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决定做来深思熟虑,结果或许还真不如灵机一动时的打算。小仙子认认真真做好了万全准备,首先就是说服自己只看不管,只听不言。
小仙子是偷偷下凡的,倒不是仙主不允,而是她离开时若被发现,又会有一大堆闲散仙人们要跟她同去。
与人相处最是麻烦,所以小仙子偷偷溜掉了,待到众仙发现那繁花似锦入心意的梨树不见时,仙界乱作一团,因为他们日思夜想的人儿不见了。
小仙子踏着云朵,她从南向北飞去,若大的中原,山山水水,大江小河,又或者居民门前嬉戏的孩童,都令她目光流连忘返。
一路向北,越过淮水,小仙子欣赏风景的心却一点点沉寂下来,自清淮向北到处一片废土,见不得农田,见不得绿树成荫。
继续向北飞到黄河,小仙子可以看到,那下方已是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远处硝烟弥漫,战火纷扬。
小仙子知道自己应该回去,可她没有,她回去也无济于事,凡间如此这般仙主不可能一无所知,而自己回仙界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待着,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她已经成仙了,凡人受再多的苦也不会波及到她,她完全可以打道回宫,可她做不到。
这不是泛滥的善欲,而是人性使然。
小仙子一直紧皱眉头,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一座村落,那里正要被北方异族铁蹄肆意践踏,马蹄之声振颤人心,他们快到了。
村落中皆是妇女老幼,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是有成年男子,面对如此之多的骑兵也无计可施。
小仙子只是远远的望着,她手心攥紧衣角,终是没有落向地面,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然过惯了安逸,若是自己拦了,就触犯了仙规,她会被削去仙身遣返人间,她见过了仙界的美丽,感受过呼吸新鲜空气的美好,要她现在再去做一棵梨树,她又怎受的住那种孤独……
小仙子扭头不去看,忽的下方传来兵铁交击的声响,小仙子连忙去看,只见村落与铁骑之间拦着一位骑马少年,正值鲜衣怒马少年时,从那双手长戟挥舞间可窥得缈缈芳华。
少年只有十五六年纪,一身鲜艳血红披风在风沙中飘舞,日后人们翻阅卷卷丹书,也想不出此刻他风华正茂的少年模样,他只一人,挡得百余骑兵向后退散,落荒而逃。
小仙子在天上,她可以看的清剩余骑兵逃向的前路上有什么,可少年不知,他一路直追,他在守护这黎民百姓,而云朵上的小仙子,却只能看着。
终于,少年发现自己中计了,他已然进入敌军的包围圈。少年仍是毫无惧色,那长长双手戟方园十尺无人敢近,猛虎就是猛虎,即使流落平阳,也轮不到野犬来欺!即使被野犬包围,也不值得他显露丝毫恐惧!
少年眉头不皱分毫,他放弃向着一个方向突围,而是用尽全力只为杀敌,他会死在此处,命运已然笃定。
即使小仙子是仙,也无权左右命运的安排,可她还是做了,她深信一点,如若自己没有红线所缚,她定会爱上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小仙子只是在天上伸手向着人群轻轻一抓,不伤旁人分毫,就将那少年凭空抓到天上,放在自己身边。
小仙子心想少年一定会无比惊奇,可少年的反应却是欣喜若狂,他洒逸的笑着,向小仙子说道:“你来了,原来你真的不是凡人。”
少年目光中满是狂喜,见小仙子一幅不解的样子,便又解释着道:“三年多以前你突然出现递给我一颗梨子,又引我走出迷途,我就猜到你一定就是天上的仙子啊。”
小仙子不置可否,只是轻点了点头,随后她又向少年问清楚了此番北方动乱的个中缘由:
干旱的气候已经持续近十年,使得这北方流民无数,饿死渴死了许多人,四年以前北方异族乘乱大举进犯,少年这才踏上了向北的道路,他要去追随自己心中的那个大英雄:牧清侯玉星茫。
“所以说,牧清侯已经四年未曾归家了是吗?”小仙子问向少年,少年点点头:
“若非有他,此间早已陷落。”
小仙子沉默了良久,她关心的却不是天下百姓,而是未见一面却又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小仙子连忙抛开了心中杂念,面向少年轻声问道:“你此番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少年知道,小仙子不打算管这凡间琐事,他也未有强求,只是向小仙子指了一个方向,便不再说话。
十数里外是一处主城,牧清侯正是驻扎于此,小仙子在城外很远的树林将少年放下,她不想被人看见。
地上每隔不足十步便会出现一堆尸骨,小仙子的眉头在四周流转,良久,她低下了脑袋。
少年没走出多远,他见小仙子哀伤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他深知自己永远得不到小仙子,可他仍想让她开开心心。
“仙子姐姐,你速速离开这里,好不好?”少年在不远处驻足,小仙子轻笑着问他:“为何这样说话?”
少年清亮的嗓音再次传来:“我知你不忍人间疾苦,我也知你管不得这些,还是离去吧,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吧。”
小仙子点点头,沉默一瞬后她又多问了一句:“那日后你们又打算如何?我是说你,还有牧清侯。”
少年意气风发,他面带笑意,目光坚毅:
“守护。”
“守护什么?”小仙子疑惑道。
少年轻叹一声,目光有些飘忽:“四年前我初遇你,那之前我只想解天下困局,三年后,我遇见了一个女子,我才发现成为天下人的英雄也抵不过守在她一人身边。”
“可你现在是在守护天下人。”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她喜欢这世间,她不喜欢灾难和战乱,”少年抬起头来,如同能看见天上的某颗星星:“我没能守护好她,就定要守护好她喜欢的人间。”
小仙子恬笑着:“你的私心好温暖。”
小仙子看的出,少年拼尽全力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这样他就可以为自己的爱人多积累一些造化,转世轮回时,她便不必再受人间苦楚,一生幸福快乐。
少年憨笑着,小仙子与他对视:“像你这样会为他人付出的人不多了。”
少年摇摇头:“生而为人,都会这样做,我爱她,就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小仙子不解,她亦不懂。
少年环顾四周,他指向不远处的尸骨对小仙子说道:
“你仔细看一看这些死去的人。”
小仙子认真去看,此处是一片树林,是方园十里唯一的树荫,所以许多人活活渴死在了这里。地上的尸骨三五成群,但腐败最严重的都是男人,之后是女人,最后是孩子。
“我并未在向你证明什么,只是每当提及她时,就忍不住这压抑在心中的情绪,我爱她,我曾想成名天下,昭告天下她是我的人,现在我只想拯救苍生,将功德记在她的身上,护她来生无忧无虑,再无纷争。”
少年说完,又接着向小仙子请求道:“你快些走吧,仙人没有七情六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就当自己什么都未曾看到过。”
少年转身欲要离开,小仙子却叫住了他:
“牧清侯呢?他有几分胜算?”
少年摇摇头:“没有。”
“没有?”小仙子不可置信:“没有胜算为何还要死守?”
少年只回她道:“这就是凡人啊,愚不可及的凡人。”
少年走开了,他的步伐稳健坚定,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小仙子只觉身体有些疲软,她倚向一棵树上,而那大树早已没了水份,小仙子只一碰,它就倒下了。
倒下的树再也不是树了,它是木头;上过天的人再也不是人了,他是仙家。
木头可以延续火焰,可以建造家园,而仙家却没为人间带来任何好处,除了信仰,再无他用。
小仙子一身梨花织成的长裙,美的不可一世,在这尸骨遍地的人间显得无比罪恶!
老妖娘不让她做的事她都做了,少年要她走,她也没有走。小仙子呆呆的站着,通过地表的颤动她可以感受到异族的铁蹄正向牧清侯所在城池赶来,数十万之众奔腾而来,而城中的将士一天只有一餐,靠信念感动不了上苍,也抵挡不住强敌。
手腕红线若隐若现,似是在昭示着红线那头之人还未出世就将离去的命运,小仙子感受到了,这片树林所经历过的绝望!
她感受不到全部,而这就已经足以令她悲痛欲绝,红线尚还未断,它只是在提醒小仙子,你要做些什么来拯救他。
小仙子永远无法明白,那些即使自己付出生命也不可能挽救心爱之人的人,他们该是有多痛苦!
如果他们有小仙子的力量,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白阿骨身着青兰衣,手上捧着一颗跃动的红心。
他们方才收到了小仙子的呼唤就匆忙赶来,即使小仙子在仙界抛弃了他们三年之久。
白阿骨在距小仙子三步远的地方顿住身形,直到小仙子坚定的向他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不必拦我。”
白阿骨将星河之心递予小仙子,在小仙子接触到那红心的一瞬间,红心忽然消失不见,原来那红心本就是为小仙子而生,而不单单是一件兵器!她融入小仙子体内,取代了化形时自然而生的仙体之心,这使得小仙子的仙力直冲最巅峰的大罗金仙层次。
小仙子飞入天空,白阿骨与青兰衣抬头却已看不见她,她飞的很高,很远。
天劫,已降临,是雷雨之劫。
整个北方之地的人们看不见阳光,心中却满是光明,遮天盖地的乌云如同要压垮人间,他们仍欣喜万分。
乌云之上电闪雷鸣,什么也看不清,人们只知大雨连绵了许久,雷声呼啸如同山崩。许多天过后百姓才知道,那是大罗金仙层次的天劫,千年不遇一次,而那渡劫之人,失败了。
人们将他记在心里,朝廷将他记在史书,世人不知他是谁,与后辈传颂时就只说是有一位仙人,他渡了一场失败的劫,可他是最伟大的仙。
世人不知,这天劫本就是那位仙人骗来的,她也根本没有那般强大修为,也许她是为了黎民百姓,也许是为了红尘中的那个人。
雨落山涧,雨润大地,万物复苏,江河波涛汹涌,北方异族战马铁蹄被泥浆所束,旱灾与战乱,都将烟消云散。
随着最后一滴雨水落下,小仙子的身形从天空坠落,伴着洒落于世的梨花。
手腕之上,红线坚定的昭示着小仙子成功救下了他,而小仙子的气运已然消耗殆尽。欺骗天劫,这代价她又要如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