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掰着手指算了算时辰,茯苓和茱萸不由得面面相觑。
心道小姐这样下去只怕要睡昏了头。
膳房送来的饭菜完全冷透了,小丫鬟们提去笼上蒸了又拿回来。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成……茱萸和茯苓只好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徐容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榻上的徐容徐容闭着眼睛,对她们闹出的动静恍若未闻,连一个身都没有翻,似乎睡得正酣。
两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正值盛夏,暑气蒸腾,天光比往日都要明亮,因着徐容的闺房朝阳,所以摄入房间的光线很充足,恍如白昼,看不出半点暮色降临的模样。
这里是徐容冬日里居住的地方。
一年四季都沐浴在阳光的曝晒之中。
夏日的时候,要挪到另一边的偏殿去住。
可该挪屋子的时候,偏偏徐容一病不起了,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下来。
茯苓走到床边,把纱窗和遮挡的帷幕放下来。
房间顷刻便昏暗起来。
香炉中又换上了清新的蜜合香,烟雾袅袅升起,恬淡香味在房间里飘荡开来,加上昏幽幽的光线,让人没有来的犯困。
茱萸则拿了几案上放置的团扇,轻轻给徐容打起了扇子。
茯苓忙完手上的活计,轻轻望了茱萸一眼,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有出声。
茱萸会意,朝她点点头,手上的扇子仍旧不紧不慢的扇着。
吹起的微风不徐不疾。
徐容虽然是闭着眼睛的,可脑海里却是一团乱麻。
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那些前尘往事就像是浆糊一样,明明白白的把她那颗不堪重负的脑袋糊了个结结实实。
徐容清楚得记得,前世的时候,赐婚的圣旨是在重阳节那天送到忠武将军府的。
那天一早,她就出了府,应庄奚公主和贺徵所邀,往幽州城的郊外去登小羊山,那里绿荫如盖,遍植菊花,碧竹葱茏,溪水潺潺,又有孤绝山峦……是很多文人墨客喜欢光顾的地方。
重阳节,是登高望远,温酒赏菊,遍插茱萸的日子,像小羊山这样的地方,应该游人如织才对,可那天,山上除了她们就再没旁人的。
庄奚公主神情阴郁,脸上堆砌着假笑,一路都是十分勉强的样子。
徐容自小是从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忠武将军府不管主子奴才,无不喜欢她,无不宠着她,时不时,还有宫里做皇后的姑母给她撑腰,是以把她养的飞扬跋扈,从不顾忌旁人。
脑袋里再简单不过,直来直去,单纯无比,当场就给了庄奚公主没脸。
把她面前的茶盏和糕点掀飞了老远,义愤填膺的质问她:“请帖是你送给我和贺徵的,怎么的我们来了,你却摆出这样不情愿的样子?难道我们这些侯门女子还糟蹋了你公主的依仗不成?”
说着就挥袖子,拉着贺徵要走。
庄奚公主却伏在了简陋的石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庄奚生来就没了母亲,后来到了熹妃宫里,熹妃顾忌着皇帝对她的态度,待她也不甚上心,在宫里的日子可谓是如履薄冰,所以才会巴巴的去讨好皇后……与徐容交好之后,她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从小做低伏小惯了,所以庄奚公主对着谁都是一张笑盈盈的脸,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徐容虽然恼怒庄奚有话不说,可却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
瞧见她的眼泪,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与贺徵左哄又哄才把庄奚哄的止住了眼泪。
仔细一打听……
才知道,她的胞兄陈王,昨日在她眼前杖杀了几个宫人。
就因为那两个宫婢上得茶不合他的口味。
庄奚公主眼睁睁的见到那两个活生生的人被一棍一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当场就吓的昏倒了。
那个时候,陈王刚回幽州不过半月有余,就敢在宫里这样行事。
徐容心想一定要到姑母面前去告这个陈王一状才行。
婢女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怎能因为一杯茶不合口味就要打杀旁人!
她当时还幸灾乐祸的想,难怪陈王不得皇帝的喜爱。
这样草菅人命、暴虐无常,怎么能够让人喜欢?
难怪庄奚公主吓成那个样子!
连游玩的心思也没有了。
谁知道,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就看见站在将军府门口失魂落魄的季致江。
得知自己要被赐婚给陈王……徐容又是恶心又是恐惧的,当场就吓得六神无主,跑去母亲、父亲并几个姐姐面前哭了好久,可是谁也不敢松口。
因为这件事,忠武将军府愁云惨淡了很长一段时间。
圣旨一下,断没有收回成命的时候,忠武将军府无能为力,她就只能去求季致江……要季致江带她远走高飞。
可是,季致江不仅没有带她走,还去投靠了陈王。
他那时说,不能置整个忠武将军府于不义,亦不能折损了皇后的面子,给徐家树敌,给旁人攻讦皇后娘家的理由,所以,徐容乖顺的按照旨意嫁给陈王。
面对圣旨,他无能为力,他今生娶不到她,那么就一直待在陈王的身边,默默守候她吧。
父亲一直说他有大才…….徐容本以为,季致江归于陈王麾下,陈王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她错了。
季致江因为一件小事被陈王以剑斩于马下,处以凌迟之刑。
她肝肠寸断,立志要为季致江报仇,含恨嫁去了陈王府。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陈王妃,愿意成亲,也不过是为了报仇,她数次刺杀陈王不成……便被陈王软禁起来。
陈王者,匹夫也。
如何能够与皓月一般的如玉公子季致江相提并论……
徐容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后来……
徐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当时,她只觉得季致江如此深明大义,整个人如云如月一般不染纤尘……可是现在想想,徐容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隐隐中,徐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是一片混乱中,她却抓不住半点头绪。
寂静中,耳畔响起一声微弱的叹息。
然后响起茱萸清冷的声音:“小姐,你不该和季先生私下来往的……私相授受,说到底……对女子闺名……大有折损……小姐不懂事就算了,难道季先生也不懂事吗?”
徐容转过身子,睁大了眼睛,灼灼的望向昏暗光线中,茱萸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