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姬怀被大家按住,勉强同意等一等。条件是必须要每隔一天梁炯就得报个平安。
远在深宫的梁大倒是毫不介意,他对外宣称被关得发慌,迷上了宫庭刺绣。只是因为手笨,无论如何也绣不出一个好看的花样。
竺暘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一有时间就来观摩整个刺绣过程。虽然他觉得梁炯刺绣的态度也总是漫不经心,也只是以为他在消磨时间而已。
又过了几日,很快到了月底那一天。
吃过饭、睡过觉,到了傍晚的时候,梁炯照例拿起一块白色的绣布,在上面绣着那些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图案。宫内的下人对他并无他求,只要这位祖宗能够安分守己,别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绣了一会儿,梁炯忽然一拍脑袋,“王秉,今天王上还没来过吧?”
王秉的舌头已经利索多了,点头道,“莫挨过。”
梁炯放下绣布,还细心地把绣花针别在上面,免得一会儿找不到。王秉看得一阵汗颜,他觉得梁大这一套动作下来,简直跟池小小一模一样了。
“他每天都来的呀,怎么今天不来了呢?”梁炯在地上走了两步,又折回去,问王秉:“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王秉在内心咆哮,“我怎么知道??再说那个变态王上不来,难道不是正好的么?”
不过嘴上他还是老老实实摇头:“八会。”这是他自己的王宫,怎么可能出事呢。要出事也是我们俩出事啊。
其实梁炯觉得,对于竺暘他已经基本能摸清了。这个人呢,表面傲娇又冷漠,内心却极度缺爱缺乏安全感。
他希望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却又怕别人走得太近。所以他没有朋友,当然,以他的这种身份地位,没有朋友也完全可以。
只不过这样会反过来加强他的畸形心理。本来梁炯对这种情况是十拿九稳能拿下的,可是这人不来,他就是再有把握也没用啊。
想到这里,他冲一个院子里的婢女勾勾手:“那个谁,过来一下。对,就是你。你们的王上去哪了?”
本来,梁炯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院子里,从没有闹过闯过,分派到这里来的下人都暗自庆幸,要比伺候王上还要舒心许多。
所以这个下人是完全没有防备的,还以为梁炯只是又想要绣布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他问了这个问题,婢女猝不及防之下低头,“奴婢不知。”
“嗯?”梁炯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笑着又问一遍,“真的不知?”
“……是的。”婢女几乎要跪在地上了,偏偏还得故作镇定。
“唔,好吧。”梁炯想着,好就怪了。
入夜后,王秉等下人都去休息后,蹑手蹑脚地钻进梁炯的房间。“梁大,可以了。”
说白了,所有人都低估了王秉的能力。他虽然被抓,被逼问,可不代表他没有自保能力。对于楼里所有入世的人,武功是必修课。武功又分了许多二级课,其中轻功又是必修课。
王秉的轻功在楼里可算得上是上乘,也就比苏洛差一点点。
不用,不代表不懂。
于是借着月色,王秉背着梁大从这个拘禁他们月余的院子里飞出。
梁炯不停地在王秉耳边感叹:“哇塞!那边一定是竺暘住的地方,真是奢靡,啧啧……哎,那里居然还有好大一个湖!这宫得有多大啊。”
王秉忍受着耳边的聒噪,心说要不是梁大我早就给你掀下去了。赶紧找人吧。
他们此行,是为了找一天没路面的青丘王。梁炯摸着良心对王秉说,根据他的观察,青丘王今天没过来,绝对遇到麻烦了。
敌人的麻烦,就是我们的契机。
俩人在王宫上面游荡了好几圈,终于梁炯指着下面的一处小小的院落,“那里那里!”
那是一处有点阴暗的小院子,虽然门外放了一个照明的火把。
一落到这个院子外,王秉就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的凉意,不由得紧了紧外衣。梁炯却毫不顾忌,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门外,就能听到“咔咔”的声音,推开门后,这声音更加响亮了。在安静的夜里,这种声音总是能让人汗毛倒竖。
这个院落明显是被人经常打理的,就连门轴都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竺暘就在院子里,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王秉忍不住拉住了梁炯的衣袖,冲他打眼色不要过去。
可梁炯却甩脱了他,径直上前,然后停在竺暘身后三步处。
从王秉的角度,只能看到梁大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略奇怪的、王秉从未听过的调子,从梁炯嘴里传出来。
怪是因为,梁炯唱得走音了。不过不得不承认,听上去却是莫名温馨的。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竺暘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他有些疑惑似的,歪过头。
梁炯一边哼着歌,一边轻轻地踱步到竺暘正面,对下来与他对视着。王秉也好奇地跟过去,却见梁炯对他打手势,叫他停在原地。
竺暘的眸子没有聚焦似的,看着梁炯,嘴唇蠕动着。“母……亲……”
王秉努力辨别,终于听到了竺暘说出来的话。他差点直接给跪。
梁大大半夜的来,就是要给人当妈?
那边梁炯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反反复复地哼着那一首歌,后面的调子也找回来了一些,听着越发顺耳了。
然后王秉只看到梁大,慢慢地靠近了青丘王,一直在低声地说着什么。语调平稳,带着某种坚定。
直到天明,王秉才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自己住处。
梁炯和竺暘,一个坐一个蹲,一个唱一个听,偏偏声音还低低的叫人听不清,王秉一晚上不知道昏昏欲睡多少次。
终于挨到天亮,竺暘像是惊醒一样,恢复了常态。派人把他和梁大送回了住处。
王秉是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梁炯正坐在他床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收拾东西,走了。”
竺暘居然主动放他们出宫了。王秉感到万分奇怪,却仍然麻利地收拾东西,生怕那个反复无常的青丘王反悔。
姬怀的小院子终于等来了一直担心的人。
“先生!”姬怀见梁炯居然推门而入,愣在原地,随即狂喜。
“先生终于回来了!苏姑娘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拉着梁炯在石凳上坐下,又叫来鄂侯给梁炯诊脉。
“先生是怎么逃出来的?”
梁炯得意地一笑,“当然不是逃,我可是堂堂正正出的皇宫,还是青丘王恭送。”
王秉在一旁直点头,“就系。”
关于那天晚上,梁炯究竟对竺暘说了什么,王秉最终也没问出来。梁大说,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不能拿出来说给别人听。
这边气氛热络,鄂侯却眉头紧锁。他胡子一翘,“闭嘴吧,快去躺下修养,我去熬药。真是瞎折腾!”
梁炯脖子一缩,赶紧闭了嘴。开玩笑,鄂侯越生气,他的药越难喝啊!不过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在夜深露重的时候,坐在地上陪了竺暘一夜,想要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时不可能的。幸好在皇宫里他也努力将养身体,不然只怕会更惨。
池小小终于实现了他的目标——照顾梁大。在看到梁炯肩膀上的旧伤后,还伤心得眼泪汪汪。
鄂侯所言不虚,即使给梁炯灌下了又苦又涩、又酸又甜的汤药,高烧还是在半夜如约而至。
姬怀让所有人都去休息,他亲自给鄂侯打下手,照顾梁炯。
半夜里,梁炯烧得迷迷糊糊,不停地翻身,说起了胡话。偏偏还是在鄂侯出去熬药的时候。
姬怀一边手忙脚乱地梁炯额头降温、盖被子,一边还得回应梁炯的胡说八道。
“庞降,你的结业考试给你挂掉!”
姬怀:“好好,挂掉。”
“纪姜,你看看你房间乱成什么样子,都长蘑菇了!”
姬怀:“收拾,这就收拾。”
“苏洛,你老师人呢?这么快就被侯爷给泡到了?”
姬怀:“……大概是去厕所了吧。”
“阿怀,你要好好地,从这里出去……”
姬怀正在掖被角的手顿住了。他看向梁炯。后者眉头紧锁,流露出哀伤。
“我……害怕。”堂堂周国皇帝,上一次说害怕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梁炯却是熟练地安慰道,“别怕,阿怀不怕,有哥哥在。”
那一刻,姬怀的呼吸一滞。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用凉水浸了棉布,轻轻盖在梁炯的额头上。
鄂侯这时推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个药罐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继续。”
“会的,”姬怀点头,“一定。”
第二天,梁炯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姬怀坐在椅子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下巴上隐约是新冒出来的胡茬。
他一动,姬怀立刻醒了过来。“先生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梁炯感受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牛排,煎完前面煎后面。已经八分熟。”
见他要起来,姬怀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待梁炯好好地靠在床头后,低声道,“先生,我都知道了。”
“哈?”梁炯脑袋还是蒙的,奇怪地看向姬怀,“知道啥?知道我小金库在哪?”
“当年,墓道……”姬怀低低道,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
王猛的声音传来,“殿下,汴京发来急信。”
刚刚“墓道”两个字一出,梁炯就暗道糟糕。他骗了人家这么久,到头来还被发现。像是为了免于尴尬,梁炯抢先扬声道:“进来。”
姬怀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阻止王猛推门而入。
“殿下,汴京那边传来消息:詹国在集结兵力,边境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