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之中,一个个食客翘首以待,不是为等待着美食,而是为了解美食。
王明仲环视一周,轻声道:“这蛇肉的做法有千百种,蛇羹就是其中一种,而相比之下,蛇羹的鲜美更能展现蛇肉原本的味道。”
他轻扣着桌子,富含节奏的敲击里,他继续说道:“而我知道一种做法,能将蛇肉的鲜味完完全全的释放出来。”
话到此处,王明仲便停了下来,他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微微皱着眉头,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思考。
已有人急不可耐地喊起来:“快说快说,你闭上眼睛做什么?”
王明仲充耳不闻,脑海中浮现着当初看家中大厨制作蛇羹的情景,简直历历在目。
那是他的父亲。
一个当了四十年大厨的人,手里炒出的菜可绕地球三圈。
父亲处理蛇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份材料的份量、煮制的火候……像是电影片段般浮现在他的脑海。
可是,父亲的样子却是模糊不清。
王明仲豁然睁开眼睛,眼眶已然湿润温热,想家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梦中独身一人的场景与父亲做菜的场景反复交叠,直至最后,记忆中一碗浓香四溢的蛇羹摆放在一张陈旧的案板上。
父亲带着严肃的质问:“你看明白了吗?”
“看、看不懂……”
那时年纪还小,不过七八岁年纪的王明仲仰头看着父亲,模糊不清的脸,却能看出那双眼睛蕴含的严厉,回答起来,不由得胆怯。
现实中,王明仲已仰起了头,天花板上奢华精美的吊灯正透着窗外的春光,熠熠生辉。
他张嘴却只剩哽咽,伸出手颤抖地抹去眼眶热泪,低声呢喃:“原来陪伴几十年,到回想起,甚至记不清样子……”
富贵闲人哪里管这些,他们本就不在乎一个店家有怎样的情绪,只想看到不一样的热闹、听到引动人心的八卦、吃到美味无穷的菜肴。
所以此刻,小店中只响着这些人的追问。
王明仲心中悲切,对这些声响充耳不闻。
他叹息着坐在了何江、莫德翼二人的那张桌子,双眼无神地看着琉璃窗外,脑海中回响着父亲的话。
他仍旧叩击着桌子,口中却下意识地轻声说道:“要想保住蛇肉本身的鲜味,那蛇羹必是不二之选。”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富贵闲人具都停下了呱噪,一个一个如同好奇宝宝般直勾勾盯着愣愣出神,言语中却带着严肃味道的店家。
王明仲忽然问道:“知道什么叫蛇羹吗?”
众人一惊,心中都想这都问的是什么问题?蛇羹是什么,在场谁不知道?
而莫德翼却发现,这与王店家平日里的说话语气不一样,就好像是王店家在模仿别人说话一般。
王明仲并未等人回答,而是自问自答起来:“知道啊!蛇羹就是蛇肉制成的羹。”
那些富贵闲人嘴角连抽,差点忍不住开口骂娘。
这时,双眼无神的王明仲又略带威严地说道:“是啊!蛇羹就是蛇肉制成的羹,而羹是指五味调和的浓汤,主要由肉、菜勾芡调和,有养生之效。”
说着,王明仲轻笑起来,又道:“好好想想,刚才的蛇羹叫什么,是怎么做的。”
之后,他就愣愣坐着,面无表情、也无神采,仿佛陷入了回忆。
一旁看着这一幕的人,纷纷开口议论。
“我怎么知道你家的蛇羹怎么做!娘的,有猫病!”
“你没看出来吗?这人刚才是自己问自己答呢,我看是疯子来着。”
“疯子?那还算好了,我看呐,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骗了武卫府的大人,有名无实。”
“呵,哪有什么名?”
说话的这人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彤红色丝绸长袍,若是不看脸,便是一名富家公子,可若是看了脸,那尖嘴猴腮的模样也就算了,双眼无神,满脸颓靡,往那一站,拉拉夸夸,没个人样。
这没人样的东西瞄向王店家身旁的二名精武卫,阴阳怪气道:“咱们虽然是平头百姓,但也都不是傻子?我看这就是有预谋的,专骗咱们这些有点钱的人。”
莫德翼二人怎说也是习武之人,目光敏锐,五感超人,顿时察觉了那人话里的恶意,立即怒目而视。
莫德翼更是一拍桌子,喝道:“你他娘的放屁!”
那人也巍然不惧,硬直脖子道:“哟!?恼羞成怒了?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刚才你们两个在门外大吹大擂,说这店里如何如何,店家的手艺怎样怎样?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莫德翼腾然跳起,摁住腰间精刀,目光凶狠地呀呀怪叫:“你她娘的胡说八道。”
那人眼见精武卫那等凶悍,吓得缩了缩脖子,但犹自说道:“要不是这样,你们何必这般鼓吹?”
说到此处,他好像找到了重点,目光闪动着自信的光芒,腰背一挺,就要开口说话,可是在莫德翼凶悍的气势下,不由得泄了气,畏畏缩缩说道:“定是你们与这店家有什么肮脏的皮肉交易,企图蒙骗我们这些良民。”
“嗬堆!”
莫德翼一口浓痰飞出,以他武夫的精准和吐口水的速度,那人完全没有躲避的机会,就被糊了一脸。
他凶狠地大声道:“要不是你爷爷穿着精武卫锦衣,爷爷一刀劈了你。”
那人被吐了一脸浓痰,还未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直到莫德翼吼完,整个人一激灵,嚎叫起来:“卧槽!我淦你含家(全家)。”
莫德翼冷笑道:“我她娘的给你二十个熊胆,你可以试试。”
那人不断地用手袖擦拭面上浓痰,那腻滑的手感让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一边干呕,一边死命擦拭。
周遭的人看见了,具都面色阴沉地避开了他,并且戒备地看着那名五大三粗的络腮胡精武卫。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如果是他们被糊了一脸浓痰,可能自杀的心都有了。
像他们这些富贵闲人,或许不是极为有钱或有权,但是对于这等面子,还是看得极重的。
他们已经可以预想,这一脸浓痰糊脸的事件肯定会在明天、啊不,是今天下午传遍整个圈子。
而这件事的主角,正在干呕着擦拭清洁面部的那个人,会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他们在吃饭前、吃饭时、吃饭后狠狠地嘲笑。
“啊!!!!”
终于,那人将身上丝绸长裳除下,覆盖着脸,一边用力狠搓,一边低头狂走,冲出小店前,头也不回的狠声道:“你们给我等着!等着!我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的那句“回来的”简直是咬牙切齿的典范,可惜你们听不到。
出了这种事情,那些富贵闲人也就没了心思留下品尝美食,也对蛇羹的鲜法兴趣稍微减淡,他们彼此对视,寻找着相熟的人,打算出门找个地方,就刚才的事情好好评论一番,然后笑他个天翻地覆。
可就在此时,他们萌生退意的时候。
那傻子般坐着的店家,忽然站了起来,满脸惊喜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水蛇羹,是菊花水蛇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