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用帕子掩住了嘴,脸上的笑意更盛,用丝毫不带歉意的声音说:“哎呦呦,瞧我这嘴。三嫂,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罢,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左侧最靠前的座位上。
如今钟璟失踪,下落不明,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在李氏面前,说出三房没有男丁这种话。赵氏的话,是“哪个”意思,她自己心里知道。
安宁不相信赵氏这是无心之失,只觉得其言可恕,其心可诛。
赵氏和李氏之间,原是有些恩怨的。
钟三爷和钟四爷,相差不过一岁,也在同年娶妻。
李氏和赵氏前后脚嫁进了钟家,两人同龄,又都是新媳妇,按理说应该成为很好的姐妹,却一步步结下了梁子。
本来只是赵氏看不上李氏的出身,处处要压李氏一头。
赵氏的娘家是个香料商,虽不似钟家产业这么大,但在榆城算是个富庶人家,赵氏嫁到钟家来其实称得上门当户对。
但赵氏的姑父,当时正是禹州织造,因着赵氏的关系,给了四房不少关照。
赵氏便觉得,自己是低嫁了。因此处处要与妯娌们争出个高低来。
彼时大房刚刚失掉一个孩子,大夫人悲痛至极,足不出户。钟二爷又是个花心的,二夫人要纠缠那些妾室,日子很不好过。
剩下的,就是先她一步进门的三夫人李氏了,于是便处处要与李氏较量一番。
李氏的娘家祖上也算得上是个书香世家,但家道中落,三代内没有出过做官的人。李氏嫁进钟家的第二年,唯一的哥哥也病故。李氏就没了娘家人撑腰,赵氏就更看不起她了。
于是,做了件新衣要去三房比比,得了件首饰也要去炫耀一圈。李氏不热衷这些东西,看出赵氏的心思,便由着她去闹腾。
吃玩穿戴这些东西,有银子就行,赵氏渐渐比得没了兴致。就在这时,李氏怀孕了,生下了钟璟。
赵氏心中不甘,各处寻方问药,都没能怀上孩子,因此觉得抬不起头来。她处处比李氏要强,怎么能在诞育子嗣这样的大事上落后?
李氏有时带着钟璟来看她,她也觉得是李氏在炫耀,常常闭门不出,关在屋里大发雷霆。
过了两年,赵氏的肚子依旧没有消息,她想了许多法子也不管用。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游方道士算出她家中有一个命格强硬之人,压住了她的子嗣缘。
赵氏思来想去,自从钟璟降生之后,钟家就没有再添过别的子嗣。连那个妾室成群的钟二爷都不曾有子嗣降生。这命格强硬之人,除了钟璟还能有谁?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钟四爷听,钟四爷却完全不以为意,并且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让她绝对不能在外面乱说话。
那道士只说了因由,却没告诉赵氏应该怎么应对钟璟的命格。赵氏苦恼至极,一度也曾动过邪念,终是没有动手。
钟璟六岁那年,被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算出命中有劫数,三房送钟璟去道观住了一夏天。而就在那个夏天,赵氏怀孕了!
她欣喜若狂,她腹中怀着钟玮和钟玑一对儿龙凤胎,生产十分辛苦,几乎丢掉性命。
赵氏认定是因为钟璟的命格,害得她这么多年没有孩子。钟璟一离开家,她便怀上了两个孩子,由此更加恨上了钟璟和李氏。
钟璟失踪,钟家上下都很痛心,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唯有赵氏,觉得钟璟这样拖累家人的命格,早就该以死谢罪了。
三房现在的落寞,不过是因为他们压制家人的报应而已!赵氏真心实意地这么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面色沉郁的李氏,不由笑得更开心了。
房嬷嬷端来茶壶,替赵氏和钟玑斟上茶,道:“四夫人请稍坐,老夫人正在用早膳,我进去通报一声儿,老夫人肯定等不及要见您呢。”
现任的禹州织造是赵氏姑父的学生,禹州的绸缎庄、布庄皆受其管制。因此,钟老夫人一向对赵氏青睐有佳,亲厚得很。
但赵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请母亲先用膳吧。我呀,就在这儿,等姐妹妯娌都到齐了,再和大家一同去向母亲拜年。”
“是。”房嬷嬷顺从地退下。
赵氏和李氏之间隔着两个座位,赵氏摸摸头上的点翠簪,有抚了抚耳垂上的明月珰,与宋氏暗暗较着劲。
钟玑看见安宁这张新面孔,嘴快地问:“你,你就是嫁给璟哥哥的女人?”
安宁敷衍地笑着,说:“是。”
钟玑上下打量着安宁,评头论足道:“你这个子,是不是太低了些啊?是不是之前营养不良啊?你这件袄子,颜色也太素了吧,这撒花儿居然是黄线绣的。过年,不应该穿金线吗?”
安宁只笑,并不想跟这样的人说话。
但钟玑没完没了:“我看你这枚凤簪上的凤头倒是灵巧漂亮,是赤金的还是鎏金的?可惜红宝的颜色差了些……”
“行了,玑儿。”赵氏出声打断了钟玑,“你这五嫂啊,出身不好,你这样一个劲儿地问她,她也答不上来的。”
钟玑轻蔑地看了一眼安宁,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音:“也是,破落户出身哪里知道……”
“宁儿。”李氏突然发话,“见过你四婶和五妹妹。”
李氏之前告诉过安宁,新媳妇见长辈,长辈是要赐礼的。李氏此时唤她,是想堵住赵氏和钟玑的嘴。
安宁想的却是,恼人的话听了这么多了,是时候该收点费用了。
安宁起身,走到赵氏面前,不规不矩地行了个礼,道:“安宁见过四婶、五妹妹。”
赵氏也不含糊,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递上来一个两尺长一尺阔的锦盒。赵氏亲手将锦盒递给安宁,笑眯眯道:“好孕连连。”
安宁接过锦盒,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金观音像。观音立于莲座之上,面容慈祥,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安宁认出这是一尊送子观音。
安宁心里冷嗤一声:赵氏这恶心人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如今钟璟下落不明,她却送她送子观音。
安宁将观音像拿了出来,在手上掂了掂,迎上赵氏得意的笑脸,道:“多谢四婶。这观音像是赤金的还是鎏金的呀?”
“放肆!”赵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没好气地说,“长辈赐你的东西都是祝福,你懂不懂规矩?”
安宁继续把玩着手里的观音像,玩味地说:“观音额上的这粒朱砂,还是换成红宝好。”
又看向钟玑,问:“五妹妹,你更喜欢鸽子血还是牡丹红啊?”
钟玑不明所以,楞楞地说:“鸽子血是最好的红宝,我自然是喜欢鸽子血。”
安宁笑道:“好。赤金鸽子血的送子观音,既然五妹妹喜欢,我改日送五妹妹一尊便是。”
不就是恶心人嘛,谁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