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又如潮水一般褪去。杨青锋呆愣地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大殿,他的表情极为复杂。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费解地望着莫无心的残魂。
“那是我的回忆,是天机藏心推衍出来的回忆。”莫无心缓步走下台阶,逐渐靠近杨青锋,“神灵,是存在的,他们通过神奴来达成自己的意志,每一个神奴的成长,都和走楼梯似的一帆风顺,因为有法则眷顾着他们,但他们终究只是一群狗,一群供神灵差遣的忠犬……”
“师兄看得很明白,他和神奴大战一场,比谁都清楚神奴的真相,所以他出手帮助你,替你去除了神灵的束缚,但,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
“师兄如今已经苏醒,虽然你尚未达到他的要求,但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圣魔教的铁蹄已经踏向南洲北部,而你将是这场战役至关重要的一员,出去之后,就让师兄带你出去吧,他自有方法。”
杨青锋正要道谢,莫无心却丢下他,径自走向龙沐儿。
他用轻轻一指,点在她额心。
时空忽然紊乱起来,华丽的大殿居然如同受到岁月洗礼一般腐朽,金箔、红木,一切都寸寸剥裂,坠落在地,原本光洁的地面上顿时布满了灰尘。
“前辈要做什么?”一种不详的预感忽然从杨青锋心头炸开。
莫无心诡异一笑:“不过是传她《天机藏心》罢了,此外,再赠予她一本《玄龙力劲》的全本,够大方吗?”
“天机藏心?”杨青锋顿时心头泛凉,刚才的两场回忆片段,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要命的功法,犹如神明的净心尊者尚且不能承受推衍带来的恐怖反噬,龙沐儿不过化灵境,如何能受得了岁月被剥蚀。
他顾不得许多,挥动净空剑,奋力向莫无心刺去,想要打断他的传法。
“初晴!”他发动全力,净空剑上的两枚阴阳鱼拼合成一体,极速地旋转起来。
神力,居然透过剑身传来,剑尖之上,顿时流光四溢!
“嗯?”莫无心吃了一惊,随后似乎十分开心地笑了,“原来师兄还有这一手,真是深谋远虑啊!”
“你的招数,比起师兄,简直就是萤火对比皓月!”白色流光翻涌,莫无心甚至都没有任何行动,剑身上的流光便逆转了方向,刺向杨青锋本人。
“呃!”他被自己的招式刺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初晴的贯通力可谓相当恐怖,就算是通过精血焠体的杨青锋自己,也不能抵抗,苍蓝色的流光透体而出,击打在大殿的立柱上。
然而剑光居然不能伤到大殿分毫,击中立柱的初晴如同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流窜,在每一个角落弹来弹去。
“真是麻烦!”莫无心看着不停在自己眼前乱窜的剑光,随手一挥衣袖,它便如同琉璃一般被击碎,幻作无数灵力光点散逸在空中。
杨青锋则是被剑光的冲击力击飞,撞在墙上,无力地滑落在地。
这时莫无心已经收回了手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杨青锋,笑道:“看起来你挺喜欢这条小母龙的,怎么?本座传她上古秘籍,让她成为你的助力,你还心有不满吗?”
“前辈的功法是伤及本源的功法,这等折人寿命的秘籍,不要也罢……”杨青锋愤愤地看着莫无心,眼里有些恨意。
莫无心愣住了,他似是思考了许久,随后表情扭曲,嘴角哆嗦两下,放声大笑:“怪不得总有人说你是愣头青呢……罢了,我也懒得告诉你……你今后自然会明白本座的用意的……”
“有多少人想要本座的秘籍呢……你居然还嫌弃……”莫无心蹲在地上,长长的剑袍拖在地上,却是一尘不染,笑道,“《天机藏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小母龙资质尚可,我把她当做传人,是她的福分,况且,折寿一事,不要多用不久行了……”
“再说了,用不用这秘籍,还要看那小母龙自己的意愿,你为了所谓的‘保护’,就断了别人的机缘,不太好吧……”莫无心跟个痞子似的坐在地上,随后打了个响指。
“啊!”龙沐儿顿时解开束缚,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狼藉的景象,又揉了揉剧痛的头,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家伙,别在纠结你脑子里装了什么了,你收了我的传承,就算是我的弟子,为师怎么也得给个见面礼才是。”莫无心站起来,面带微笑地看着龙沐儿。
龙沐儿这才理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表情无比复杂。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龙沐儿跪下,向莫无心叩首。
“诶!”莫无心眉开眼笑,居然伸手就去解身上的衣服。
杨青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居然一时间没了想法。
然而莫无心只是把手中的衣服丢给龙沐儿,说道:“这可是至宝,你好生收着,以后自然有用,至于它的用途,衣服除了穿,好像也没别的用法了。”
他打了个响指,杨青锋忽然感到浑身轻松,一模身上,居然半点伤势也没有。
“前辈……这……”他实在摸不清莫无心的打算,从他打伤他开始,这个上古至尊就说着些不明所以的话,做着些稀奇古怪的事,如果说净空老人那一副随意的姿态是高傲的话,那这个人的性格,就当真算得上古怪。
他的感觉,是对的,莫无心从来都不是一个严酷死板的人,他很活泼,所以就连受到神奴侵蚀的相貌,都克制地比自己的师兄师姐要年轻一些,他花了大量精力,去控制自己的外表,为的……是让自己的师兄师姐把他当做小弟弟一般照料。
他离不开自己的师兄和师姐,他们,是将他养大的人……
他们,甚至比师尊,还要重要。
……
“师兄……”白安月奶声奶气地对自己的师兄说道,“这个小家伙好可怜,我们要不要收留他……”
沈凌空正值少年,他正带着自己的师妹下山历练,却被一声啼哭吸引。
他和白安月找到了哭声的源头,那是一个婴儿,长得十分俊俏可人,他躺在襁褓里,不停地哭泣。
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襁褓上,斑驳着的,是血污。
白安月满怀怜爱地看着这个小家伙,稚嫩的心里,满是纯真的关怀。
沈凌空对这个小家伙也十分感兴趣,他伸手探查,发现这个小家伙是一个金灵之体,便放心将他带走,并中断了自己的历练之途,带着白安月和这个小家伙回到宗门。
他的襁褓里塞着一块腰牌,只有一个“莫”字。
“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师弟了,师傅给他取了个名字‘莫无心’。”沈凌空高兴地向师妹汇报道。
……
“凌空,你不要对他那么严格啦!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白安月扯着沈凌空的衣襟。
沈凌空一脸怒容,指着莫无心骂道:“臭小子!我不教训你,你还反了天了不成!居然敢去外宗的东西,要是让师傅知道,准有你好果子吃!”
虽然是满腔怒火,但是沈凌空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师弟痛殴一顿。
“嘿嘿,师兄别生气嘛!”莫无心晃了晃手上的一块玉牌,“我拿到的可是好东西!师兄经常在外奔波,我觉得这本功法一定有用!”
沈凌空接过玉牌,上面用古朴的文字书写着《天机藏心》四个大字。
……
“你疯了?去修炼那种功法?”沈凌空愤怒地扇了莫无心一个耳光,白安月则是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莫无心捂着脸,低下了头,似是在认错,但很快他就挺起了身板,满脸笑容地说道:“既然师兄不能修炼,我修炼又有何妨呢!师兄不能预测的风险,我算出来,再让师兄你规避不就好了!”
“那本功法是伤及本源的功法,不要也罢!”
莫无心忽然收敛了笑容,直视着自己的兄长,肃声道:“我的命,是师兄和师姐给的,我折寿换师兄的平安,有何不可!”
沈凌空愤然,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师姐,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莫无心忽然嬉皮笑脸的看着白安月。
出奇地,白安月没有给他笑容,她的表情似是骄傲,又似是怜惜,她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正是从那之后,一个传说打响了,有个人掌握了上古秘籍《天机藏心》,他为自己的宗门带来了不尽的鼎盛,数万载都不曾熄灭。
当时的人,称之为“观星上人”。
此后,一个号为“净空尊者”的修士横空出世,人们惊奇地发现,他的身边,永远都跟随着两个修士,一男一女,一曰“净月”、一曰“净心”,而那净心尊者,正是传说中的“观星上人”。
净空尊者永远都保护着其他二人,在他们的师尊驾鹤西去之后,他们就如同一个三人的堡垒一般,紧紧联系着,密不可分。
净空尊者和“神灵”大战,净心尊者的功劳便居于首位。
净空尊者在这一役后,因为弑神而被称为“尽神之人”。净心尊者则就此销声匿迹,再无人听闻他推衍过什么。
只有莫无心自己知道,在那之后,他寿元已经不足。
所以,自己的师兄才会为了寻找成神之法而失踪。
……
“时候到了……”莫无心走回大殿之上的椅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时光的痕迹,霎时间遍布了整个大殿,空气中,无数条空间裂隙绽裂开,像是一个又一个伤痕。
净空老人的身影,出现在杨青锋身后。
座上人的头发,愈发枯槁、苍白,那双原来光洁如玉的手,也变得如同枯枝一般扭曲,他不再年轻,他的寿命早就被自己消耗殆尽,如今苟延残喘,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再一次见到至亲之人罢了。
“师兄……”莫无心的口中,发出了苍老的声音,那缕残魂愈发虚弱,似乎是因为达成了目的,所以不再拥有动力了,他泪光盈眶,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净空老人,“我不能再为你效劳了……”
“足够了,你做得很好……”沈凌空望着莫无心,欣慰的笑了。
莫无心一脸怅然,道:“我在幽冥,没有找到你,也没有遇到师姐……”
净空老人的脸色骤变。
“幽冥,当真存在……我的本源去了那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莫无心闭上了眼睛,“师兄,师姐在等你……不要忘了她……”
他发动了最后一次推衍之术,他的寿元早就透支,这次的推衍,是他最后的推衍了,他只想告诉自己的师兄,另一个重要之人,还存在着。
寿元不够剥夺,那边连周遭的时间一同剥夺!
空间开始震荡并逐渐崩坏,沈凌空踏出一步,将全身的修为倾泄在这大殿之上,拉扯着物质的空间裂缝在这一刻被“尽神之人”的强大气势震慑,居然缩了回去。
混沌的空间因此停止了震颤,净空老人负手而立,一脚便踏碎了那些时空裂隙,大殿散发出金光,就好像是给当初的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的礼物,净空老人挥手,神力流转,他们重现了荣华的光辉。
在小世界里,他不必担心牢笼的约束,他可以放肆地,为自己的师弟,砌上最完美的归宿。
“走吧!”
做完这一切,净空老人拎起龙沐儿和杨青锋,一步一步踏出,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景象扭曲,杨青锋和龙沐儿看着面前漂浮着的一颗种子,半天说不出话。
那是世界的源头,莫无心正是用这个东西,将世界创造出来,作为自己的墓地,也是让自己的师兄来到这里时,有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自己的师兄注定会来到这里。
他将残魂留在此地,便进行了一次推衍,他不再推衍自己的师兄身在何方,只是推衍,自己的师兄究竟会不会来到这里。
他很高兴,他的推衍结果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