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嘀嗒，嘀嗒”，雨打芭蕉的声音一声一声地打在了人的心间。茴雁走进来时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一个女子躺在美人榻上，衣着单薄，身形憔悴，望着窗外的雨景暗自出神。“小姐，怎么穿的这么少？”茴雁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的鹤氅披在了女子的身上。然后走到窗前，轻轻地将其掩上，“小姐，久盯着雨，仔细伤眼。”女子点点头就闭上了眼，茴雁看见女子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香盒，点上了安神香。
这时一个绿裙女子端着碗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走到女子面前却又放缓了脚步，轻柔地开口道:“小姐，喝药了。”“铃音，先放着吧”，女子睁开双眼，“你呀，怎么刚刚这么急？”“没什么。还……还不是那些死丫头，刚刚我去小厨房，看见小姐的药在煮着却无一人看管，都躲在那房间里闲聊，可把我气死了。”铃音在女子的注视下只好道出事实。“我不受宠，她们自然怠慢了，连累你们跟我吃苦了。”
女子沉吟片刻，问道:“茴雁，王爷呢，回来了吗？”“小姐，回了，只是……现在在……侧妃那呢。”茴雁为难地说。“傻茴雁，这两年的日子还不够我看清吗，我又怎会在伤心呢，早就看透了”，女子淡淡地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只不过这一次楚卿歌竟没闹起来倒是出人意料啊。”“小姐，这次王爷又领回来一个女子，听说是皇上赏赐的舞女，二小姐当然没办法了。不过这次王爷一回府就去了听雨阁伏低做小地哄着，确实奇怪。”铃音撇了撇嘴。“行了”，茴雁给了铃音个眼神，“小姐，药凉了，快些喝了吧。”茴雁将桌子上的药碗端起，伸手递出。
“嘭”的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还夹带着冰凉的水汽，一女子挽着一个男子缓缓走进来。女子身着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那男子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
“妹妹，听说你身子又不大好了，这不我马上就带着王爷来看看你。”楚卿歌上前抓着楚卿欢的手，眉间挑起得意。楚卿欢淡淡地抽回手，“哦。”楚卿歌笑笑，似不在乎她的冷淡，“呀，要我说，妹妹，你这身子老不见好，定是那些庸医不会看，这药我看还是别喝了。”说完，手一扬，就将药碗砸在了地上。“侧妃娘娘，你……你也太过分了。”铃音愤怒地道。
楚卿歌走到秦王身边，依偎到他怀里，娇嗔“王爷，歌儿也是好意，毕竟是药三分毒啊，王爷还是给妹妹请个好一些的大夫，再瞧瞧吧。”“王妃的身子，太医也说了好不了了，还请什么大夫，这就样吧。爱妃，人我也来陪你瞧过了，咋们早早回去安歇吧，如何？”说着准备搂着女子大步离开。“爷，妹妹也是可怜，还是再瞧瞧吧，赶明让府医多拿些补药来。”“好好好，我的歌儿这么善良，那贱妇哪里比得上你啊。”“讨厌……”“哈哈哈……”话音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小姐。”铃音和茴雁红着眼，担忧的看着她。“傻丫头们，这有什么。好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楚卿歌拉着两个丫鬟的手说。茴雁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小姐，要不我再给你煮碗药，喝完再睡吧。”“不必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我也知道我这身体，喝着药也没什么用，还是算了，早点睡吧。”楚卿欢起身，往内卧走去。铃音和茴雁对视了一眼，也只好快步去服侍楚卿欢。
自这日之后，楚卿歌还是端着姐姐的架子经常来看楚卿欢，面上关心满满，实则暗含挑衅。不过补药确实天天不断了，楚卿歌也没在这上面动手脚，阖府上下都夸侧妃娘娘贤良大方。
半年的时间眨眼即过。
“咳，咳，咳……”卿欢咳得接不上起来。虽说补药天天吃着，但是她的身子早在一年前就不大好了，就像个无底洞，吃的再多，却吸收不了。“小姐，没事吧？”茴雁从廊外跑进来，轻轻的抚着卿欢的背。“有些累了，茴雁你扶我进去休息吧。”茴雁忙应了声。
卿欢躺在床上，看着茴雁拉下了床幔，闻着刚刚点好的安神香，听着茴雁轻轻地掩上了门。自己能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了。这半年来，自己一直在想，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呢？
15岁之前自己都是京城盛名的美人，江阳侯嫡女，家世高贵，品性也是多得赞扬。但从15岁那年丞相府的赏花宴后，一切都变了。怎么会那样呢？15岁的自己跟着姨娘、姐妹参加了赏花宴，宴上丞相府的二小姐温文心提议去游湖，谁知出来透透气的功夫，不慎跌入湖中。
自己与三小姐温文雅交好，这丞相府不知来过多少回，想着自己不能以这幅面貌见人，记得湖的一面是在偏僻处，就往那里游去。谁承想太子他们竟在偏远处设宴，自己刚游上去，想找一处院子先藏起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醉酒的秦王。恰巧太子他们出来，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能将自己嫁给秦王。自己心知有人陷害，这一切都看起来太过巧合了，但是太子和相府二小姐又有谁能愚弄的了，太子定不想为秦王增添江阳侯府这个助力，那谁能让这二人成为他的助力呢，这半年来我怎么也没想通。
后来，父亲将柳姨娘扶正，我与父亲大吵一架，父女关系失和。嫁进王府的前两年，秦王还看着美色待我好过。直到楚卿晨成为太子侧妃，父亲又与我关系失和，渐渐地也不将我放在眼里，慢慢露出了怜香惜玉的本性，三天两头往秦楼楚馆跑，最后还跟我的姐姐好上了，美其名曰照顾我。
楚卿歌更是嚣张，面上做的滴水不漏，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秦王宠幸她，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将管家权交给她，还好意思对我说让我别太辛苦，好好养病。府里的人见风使舵，一见我失势，就万般敷衍，恨不得人人都来踩上我一脚。可怜铃音和茴雁对我不离不弃，苦苦地跟着我熬日子。这一世，我百般委屈，千般无奈，万般痛苦，却连害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当真不甘啊。卿欢缓缓地合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嬷嬷，不好啦，玲珑阁的那位今天辰时没了。那两个臭丫头在玲珑阁痛哭呢。”一个小丫鬟凑到柳嬷嬷耳旁讲道。柳嬷嬷蹙了蹙眉，“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说完，走进了听雨阁，摒退了下人，走到梳妆台前，弯下身，“小姐，三小姐没了。”“是嘛，王爷知道了吗？”“应该还没，昨夜王爷与几位大臣饮酒去了，亥时才回，现在正在书房歇着呢。”“嗯，这个蠢货终于死了，她占着王妃的宝座这么久，也该给我腾地儿了。”
“小姐，这……会不会有人看出来？”“放心，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对我妹妹好的不行，谁又会怀疑，更何况我们送的东西都是好的，谁能查出来，谁又能想到她在闺阁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娘说了，这方子是西域传来的，没人会知道，更何况安神香是王爷赏的，我只是让人在王府种了几株梅花罢了。楚卿欢喜梅，旁人都少不得夸我几句，怎会想到确是要了她命的东西。别怪我狠心，谁让他占我位子呢，当年娘和姨母明明算好了，谁知这小贱人会水，被那么多男人看见了也能嫁给秦王做秦王妃。害得我只能以侧妃进府，还要打着照顾她的旗号，平白低她一头，受人嘲讽。”
楚卿歌讲到痛处，将手里的黄杨木雕梳重重地摔在梳妆台上，眼里淬满了恨意。“小姐，莫生气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今后大小姐在东宫为太子侧妃，小姐为秦王妃，荣华富贵可数都数不尽呢，何必跟那个短命的置气。”柳嬷嬷拿起木梳，轻声安慰。
楚卿歌看着镜子里柳嬷嬷的动作，平复下来，“也是，她哪能跟我和大姐比。听说大姐这胎是个男孩，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这么宠爱大姐，太子妃又不能生，日后这太子妃之位是谁的，还都说不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看着楚卿歌的脸色好了起来，柳嬷嬷一边应和一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梳完了头，楚卿歌照了照镜子，“行了，我们先去玲珑阁看看我那好妹妹，派人去跟王爷说一声，这姐妹情深怎么也得装到最后啊。”楚卿歌领着一群丫鬟嬷嬷，往玲珑阁走去。
半路上，正好遇见秦王，楚卿歌忙装着一副伤心的样子迎了上去。“王爷，歌儿见过王爷。”“歌儿，快起，何必多礼。”“谢王爷。妾身一早听闻了噩耗，伤心地都吃不下早饭。王爷也是去看妹妹的吧，妾身与王爷一道吧。”“好，歌儿别太伤心了，身体要紧啊。”秦王拉着楚卿歌的手，安慰道。两人和奴仆们继续走去玲珑阁，花园里安静下来。
“原来如此”，喃喃的话音随风逝去，仿佛从未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