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拿过一件外衣披着,梁炯为着夜里骤降的温度打了两个哆嗦。看着手里的纸卷儿,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庞降就站在旁边,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打扰梁炯想事情。
池小小气鼓鼓地守在门旁边,一边侧耳留意门外动静,一边用眼神死死盯着庞降。梁大刚刚才回来,身体又差了许多!他还想着今晚没什么事儿,梁大可以早些休息。却没想到,庞降这个搅屎棍子又跳了出来!
注意到旁边的这道目光,庞降挑衅似的冲着池小小挤眉弄眼。
“殷灵到了洛兴了吗?”食指和中指捏着纸条,缓缓摩挲着,梁炯忽然问道。
“到了!”庞降下意识地回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知道这个问题,居然脸色涨红,“梁大,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梁炯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起身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一封信。这信封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散发着阵阵清幽的香气,刹那间铺满整个屋子,却并不浓烈。如果不仔细留意的话,都找不到香气的来源。
他将那封信抖了抖,看向庞降。
“这是……师妹的来信?”庞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信封,“师妹从来没有这么精心地……”一瞬间,庞降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么像情书,莫非师妹是在暗恋梁大?
看着庞降难看的脸色,梁炯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阵,才大发慈悲道:“不要着急嘛,这气味,是我弄上的。”
然后庞降的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青,梁炯终于心满意足了。
“殷灵在信上说,她到洛兴不久,就遇到你了。你走后,她成功接近并留在了赤方国主身边,并且让原来我们安插在那的王秉撤回楼里。”梁炯道。
原来你都知道,那还问我干嘛?庞降心里嘀咕着,可不敢说出来。那样的话恐怕会被梁炯嘲笑并且八卦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恰好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庞降大大地松了口气,决定无论是谁在外面敲门,都要把他当成救命恩人。
池小小侧头看了看,做了个“太子”的口型。
庞降逃也似的去开门,然后装模作样地惊讶道:“太子殿下?”
姬怀知道梁炯的身体不好,一直都竭力避免夜间来访。不过之前的话,夜间得益于鄂候的药,梁炯也都是沉睡不醒的。自打苏洛给他解了那个药物,梁炯夜间反倒睡得没那么好了。他还想着,不然想个办法,配点药性稍稍弱些的药丸来吃。
姬怀在门外已经瞧见亮着的灯,不过还是轻声问庞降:“先生没有歇下吧?”
池小小在一旁敛衽,轻声细语道:“已经歇下了。”
姬怀:……
夜色深沉,虽然府中的灯笼彻夜不熄,可还是不如屋中明亮。借着昏黄的油灯光线,庞降看到他脸上似有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可是肖克那边也很着急,现在还未拿出对策……庞降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让姬怀进来。
倒是梁炯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亲自起身迎接,“殿下深夜来访,是有要事吧。”
“打扰先生休息,是我的不是。不过确实有要事,”姬怀随着梁炯进屋,就看到了被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和那个纸卷。梁炯松开手指后,那纸卷就自动卷了回去,蜷缩成一根细棍。
姬怀犹疑着停下,问道:“是不是打扰先生议事了?”
梁炯微微一笑,示意庞降将门关好,又请姬怀坐下,才道:“无妨。只是请容殿下稍候片刻,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
然后,他转向庞降,一边思索着一边吩咐下去,“让王秉去接应肖克,再加上纪姜。詹国那边的人他比较熟悉,你给他们楼中三级密令,有效期三个月。务必把肖克安全带回来。”
楼中三级密令,是用来调集天下各处暗桩的。无论哪里,只要见到密令,如同见到梁大亲笔命令,必须无条件听从。
刚刚还吃惊于梁大直接在姬怀面前下令,听到这话,庞降立刻收回心思,勉强压抑住脸上吃惊的神色,肃然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看来肖克这次真的遇到麻烦了,庞降虽然疑惑梁大为何会打算将五角大楼暴露给姬怀,可是更关心同门师兄弟。他急匆匆退出去找纪姜。
可是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不知老纪陷入好梦,又被他搅和醒,会有什么反应。啊,真是想想就开心。
屋内又只剩下梁炯和姬怀两人。震惊于刚刚梁炯的话,姬怀沉默着了一下。梁炯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映在地上的影子随之晃了晃,又静止了下来。他道:“殿下?您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仿佛刚才他对庞降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眼神坦荡从容,只是略微带了一点深夜才有的疲倦。姬怀觉得,这一刻他仿佛是被蛊惑了。他觉得,无论先生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都不过是尚未来得及说而已。
姬怀点头道:“青丘的使臣赴宴回去后,就上吐下泻。已经有人死亡了。”
梁炯一惊,问道:“谁死了?”
“边宣。”
居然是边宣。梁炯与姬怀都不由得想起他那日,询问曼陀罗药性的事情。难道是明知有毒,还要以身试药?
瞬间梁炯脑中闪过数个念头。青丘来周国出使,从未出过人命。青丘向来到他国,都是为了“进贡”——送来美人。若是得了喜欢,便直接留下。想来这次的边宣,也是这个作用,而从他自己这几天极力与姬怀等人交好的表现来看,他应当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并且已经接受了。不会有轻生的念头的。
那么现在边宣死了,是凑巧,还是故意?是有人想故意毁掉青丘与周国的关系吗?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梁炯摇摇头,他在这里无论怎样设想都是没用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他对姬怀道:“我去更衣,与殿下去别馆看一看。”
姬怀点头,略带愧疚,“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先生,真是子宇的过失。”
梁炯摇头,“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倒要看看是谁动的手。”
说着,他走到屏风后面,将刚才换下的衣服又从新穿戴好。整个屋子里只点亮了一盏灯,其余几盏都是灭着的。虽然梁炯知道这里是太子府,可他还总是下意识地想节约。
姬怀起先还盯着地面,听着窸窸窣窣的更衣声音仿佛就响在脑海里,他忍不住地向屏风那边瞥了几眼。忽然耳边想起的池小小的声音把他从这种魔怔了似的状态下拽了出来。
“先生,外面夜深露重,您一会儿加件披风吧。”池小小手臂上搭着一件鼠灰色的单层披风,直接转入屏风后面。
有那么一刻,姬怀甚至觉得他有些嫉妒池小小。因为这个婢女能够无所顾忌、名正言顺地帮同沐先生更衣。而他却只敢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
惊觉自己的这种想法,姬怀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是最近太累了。
屏风后面几乎就是全黑的,太子府的东西果然质量很好,起码这屏风很厚实啊。梁炯暗自想到。池小小就像是长了一双能够夜视的眼睛,摸着黑帮手忙脚乱的梁大换上衣服,系好披风的带子。
梁炯跟他一比,近乎夜盲。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张开双臂,让池小小给他更衣。他在脑中暗想,池小小留在楼里的资料中,并没有暗夜视物这一项特长啊。回去得添上这一条。
换好衣服,梁炯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池小小又恢复婢女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姬怀本是在梁炯走出的第一时间就看过去,但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池小小,又好似被蛰了眼一般扭头避开。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梁炯一边走向门外,一边心道,这披风也太厚了。然后他悄悄扯开了两根带子。
“先生!”身后传来踏踏的小碎步声,同时响起池小小的嗔怪,“先生要是着凉了,鄂神医会怪我的!”
“不会的,”梁炯毫无诚意地说道,“你家先生的身体没有如此畏寒。”
他看到桌上一块玉佩,随手拿起来,边走边系。
姬怀却起身,接过梁炯手中的玉佩,亲自给他系在腰间。灵巧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着,系好以后,他低声道,“先生,走吧。”
“嗯”。梁炯干脆地率先走了出去。待两人都走远,池小小有些奇怪地挠挠头,刚才是错觉吗,总觉得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