犯不着用这么违反规则的手段针对他,这不仅对自己名声不好,还会削减自己部下的实力,毕竟作为一名统率数百人的军官,他不可能事事都亲自出手,军功主要来源还是部下,黑遒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军功来源。最主要的是,如此明显的逼迫,对于这群亡命之徒而言,很有可能狗急跳墙。因此对于他而言,对付黑遒,压根就不需要用这种伎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很简单,为了我。
这种连续出战的方式,确实很恶心,很疲惫。对于黑遒而言,在一般情况下,很难有什么性命之忧,但对于我这位六品玄灵境(在他眼中我还是七品玄灵境)而言,还是有死亡的风险。
当然了,刘武聪与黑遒矛盾已深,看来我被分配到这个营,好像并不是巧合。
我弱弱地问道:“是不是来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了?”
赵羽拉着我道:“说什么呢?刘武聪卑鄙无耻,使我们全营的敌人,与你何干?”
虽然,事实上刘武聪开始用这种违反规则的卑鄙手段对付我们营的确是因为我的存在,但是,众人压根不信,堂堂的刘武聪,虽然是三人团里职权偏文的右督使,但是修为好歹也有二品玄灵境,而我只是一个六品玄灵境的小萝卜头,把我俩扯上关系,简直在开玩笑。
甚至李成铁数人还安慰我道:“别说了,你还年纪轻,却跟着我们受苦,是我们连累你了。”
孙阔道:“寨主,当初我说了刘武聪这人不好对付,少去招惹,现在他来报复,怎么办?”
黑遒怒目圆睁道:“他敢来对付我们营,就是我们营共同的仇人,这次算计我们,估计是会迅速出征,不会给我们申诉的机会,这次我们兄弟们定当戮力同心,活着回来,等回来就找刘武聪算账!”
营内的人本来都是血性之人,今番更是怒火中烧,把手举在一起,道:“一起找刘武聪算账!”
黑遒道:“从今开始,我们营与刘武聪就是敌人,谁要是敢与刘武聪有所交集,那就是吃里扒外的王八,我黑遒饶不了他!”
孙阔冷笑道:“呵,若是真有这种王八,哪用得着寨主出手,我第一个剁了他!”孙阔本是游侠出身,经过风吹雨打,身材高大精瘦,古铜色肌肉健壮得像一个铜人,狞笑着发誓,极有气势。
不得不说,黑遒好歹也是当过寨主,很明白江湖草莽的心理,趁着大势,几句话就把全营的战意凝聚起来,瞬间提高了他在营中的威望。除了破产商人姚连、从来窝在角落里不说话的卢通海、充满理智的赵羽以及寥寥数人,当然还有我,其他的都被激励得哇哇叫,视黑遒为正(黑)义(帮)领(老)袖(大)。
当然,黑遒对付江湖草莽是有一套,但他为人处事的性格实在堪忧,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够在军营里活这么久的?王族的风气一向是笑里藏刀、客套冷漠,若不谨言慎行,但凡说错了一句话,都容易引人嫉恨,一不留神就会在背后被人捅刀子,而像黑遒这种正面辱骂自己的同一级别、甚至高一级别的人如家常便饭,居然能够活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且不说黑遒跟其他的上司有没有矛盾,单说一个刘武聪,若他不死,哪怕黑遒没有参与如蓟北游侠这种诛九族的大罪,等到战争结束,他也会被强行标记为战后处决,糊里糊涂地结束了骁勇的一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黑遒跟我们是在同一阵线的,可以考虑拉过来一起对付刘武聪。不过要是让这个莽汉知道刘武聪针对我们营是因为我的存在,估计得活剥了我,这种事情还是得慎重,至少让李敬文这位老江湖来操心。
不过我这突然一走,李敬文估计一脸懵逼,找不到我了吧,跟我一同参战的部队里没有他所在的十三营,也是,任务部署可能是故意把我们错开,让我们没有交流的机会。之前他说会暗中照应哦,看来这个计划凉了,一切还得靠自己。
我心中忽然鼓起了无穷的豪情。
以我的身份、我的才情,本不该属于这里,但我既然已经沦落至此,那也得打出我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