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顾焕军在躺椅上小睡了一下,便准备动身去白家。刚走到怡情院门口,却看见林敬宣朝着院子里走来,顾焕军招了招手,说道:“林先生此时来访,有何贵干?”
林敬宣继续向院子内走着,严肃地问:“顾老爷要出门吗?”
顾焕军摇了摇头:“本打算去白家坐坐的,上次和白家二位兄弟聊着书画,结果顾非明老师受伤的消息就传来了,今日我想着再去白家和他们把话说完。”
林敬宣终于停下脚步,注视着顾焕军,咳嗽了两声:“如果没有大事,顾老爷今日下午不必出门了,我这儿有重要事情要告知你。”
顾焕军楞了一下,说道:“那林先生请到我书房里坐坐,我让丫头倒茶进来。”
顾焕军书房内,两人对坐,林敬宣问道:“锁门了没,别让别人听见——特别是你太太。”
“锁了。”顾焕军回答着,“林先生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林敬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到顾焕军面前,说:“顾老爷自己看看吧。”
顾焕军读着信,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变得惊恐,手中的信纸突然掉到了桌上,抬起头,问道:“什么,以陌被官府抓去了?”
林敬宣喝了口茶,摆摆手,不紧不慢地说:“致儿来信,看来是真有此事了。不过顾老爷不必着急,我早年和官府的两位官员是同学,交情还是挺深的,如果我捎个信儿过去说说情,就说以陌公子是受人指使的,同意家里人掏钱赎人应该不是问题,只是——顾兄不知道啊,昨儿我还让丫头管家统计了一下,现在咱林家也今非昔比咯,上次给旭公子办完人生大事,白家那个彩礼钱就花去不少,扣掉丫头管家的月钱,每个人的生活费,也是所剩无几啦!顾兄没发觉我已经多日没添置新衣裳了吗?致儿在信里告诉我,让我这个当爹的自己办妥了,别让顾家人知道了担心,但我是真的没招儿了,说来说去,赎买顾以陌公子出来的钱财,可否由顾家人来出?”
顾焕军往林敬宣的杯子里续上茶水,说道:“林老爷有办法把以陌救出来,顾家人感激不尽才是,至于钱财自然是我们自己负担的,怎能麻烦林先生?”
林敬宣笑了一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顾兄做人真是爽快啊!赶明儿我就给官府写信派人送去,你只需要等着官府回信——大概等个两三天,然后自己带钱去把公子赎买出来就行了。”
顾焕军起身鞠躬:“多谢林先生,事成之后,我和以陌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林敬宣连忙将顾焕军扶起来:“我就知道顾老爷是个扛得住大事,临危不乱之人,我想着告诉顾老爷自然是没事的,别让顾太太知道就好。”
顾焕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林先生又是否听说过,白家的一位朋友也被官府抓去了,昨天还写信给太太呢。我们顾家现在虽说生活过得下去,但我和官府的人都不熟悉,林老爷能否一道去,也让官府放出来,信中说了,赎买的钱财由他们家自己出,无需你我费心。”
林敬宣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白家的朋友?那为什么写信给你太太,不写信给白家人呢?我估计着,白锦贵也是在官府里边儿有交情的!”
顾焕军思考着回答:“看那信中的口气,应该是我太太年轻时的朋友,被官府抓去的,是那位朋友的未婚夫,准备来年初就完婚,时间比较仓促,不知林先生能否一道帮着说情?”
林敬宣摆弄着胡须,自言自语道:“顾太太年轻时的朋友......要是和顾太太一个年纪,怎么可能来年才准备结婚?”
顾焕军深吸了两口气,继续回答:“这是太太年轻时的事情,我也没有细问。”
林敬宣的思考还在继续:“不对啊,如果说来年成亲,现在最大也是二十出头,怎么会比你太太小了整整二十岁啊?你太太出嫁时也不到二十吧,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朋友?”
顾焕军挠了挠头:“林先生,太太年轻时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可能人家结婚比较晚,现在快而立了才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啊?”
“什么?”林敬宣突然一拍桌子,“你说顾太太那个朋友的年龄接近而立了?”
顾焕军连忙解释:“林先生,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我确实是不知道。如果林先生着实是不方便,我让太太去问问白家人能否帮上忙?”
林敬宣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觉着奇怪罢了,让我帮忙自然是可以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把名字和照片一道拿出来,我好和官府里的人说去。”
顾焕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敬宣,又拿出一张纸,写上“张绍武”三个字。
林敬宣看着照片,眉头渐渐扭成一团麻花,又看到纸上的名字,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是他?”
顾焕军疑惑地问:“林先生认识此人?”
林敬宣拍了一下手,说道:“顾老爷怎么就不知道啊,这就是前些日子里,官府通缉的青年报社总编张绍武啊,这个人常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蛊惑民众,企图造成动乱,顾老爷没看一个月前通告都贴在家门口了?我估摸着,以陌公子就是受他指使的!青年学生是很容易受骗的,顾老爷往后可要好好教导公子才是啊!”
顾焕军咬着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林敬宣继续说着:“官府都想着抓住这个害人精很久了,今儿要我写信把他放出来,这不是那我的名声开玩笑吗?”
顾焕军回应道:“前些日子里家中变化较多,确实不知道此人被通缉的事情,如果林先生不方便,也不必为难自己,我和太太另想办法。”
林敬宣叹了口气:“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告辞了,以陌我可以让官府放出来,之余这个姓张的......”
顾焕军给林敬宣开门:“多谢林先生,林先生量力而行。”
两人走出书斋,来到院子内,看到了正在躺椅上发呆的白梓环,见了林敬宣,白梓环顿时坐了起来,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林敬宣尴尬地笑了一下,走到白梓环面前,开口问道:“顾太太不介意我问一下,您是否有位朋友来年要出嫁,结果现在未婚夫被官府抓去了,写信要顾家人帮忙说情,把人放出来?”
白梓环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质问林敬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敬宣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是顾老爷刚刚告诉我的,他说顾家在官府里没什么人情,让林家帮忙说情呢。”说完,林敬宣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得意。
顾焕军急忙捏了白梓环一下,白梓环似乎也不再那么抗拒林敬宣的到来,接着问:“那敬宣有什么办法没有?你放心,若事成了,到时候我们顾家自然谢你。”
林敬宣沉思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我还不好给你答复,但我会尽力办妥的。我先告辞。”
“林先生慢走。”顾焕军将林敬宣送到院子门口。
林敬宣的身影刚刚消失,白梓环便冲着顾焕军大吼:“梓矜都在信里说了,这事儿别让那个姓林的知道,你倒好,别人不告诉,偏偏告诉他!他好像也没多大能耐,连个答复都给不了,还不如我去找娘家人,我哥哥可比他厉害多了!”
顾焕军跺了一下脚,说道:“梓环,你平日里不出家门,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那个张绍武是青年报社总编,现在是官府重点通缉的对象,要是白家人知道梓矜的未婚夫是这样一个人,还能同意这桩婚事吗?若是不同意,他们自然不会去官府说情,要把人放出来,以白家大老爷的性格,知道梓矜在北平,很可能派人去找她回来。告诉林先生,就算事情没办妥,对梓矜也没什么影响。我只告诉他是你年轻时候的一位朋友,他应该不知道是梓矜的。”
白梓环抽抽搭搭地哭了:“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那张绍武是和白梓矜一起被通缉的,姓林的见了张绍武,肯定猜到你说的那个我年轻时候的朋友是白梓矜了,然后他就会让官府去把梓矜抓起来。”
顾焕军低下头,小声说道:“太太不必多虑了,林先生也未必就是这样的人......”
白梓环继续哭着:“你以为,林家能有什么好东西,白家人一旦跟林家人有了交集,哪个不是折磨受罪......”
来到赏心园门口,林敬宣看到了透过竹子缝隙,向着远处张望的林旭。
“看什么呢?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大好时光,也不知道温习温习功课?”林敬宣厉声呵斥。
林旭被吓得回过头来,对着林敬宣嘿嘿一笑:“爹爹回来了......我......我学习累了,出来散散心。”
“信你有鬼!”林敬宣根本不看林旭,自顾自地摔下一句话,走回了屋子。
见林敬宣回屋了,林旭继续朝着白家公馆的方向张望着,假山边,白嫣然正靠在石头上,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书本,微风不时缭乱她的长发——
同样是白家人,爹娘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位姑娘许配给我?林旭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