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庞降和纪姜却丝毫不敢耽搁,骑了两匹马,带着两匹马,轮换着骑。因为担忧肖克的安危,他们两人连夜赶路,庞降还调笑道:“老纪,咱们这算不算披星戴月?”
纪姜冷哼一声,并不搭理他。这一路庞降充分发挥了他嘴贱的特性,直把纪姜说得恨不得自己变聋子。
身下的马儿也重重地打了个响鼻,附和似的对庞降的话喷了两鼻孔的粗气。纪姜鼓励地挠挠它的脖颈,马儿于是骄傲地扬了扬头。
马儿长长的鬃毛并未被剪去,随风飘动着。纪姜默默地算了算时间,对庞降道:“肖克应当也到了汇合地点了,我们必须要加快速度。夜长梦多。”
另一边,完全不似庞降与纪姜那么辛苦,肖克正在享受他久违的热水澡。
氤氲的雾气把整个房间填满,仿佛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敞开了。肖克舒服地长长出了口气,倚在桶沿上,闭着眼睛。嘴里甚至哼哼起了乡野小曲。
忽然传来一阵拖拉在地的脚步声。那是这个屋子的主人——那个孤寡老太太叶婆婆的脚步声。
她眼睛不好,光线好的时候,也仅仅是能够看到轮廓,更别提此刻夜里了。因此她走路总是很重,而且有时还会有特别重的闷响,那是她没看清地面上的凸起,脚底抬得不够高。
肖克也没有在意,毕竟人家这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走动。可是几下脚步声之后,那声音的主人居然向着肖克在的屋子走了过来。
“孩子?”颤颤巍巍的声音想起来。
“哎,我在这呢”,肖克赶紧应了一声。眼看着这位老太太已经站到了门口,肖克毕竟是年轻男子,也不好直接没穿衣服起身,只好扯着嗓子说道:“阿婆,有事吗?”
叶婆婆一只手摸索着门框,一步一步地挪到桌子旁边;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些衣物和用的。她挪到桌旁,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放下,嘴里念叨着:“这些啊,都是我儿子留下的衣服,我看你身量跟他差不多。洗完澡呢,就换上这一身,清清爽爽地睡个好觉。”
原来是来送衣服的。肖克本来就对叶婆的遭遇颇为同情,现在见人家竟愿意拿来留了许多年的、死去儿子的衣服,给他换洗,不由感激道:“好啊,我这正愁没有衣服换呢,谢谢阿婆啊。”
放下衣服,叶婆婆又摸索着慢慢退出去了。
肖克一直泡到水都微凉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他走到桌旁,发现那是一叠粗布衣裳。虽然料子粗糙,颜色也是很普通的土褐色,可是洗的很干净,叠的整整齐齐,衣服上甚至留下了折的印子。
怔忡了片刻,他拿起衣服换上。衣服上传来那种在柜子里久放的味道,却不难闻。
他推开门,发现月色尚好,院子里照的如同白昼。于是他拿起院子角落的水桶,去到隔着一条街的水井处担了几次水,直到将院内的水缸完全填满。
虽然天气有些冷了,可是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动了几趟,反而使他浑身发热,十分舒爽。
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肖克想着,很满意地开始享受久违的床铺。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那边由于他的梁大提出的好主意,让姬怀给托洛送了一封信,明晃晃地告诉人家,周国要趁着詹国被打的时候去攻打赤方,也就是要大大地利用一下詹国。
托洛大发脾气,帐内一度尴尬,这让大君想起了平时总是打圆场的肖克。于是梁大顺带着刺激了大君,他随口下了个命令:全国搜索肖克。
其实这真的就是托洛愤怒时的一句话,可下面的人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大君随性而下的命令。大君动动嘴,属下跑断腿。他们只好即刻调派全国兵力、府衙力量,暂时放下所有事情,地毯式地挨家挨户地搜查。
并且这个命令层层传递下去,传令使者由各级府衙派出,一匹匹肥壮的马载着使差,月色中疾奔向下一个小城。
第二天一早,詹国全国上下便已经开始了全面搜捕。
所以肖克还不知道,他仅仅能舒舒服服地过一夜。
耀眼的阳光把肖克照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哦,原来是这个屋子有几扇窗子只剩下窗棂了。
初升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映照着可怜的他。
肖克一把将被子捂在头上,打算再来个回笼觉。恰在这时,叶婆婆在院子里念叨着:“又要抓人,这一天天的都不得安宁啊……还挨家挨户地搜,我这破房子有什么好搜的?”
抓人……挨家挨户地搜……肖克瞬时清醒了。他抓起床边的衣服套上,三两步推开门,冲着叶婆婆问道:“阿婆,你说的什么抓人?”
叶婆婆用那焦距不清楚的眼睛看向肖克,“作孽哟,也不知是要抓谁,听说还是大君的命令。”
托洛的命令?虽然肖克不愿意自作多情,可他还是不得不想,或许这就是来抓他的。虽然一路上对他的搜捕越来越松散,可是保不齐那暴脾气的大君就什么时候想起来这茬,再抽个风。
想到这,肖克决定立刻跑路。他不好意思地道:“阿婆,我朋友昨晚上托人给我捎了口信,说已经到了这里。我今天就要去见他啦。”
叶婆婆侧过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听着,点头道,“嗯嗯,去吧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多走动。别像我这个瞎眼的婆子,整天呆在一处动也动不了。”
肖克挠挠头,又进屋换上了昨天自己的衣服。他从夹层里拿出一块碎银,想了想,又把口袋里的铜板抓出一大半来。拉过叶婆婆的手,放到她手心里,“阿婆,你一个人住呢,千万要小心别摔了碰了,年纪大了,做事情慢无所谓,身体第一要紧的,知道吗?这个银子,记得要放好别被人瞧见,平日里先用着铜板。找到可靠的老实人,再把银子换了。”
叶婆婆感觉到手里的是银子,连忙推拒。可肖克只顽皮地抽回手,从房门那里蹿了出去。
他笑着扔下一句话:“阿婆,再见啦!”
叶婆婆侧耳听着,直到再也没有声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瞎眼的脸庞满是落寂。
她又摸索着慢慢走进肖克住的屋子,把床上散落的衣服、被褥都叠好,又将其他东西都摆回原位,将屋子恢复成没人住过的样子。
就好像这个院子从未来过外人,除了她手中握着的还带着体温的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