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是生命永恒的主题,伴思考而生,随心跳而盛。只要尚在人世存活,痛苦、怨恨、质疑等诸多情绪便如一群群蚂蚁,啃噬着被背叛者脆弱的神经。
最终,将被背叛者对人世的信任与留恋消磨殆尽,如同临秋的花蕾,厌弃寒霜的催逼而零落而下,回归尘土,平增哀叹。这哀叹来自生者,而死者则追逐解脱。
闻桦再次想起谢梦的脸,光洁漂亮,却永远挂着几分远离世俗的清冷。谢梦常常自诩非常人,同学、好友也认可她并不世俗的个性。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不世俗的她居然选择了一种最世俗的死法——自杀。
她喝了许多酒,又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写下了遗书,内容不多,交代了遗产的归属之余只写下了一句话:浮世如梦,恨不早亡。
这句话让闻桦心中震颤,这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发出如此感慨啊!抑或是她看透了才了然而去吗?
白冉见闻桦一路沉默,便开解说:“桦桦,你也别太难过了,谢梦选择‘离开’,对她本身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闻桦不语,心中却有些认可白冉的说法。她们三个是大学同学,彼此熟悉,只是白冉与谢梦的关系不如她与谢梦亲近。这或与她和谢梦的性子有几分相近有关。
她还记得刚刚进入大学时的场景,谢梦与人群疏离,从不主动开口说话,有人说其高傲,也有人说其孤僻。闻桦的状态与之相似。这两个相似的人,后来却成了好友,最起码闻桦是谢梦在大学期间唯一的好友——虽然在闻桦看来依旧有些疏远。
谢梦的葬礼简陋而缺乏哀痛,最起码闻桦与白冉未从谢梦家人的脸上看到对亡者的悲恸。
“哎,希望谢梦不要看到这一幕才好!”白冉慨叹的话钻进闻桦的耳朵,将她的心刺激得生疼。
在闻桦的印象里,谢梦是一个情感淡薄的人,不知她是有意如此,还是天生就缺乏对人的亲近与热情。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她与同学们格格不入。只是她没想到,谢梦家人与她的关系也如此疏远,甚至于她的死也未能在家人的心中激起哀恸的涟漪。
谢梦的父母在她七岁的时候就已亡故,是姑姑抚养她长大的,前些年也已经去世,在世的亲人只有两个哥哥。
谢梦的兄长与嫂子们在灵堂还礼,说着寒暄的客套话,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前来吊唁的人,也无非送上一枝花,说一句“节哀顺变”。
如果谢梦的灵魂还游荡在此间,或许会顺带着厌恶这死亡的仪式感,觉得缺乏落叶死亡的顺其自然。
闻桦与白冉吊唁结束后,便远远地坐在椅子上,遥望着谢梦那张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的照片,那照片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还夹杂着对众生的嘲弄。
“桦桦,你说谢梦到另外一个世界后,是不是还会带着没有色彩的表情活着?”
没有色彩!
没错,这就是谢梦生命最真实的写照。闻桦在心中叹息,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否定。谢梦的生活单调不假,可是在她看来还是丰富多彩的。毕业之后,谢梦便就职于一家外企,薪资丰厚,让她衣食无忧,更有充足的金钱储备游历世界各地。除此之外,谢梦一改大学期间生人勿进的冷漠,居然主动追求一个长她三岁的男人,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可是她却由此打开了紧锁的情感大门,开始不断地交往男性朋友。
可是这或许也是谢梦选择死亡的潘多拉之盒,开启盒子后,放出了蛊惑心智的恶魔。谢梦最后一场爱情,以对方的背叛告终。
在对方隐瞒婚姻状况的情况下,谢梦与一位有妇之夫走在了一起。当知晓真相后,她以死表达了对背叛与谎言的抗争。
吊唁的人陆陆续续走远,天空上遮蔽的乌云已然散开,却一反常态地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面上,四溅开来。恍惚间,闻桦隐约看到了谢梦遗照中的神情有了几许欣慰。
雨伞如同花骨朵一般,在雨中绽放,色彩各异,与黑白构成的肃穆的葬礼格格不入。于彩色之中,两把黑色的雨伞却让闻桦格外注意。它们逆着离去的伞潮渐渐接近灵堂。
“认识?”白冉注意到了闻桦的异样,询问道。
闻桦摇摇头,回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有点特别。”
白冉屈膝,目光向两把黑伞下的擎伞人看去,穿着黑色西装,一个神色肃穆,一个神色轻佻。都很英俊。
“是特别帅?”白冉的话里有几分调侃,自从闻桦毕业后就与恋爱绝缘,将一个个追求者挡在门外,也将自己封印在门内,对伊甸园的那枚苹果畏之如虎,对她这个引诱之蛇也不假辞色。不过以好友的身份而言,她不能放任闻桦对爱情敬而远之,所以珍惜每一个机会为其牵线搭桥。
“别开玩笑了,”闻桦点了下白冉的头,“我们送完她最后一程,也该走了。”
白冉点点头,二人便起身离开,可是刚刚走出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吵嚷之声。
“姓顾的,你还敢来,要不是你,梦梦也不会死,你给我滚出去……”说话的是谢梦的二哥,毫不掩饰他的愤怒。
谢梦的大哥却很隐忍,将老二拦住,语言虽然可知,却依旧对那两个人下了逐客令。
白冉小声说道:“这就是骗谢梦的那个有妇之夫?他胆子也太大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斯文败类。”
闻桦摇摇头,心中对谢梦的死充满惋惜。二人无意听谢梦家人与来人的争执,便快速离开了。
白冉追着闻桦来到她的住处,便赖下不肯走了。闻桦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她的话,可是心中却乐得她住下,白冉的存在能够舒缓她对谢梦死亡的哀痛。况且这些年白冉经常在这住,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想吃什么?”闻桦问道,白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对美食有着一种天生的执念,在佛家里可以称之为“妄”。她曾经为了吃正宗的肉夹馍,居然亲自飞了一趟潼关,吃过后又立马飞了回来。
不过让闻桦意外的是,白冉居然没有吵嚷着那些菜名,而是若有所思地回她:“今天本小姐大发慈悲,就不让你下厨了。咱们今天玩点野的,我们去酒吧转转!”
闻桦犹豫了片刻,方才笑着点头说好。可是落在白冉耳中,却让她有了瞬间的错愕。在她的印象中,闻桦的生活有些老人化的倾向,喜欢安静,偏于独处。类似酒吧、ktv之类的活动场所,她向来避而远之,上学时如此,现如今依旧如此。
“有点不像你嘛!”白冉从沙发上支撑起来,拖拉着拖鞋跑向衣帽间,嘴里却不闲着,“以往邀请你去酒吧,你向来都是拒绝的,害我还以为你已经老人化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如今看来,还有缓和的余地嘛!”
闻桦一边换衣一边说道:“你怎么定义‘老人化’?”
白冉对闻桦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说道:“最起码你如此一本正经的问这个问题就是‘老人化’的一个特征了,也就是凡事认真。至于其他特征嘛,听广播、晒太阳、缺少年轻人的娱乐活动,喜欢读书、旅游,还有大部分人厌恶的烹饪。从你身上,偶尔能看到我妈的影子。”
闻桦哭笑不得。白冉说的内容一样不差,均是她甘之如饴的生活习惯,或许与现代年轻人的习惯格格不入,如此说来老人化还是不错的事。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太阳躲在乌云里西斜,从岗位上解放的人们行色匆匆地穿梭在街道上。而她们则从钢铁壁垒中擎伞走进雨中,雨丝如同锤击的钢线击打在伞面之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像高级音响输出的旋律,掠过心弦上,仿佛自然的演奏。
闻桦住处附近有一家酒吧,叫“桐凰月色”,步行不足一公里便可抵达。
酒吧中人不多,因此喧闹感不强,即便是音乐也以舒缓为主,与外面细雨绵绸的氛围相得益彰。
“喝点酒怎么样?”虽然从谢梦的葬礼上回来后闻桦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可白冉还是从她的神态上捕捉到了失落。都说一醉解千愁,也许让她醉一场能够帮助她走出谢梦死亡的影响。
“我怕喝醉啊,”闻桦嘴上说着拒绝,可目光却已在打量柜台上的各色酒品了,“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万一喝醉了会吃亏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酒量,”白冉伸手掐了下闻桦的腰,“有一次大学聚餐,男生使坏灌女生酒,多亏了你把他们都喝倒,不然我们就出糗出大了。”
“我可是很多年没喝过酒了,你也不怕我一醉不醒啊?”
“酒量这东西应该不会因为生疏而倒退吧?”白冉拉着闻桦坐下,同时示意服务生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