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见面(上)
白里透红的鹅脸蛋,细而修长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下掩盖不住一双流波荡漾会说话的眼睛,她害羞时总是绯红着笑脸,习惯轻轻的咬一咬下嘴唇,白亮的牙齿整齐如一瓣刚刚剥开的石榴。
岑刚今天才认真的端详她的容貌,美的让他窒息,用花来形容她,显然是肤浅的。世间有很多种美,可是他竟无从用语言形容眼见的女孩,内心砰砰直跳,他一时间不由得看的入了神。
省大东校园映云湖边,岑刚终于和女同学“亚里士多不得”见面。湖水澄澈,平静的湖面,泛不起一点波纹,三两残败的荷叶荷杆浮出水面,更显得映云湖秋色的静美。
“你来了?”岑刚思索了半天脑海,依然找不到动人的话语,唯有笨拙的挤出三个字。
“来了!”女同学静静的看着他,简洁的回了一句,不觉一轮红晕飞上脸颊。
“我叫岑刚,怎么称呼你呢?”
“何田田。何处无芳草的何,田地的田。”何田田简短而生动的介绍自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岑刚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一句诗:“名字很有诗意。”
何田田盈盈一笑,随手拈起湖边桂树上的一朵桂花,贴近脸颊轻微的嗅了嗅说“你喜欢诗词?”眼神流光,目盼神飞的看着岑刚。
“诗词歌赋,动人心弦,意境唯美,是一大享受,古人喜怒哀乐都能拿来入诗,留下大量的灿烂诗篇,闲来读着,也感觉与古人神交。你应该也喜欢吧?”岑刚内心因何田田的发问拨动了一下,眼神里忽然有了期待的光。
世间有两种女孩,一种是让男人丧失自信的女孩,一种是重燃男人自尊的女孩。何田田燃起了岑刚克服胆怯,敢于表达的信心。
“有一点点喜爱吧,我比较喜欢近现代散文诗。”她放下手中粘着的桂花,柔声的说。
“散文诗兼具了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点和诗的意境,虽不严格对仗押韵,也给人无穷想象空间,读起来朗朗上口,文字的美让人陶醉。但是,诗体结构,语言形式,节奏感没有一定之规,要写出好的诗文,需要很好的灵感。”岑刚滔滔不绝的说道,说到诗,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自信的抬起了头,目光与何田田正好触碰,又慢慢的转移到了池塘的枯残的荷叶上。
“文章贵在立意,用独特的角度来体验生活,又怎会被形式所拘束呢。”何田田笑了笑,不苟同他的观点。
岑刚陷入了思考,他细细的咀嚼何田田的话,似乎感到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搜索着读过的诗句,想起了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从哪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
语句结构独特美丽,句法严整,语言回环反复,顿挫有力。确实随心而发,不落俗套。他如同读懂了何田田说的“重在立意,不被拘束。”。
这是个懂诗的女孩。岑刚心里默默的念叨。他寻思着要跟她深入的聊一下关于诗的话题。
可是,何田田已经转移了话题:“你们学校好大!”
“东西校区加起来挺大的,坐校车逛完整个校区都需要一两个小时。”岑刚笑着回答。
他还想谈诗,何田田却对学校比较感兴趣。岑刚内心里快速的在思想,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谈诗是不是太严肃了?会不会有点炫耀学识的嫌疑?今天怎么才能让她开心呢?去逛校园吗?还是图书馆?……
他的内心一大堆问号,翻滚而来,他需要准确的把握她内心的想法,他需要一个很好的交谈思路。
“学校是挺大的,听嘴上说的,总比不上亲自走一圈来的深刻,要不我带你逛一下我们学校吧。我当你免费的向导!”岑刚微笑着,他决定忍痛割爱,不再在诗的话题上继续发表意见,投何田田所好转而向她恳切的邀请参观省大学校园。
“那挺好的,”何田田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开心爽快的说:“可是,你专不专业呢?”何田田似乎不是很相信岑刚在向导工作上的专业度。
“这点你是绝对可以放心的,我以前去我们学校旅游学院旁听过几节课。在导游解说上,我的专业性还是值得肯定的,加上我对学校的熟悉了解,以及我良好的语言组织能力。肯定可以胜任的,虽然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但是绝对可以保证你会有个非常愉快的参观体验,不会让你失望。”一阵互相的了解熟悉后,岑刚已经克服了内心的胆怯,语言也不再结结巴巴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那我要洗耳恭听,翘首期盼你的表现了。”何田田眼神温柔,看着静瑟的湖面,摘下一片低处菠萝蜜的树叶在手里当扇子一样左右摇着,嫣然一笑说。
岑刚清了清嗓子,做了一番深呼吸,也学她摘了一片菠萝蜜的树叶在手里悠闲的扇着,开始了他的向导工作:“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这样的开场,他似乎完全不像个向导,俨然如同一个旧时候茶楼里说书的:“说起我们学校,已经有90年的历史了,是武先生创建的,解放前我们学校跟北大清华是齐名的。解放后优秀的教师资源都被国家统一调配走了,所以现在只能沦为二流的学校了。”他用菠萝蜜的叶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雕像“那就是武先生的雕像。”
武先生雕像表情和蔼,眼光深邃,仿佛在思考,也仿佛在眺望远方。何田田注视着那尊雕像,听着岑刚绘声绘色的叙述武先生传奇跌宕的一生。仿佛那个雕像活了,正向她慈祥的走来。
……
“刚才已经介绍了我们学校的历史和创校校长,接下来要从我们眼前的映云湖开始介绍了”岑刚还是摇着那张菠萝蜜的叶子,一如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的睿智书生“映云湖是我们学校文化底蕴最深的湖,当然面积也是最大的。”岑刚忽然把身子靠近了何田田,低声的在她耳边说。
何田田立马一把推开了他,站在离岑刚一步之遥的地方,羞脸着红,左右手分别捏住菠萝蜜叶子的两端,半遮掩着自己的俏脸,“咯咯咯”的朝着岑刚偷笑说:“你安分的做你的向导,靠近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岑刚痴痴的看着她把自己推向一边,看着她半遮掩羞涩的笑容,想起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诗句,一个才女的形象在他眼中,在他心里,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起来。
映云湖是省大学的名声古迹,是90年前省大学生反抗当局反动统治的历史见证,湖心有个小岛上面立有6米高的英雄纪念碑,每逢周末或佳节,总会有很多人来悼念缅怀。映云湖的湖水是从山泉上的一条小溪引入来的,源头有活水,所以映云湖的水特别清澈,晴天的时候,天上飘飞的云彩倒影在湖面上,犹如一面天然巨大的镜子,特别的美,所以取名为映云湖。
此时已是深秋,映云湖里只有稀稀落落的荷叶残枝,秋水澄澈,平湖微澜,犹如一个娇羞文静的单纯美少女。在省大学莘莘学子心目中,映云湖是神圣的,代表一种文人不屈的精神,一种关注时局,天下为己任,敢于担当的精神。
在映云湖的介绍上,岑刚不禁从湖的多个数据说开去,也从历史的发展轴线来进行解说,更从四季更替湖上不同的美景进行渲染,当然同时会强调映云湖在学子们心中的地位形象。
何田田听得很投入很认真,仿佛从他的介绍中横贯了映云湖的四季,参与了映云湖90载的风风雨雨。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脚步,岑刚站在何田田右前方一步距离的位置,面向着何田田,倒退着行进,表情丰富,时不时配合着不同的手势。他十分投入已俨然是一个专业的优秀的向导。
映云湖对面是东校园滨湖广场,奇石花鸟布局其中,是同学们学习,晨读,散步,交流学习生活的地方,也是情侣暗中幽会的场所,广场东面,西南面,分布着东校园的十几栋宿舍楼。宿舍再往东,就是学校东门了,东门旁边是东校区篮球场,田径场。
移步换景,岑刚一边介绍,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学校的田径场。正是下午的四点钟,田径场上除了上体育课在训练的同学,空旷无人。
“我每天早上五点钟都会准时来这里锻炼身体。沿着跑道跑十圈,然后做引体向上,仰卧起坐”岑刚站在“每天锻炼一小时,幸福生活一辈子”的大型标语底下,用手指着田径运动场轻描淡写的对何田田说,他懂得如何插入推销自己的机会,希望对方更多的了解自己。
“引体向上你一次能做多少个呢?”何田田好奇的问。
岑刚眼神凝视着不远处的单杠,没有回答,从上大学第一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早起来到这里,每天都会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动作敏捷的抓住单杠,然后是高强度的运动。他对这里倍多感慨,充满了溢于言表的感情。
如今,有人问他引体向上能做多少个,他沉默了,面对自己心动的女孩,他觉得应该用行动回答。他拉着何田田的手,连哄带骗把她推搡到了单杠旁边。
“你干什么呢,推推拉拉的”何田田峨眉微蹙,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问。
岑刚还是不作答,他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沙,在双手上来回抹搓了一下。站了起来,仰起头,眼睛注视着上方的单杠,然后纵身一跃,身体从地面腾空而起,入一个武功高超的侠士,双手如吸盘般早已牢牢的抓住了上面的单杠。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那矫健的身影动作让人叹服。
他双手抓着单杠,身体悬吊在半空中,强壮结实的身体轮廓因用力而膨胀外露。
“你的数学不是语文老师教的吧。”岑刚没有直接开始做引体向上,他居高临下,用一种睥睨众生的语气问何田田。
何田田忍住不笑,嗔怒着说“你数学才是语文老师教的呢”,拿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块,轻轻的往岑刚身上掷。
岑刚“啊”的一声,作出一副受伤痛苦的样子,身体如中弹一般抖动了一下。
何田田被他滑稽的动作逗得咯咯的浪笑,白里透红的脸显得越发的惹人喜爱。
世界的中心仿佛转移到了他们两个人身上,何田田的中心转移到了岑刚身上。
只见岑刚双手用力,身体往上移动,头早已高于单杠杆,整颗脑袋像一个西瓜一样卡在单杠上,然后安静悠闲的注视着何田田。欣赏她姣好的面容,倾听她清脆的笑声,他的内心柔然升起一种温馨的,甜甜的爱慕之情。
他依然不急于实力外露,依然不急于做出一番表演。何田田已然极度期待。
“既然不是语文老师教的,那你就要把次数数清楚了。”岑刚居高临下,隐藏了以往的谦虚,狡黠的一笑,缓缓的对着何田田说,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脑袋从单杠上开始移动下来,手也跟着下移。直至双手伸直,整个身体垂直吊在单杠上。
铁杆一般的手,肌肉瓷实,手上的血管高高凸出。他开始用力,身体笔直,双脚并拢,整个身体跟着像固定的机械一般有规律上升下降。
“一,二,三,四……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何田田盯着单杠上的身影,每一次身体上升,她在心里就默数一个数,心里由质疑,转而认可,而后是惊讶。她的表情已经僵住,眼睛也紧紧盯在了抓住单杠的人身上……
岑刚在何田田惊讶的眼光中跳下了单杠,甩动了一下肌肉绷紧的双手,走到了何田田面前,呼吸均匀,呼吸幅度也不是很剧烈。他笑着对何田田自信的说:“现在你知道我一次能做几个引体向上了吧。”
“嘚瑟,有什么了不起的。”何田田不屑一顾的说,她故意要泼一下岑刚冷水。
“真的没什么了不起吗?”岑刚把脸贴近了何田田,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
“真没什么了不起!”何田田若无其事的说。手里正从一包纸巾里抽出一张,准备递给岑刚擦拭额头的汗珠。
岑刚默然不语,一只脏兮兮邪恶的手快速的伸向了何田田,在她洁白娇俏的脸蛋上抹下了轻轻的一道脏痕,然后快速跑离何田田三步之外,驻足停下,脸上依旧是嬉皮笑脸。
“你!……哼!!!!”何田田用手摸了摸脸上的脏痕,深吸了一口气,咬着下嘴唇,笑了一下,突然僵止了笑容,一阵红晕如红墨染纸,慢慢的在她脸上晕染散开,直至白皙的脖子被红色取代。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眼前这个无赖,她把手里抽出的纸巾,擦了一下脸,然后揉成一个纸团,使劲力气狠狠的扔向了岑刚。
事情似乎已经有点玩的过火了,岑刚却毫不察觉,如一个痞子继续他的调戏。他麻利的接过了空中抛来的纸团,揉平展开,放到面前,闭上眼睛,做深情状,微微的闻了一下,吟起杜甫的两句诗来:“赤汉微生白雪毛,银鞍却覆香罗怕。”
他故意挑过眼神来偷偷的观察何田田的反应,看着何田田依旧板着脸白着眼瞪他,两腮气得鼓鼓的。岑刚想这次有点超出了他设想的效果了,是有点过火了。直接道歉吗?方式太古板,太破坏气氛了。再三思索,计上心头,他决定将错就错,又一本正经的吟诵起来: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你果真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双手各捻着纸巾的两端,学着何田田刚才映云湖半遮着羞脸。
何田田板着的脸再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回嗔作喜,被他搞怪荒诞的行为表情再次逗乐:“好好的,别掉书袋。”咬了咬嘴唇说着,又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掷向岑刚。
岑刚应声倒在了做仰卧起坐的器材上,双手捂着被石头点中的腹部……
何田田以为下手重了,走过来蹲下,柔声急切的问:“你真的受伤了?伤到哪里了,很疼吗”,她声音有点哽咽,眼圈红红的。
岑刚没有应答,看着何田田面带忧伤的表情,那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他忽然有想抱一抱的冲动。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静静的看着何田田,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何田田知道了岑刚是在骗他,白赚了她一阵子为他忧伤,担心。横起了杏眼,竖挑起柳眉“叫你欺骗我感情,叫你欺骗我感情”抓起白皙雪净的小拳头,雨点一般的落在岑刚身上。
“嗷嗷”岑刚也不跑,故意喊疼配合她的打闹,内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我铁打的身躯怎么会轻易受伤呢,是这石头打在我身上,它疼了,我替它喊疼呢。”岑刚右手伸到何田田面前,缓缓舒展开来,一颗小石头安静温顺的躺在他的掌心,他眼神柔和,目中有光认真郑重的对何田田说,好似那颗石子真的幻化了人的灵性,长出了敏感的痛神经一样。
“你又来瞎掰,石头怎么会疼呢,你存心故意戏弄我。”何田田,停下手中的拳,眼帘下垂,看着自己的小拳头,脚不停的挪移地上的泥土。
“这个石头是你追我的第二颗物证,我要一辈子珍藏的,让千百年后的人都记住你的历史罪行。”岑刚从仰卧起坐的健身器材上站了起来,蹲在何田田面前,用一种历史学家谴责的角度无情的控诉,又用一种人文学家的情怀深情的望着她动情的说。
“那第一颗呢”何田田不明所以进入了他的圈套,急切的向他追问。
“第一颗刚才你追我的时候,我没腾出空来捡,现在辨认不出是哪颗了。”岑刚还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何田田,脸不红,心不跳:“记得哈,这是你主动追我的历史罪证物证,铁证如山。”
何田田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她忽然意识到进入了他的语言陷阱,也忽然想起了少女应有的矜持,站了起来,娇羞的跑了几步停下,回过头来对着岑刚娇羞的说:“不要脸,谁追你了。”
岑刚也站了起来“是追打,是追打,我说错了,你不要咬文嚼字。用石头追打,这是物证。”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手中扬了扬那块小石子,向着何田田嬉皮笑脸的坏笑。
何田田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默然无声,红通着羞涩的脸,静静的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