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梁炯本来憋着一肚子的气想撒出来,结果刚一睁眼,就是一晚黑黄的汤药。
鄂侯一手端着药碗,道,“喝。”
看着鄂侯不怒自威的表情,本来预备好的慷慨激昂的陈词,被梁炯就着那碗药一起,呱唧呱唧咽了下去。
梁炯脸色忽红忽绿,连回味一下都不想了。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悠悠地指着对方,“你竟然有本事配出这种味道奇绝、让人恶心到肺腑的药!”
鄂侯吹了吹胡子:“哼”。
姬怀带着手下,梁炯带着庞降、纪姜、苏洛,又加了一个鄂侯,开始向汴京城赶路。
由于来时梁炯急需治病,因而不分昼夜走的飞快。回去的时候,不但多了姬怀一群人,而且也没有紧急的事情,因此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打算不紧不慢地走上几天。
姬怀兴致颇佳,要求走另一条跟来时不同的路回去。
姬十一面色为难,道,“殿下,那条路之前未曾走过,且需要翻山。”
姬怀道,“无妨,也不会耽误太久的。”
姬十一还要再劝,被一起跟来的姬七捅了一下腰,只好作罢,让前头在下个岔路口改道。
待二人退下,姬十一很是埋怨,“你刚才怎么不帮我说说?那条路没有探过,贸然让殿下改道,这是大忌啊!”
姬七摇摇头,顺手拔了根路边的野草叼在嘴里,“殿下平时都在干什么?”
姬十一一脸的茫然,道,“殿下平日里,不就是打仗、上朝、商谈国事?”
姬七一拍大腿道,“对呀!可不就是这样,难得殿下有兴致稍微地那么偏离正轨一点点,也不会耽误时间,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做人嘛,不要活得太累啊!”
姬十一,“可是……”
姬七,“好啦十一管家,有我在,不用担心危险啦。”
队伍就此拐上了另一条路。梁炯对此倒是没有太过介意,毕竟他就是跟着蹭车的。作为姬怀请来的“老师”,梁炯显然待遇相当高,也就不会挑剔诸如路线之类的。反正有人带着呢。
匆忙之间找不到很大的马车,于是梁炯和纪姜、庞降一辆,鄂侯、苏洛一辆。
闲来无事,恰好马车驶进了一条仅容单车通过的、山边的小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纪姜确定了前后都没有人监听,觉得需要梁炯解答一个想了许久的问题。
“梁大”,纪姜稍微整肃了一下衣冠,打算作一个勤学好问的人。不料马车捻过一颗石头,车身猛地一晃,庞降没有坐稳,扑到纪姜身上,恰好把他刚整好的衣服又扯歪了。
梁炯也被这个颠簸晃得东倒西歪,伸手扶住车框,问道,“什么事?”
纪姜嫌弃地推开庞降,勉强顺了顺前襟,道,“现在诸国之中,詹国是最为强大的国家,赤方也可,青丘最弱,周国只能算是中等。您为何独独选择周国呢?”
梁炯道,“你知道女子选择夫君的标准是什么吗?”
庞降抢着答,“这个我知道:要门当户对。”
梁炯道,“那都是经过世人润色之后的标准。其实最最理想的夫君标准只有三个:有钱,好看。”
庞降:……
纪姜:……
梁炯慢悠悠地补充道,“性格善良沉稳成熟。其中,又以最后一条为最。其实看人,跟选一个国君追随,都是一样的道理。姬怀,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纪姜道,“何为赤子之心?”
梁炯:“百劫加身而初心不改。”见纪姜有些迷茫,梁炯微微坦克口气,随即道:“小屁孩,还需要历练啊。”
纪姜素来老成,若是别人说了这句话,他不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梁大说的,他格外在意,正要反驳,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劫道!”
随之而来的几声重复,仿佛是为了增加声势的,仔细听过去,有老有少。
“劫道!!!”
“劫!道!”
“劫……劫道……”
姬十一:……
姬怀自然也听到了,他掀开帘子,扫了一眼外面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拿着棒槌的、树枝的、铁锨的,只有站在最前面的汉子还算正常,看着很结实,手握一把长刀。
梁炯也在探头打量这群人。他转向姬怀,问道,“少爷,这就是您之前说的那群土匪吗?还真是——匪患哪。”
姬怀知道,这分明是梁炯在暗示他之前的拙劣借口,顺便再嘲笑一下太子殿下。不过同沐先生就是这样的性情,也是因为这个姬怀才觉得他们两个志趣相投。
笑着摇摇头,姬怀吩咐姬十一道,“十一,把我们带来的干粮和银钱,留下必需的,剩余的都给他们。”
姬十一照办,那位首领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劫道这么顺利,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恳求道,“大人,请与让我亲自向里面的那位大人道谢。这几天,路过的大人很多,可没有一位是这样善心的。”
姬十一上下打量了这个人好几遍,最终去禀报了姬怀。姬怀点头同意。
那人向姬怀的马车走去,梁炯在后面看戏似的津津有味,“看看人家一个劫道的,多懂礼貌……不对!快拦住他!”
纪姜有许多随身携带的小巧暗器,闻言立刻按下护臂,射出一枚暗黑色细针。那细针颜色似黑不黑,就算现在阳光明媚,也几乎看不到。好像照射到细针上的光芒都被吸收走了。
苏洛的马车紧邻着梁炯,听到他的话,几乎同时掷出一粒药丸,撞到人身体时立刻炸开。
细针与药丸差不多同时到达那个前来表达感谢的汉子身上,此刻姬七也已经发现不对,迅速出手,然而只捉到了软倒的匪首一枚。
姬怀:“……快看看还有没有气吧。”
他转向梁炯那边,诚恳道,“多谢先生出手。”
梁炯眨眨眼,同样拱手道,“不用客气。”
由于这个意外,队伍快速驶出狭窄小路,到了开阔之地后原地修整戒备。
那个被抓到的刺客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梁炯下了马车走过来,先是向姬怀行了一礼,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姬怀还礼,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先生是如何发现异样的?”
梁炯笑道,“他说是前来道谢,可眼中并无感激,反而走路缩手缩脚,颇为畏惧。”
姬十一道,“可那也未必就肯定是刺客呀。”
“当然未必,”梁炯又指了指旁边的一群人,“按理说劫道得了一笔钱,且人没有伤到,可谓是皆大欢喜。可是他们,却丝毫不见欣喜,反而很紧张。紧张地盯着他们去道谢的首领,为什么?难道殿下看着很凶悍吗?”
姬七在一旁道,“就算是很紧张,也不一定就是刺客啊。”
“哈!”梁炯简直要被姬七逗笑了,“小朋友,身为太子殿下的护卫,难道不应该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吗?”
姬七长着一张娃娃脸没错,可是他最讨厌有人拿他的脸说事儿,当下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喝道,“同沐先生!”
苏洛也下了马车跟在梁炯身边,一直默默地不作声,存在感很低。直到姬七讲话,她才看了过去,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姬七发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便看了回去。没想到是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孩,本来想瞪回去的,不知为什么却心虚地别过头。
“殿下”,梁炯想了想,对姬怀说道,“苏洛很擅长审问,不如就让这位小……”他很想说小朋友,姬七无奈地接道,“姬七!”
“姬七,和苏洛一同审问,如何?”梁炯知道姬怀对自己还没有完全相信,不过他并不介意。
心底的想法被人道破,姬怀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尴尬,看得梁炯有些诧异,暗想,作为一国太子,前有猛虎后由豺狼,姬怀居然还会因为这种事而尴尬?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质朴。
姬怀随即掩饰好,说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无妨”。
待回了马车,苏洛附到梁炯耳边,低声说道,“梁大,刚刚那个姬七,我在青楼里见过。他当时扮成了一个姑娘,偷看殷灵跳舞。”
别人的耳语,总是有热气流传来,可是苏洛的耳语,却好似有冷风吹过脖颈。
梁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道,“嗯?又一个池小小吗?不过这个姬七长的那张脸倒是挺适合的。没事,你这几天审问的时候,多观察观察姬七这个人,回来报给我。”
“好”,苏洛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