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落地窗包围的空阔阳台从电梯门漏进来。
循着门牌,陆梓辨别出九号室是在左侧的走廊。
走廊有些昏暗,吊着一盏方形的数字时钟,红色的数字缓缓跳动。
静悄悄地,病房门都是关着的,只是偶尔能听见几声低低的咳嗽声。
陆梓站在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敲敲门,就伸手去转门把手。
门没有锁。
双人病房里摆了两张床,却只住了一个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斜斜地躺在床上看电视。
头发稀短,却已是斑白。
“老师......”陆梓开口打招呼。
“诶...你是...”胡汉唐掐掉电视,皱着眉头盯着陆梓。
“陆梓。”陆梓用没拿着花的手推了推黑框眼镜。
今天他没戴隐形眼镜。
“哦...小陆啊。”
胡汉唐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几年前那个戴着眼镜的数学很好的男生。
也是那个第一次上课就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男生。
陆梓展颜一笑,把康乃馨发在病床边的矮桌上。
“哎呀,小陆你也是客气,来就来嘛,还带花,真是客气,只是......为什么我记得,康乃馨好像是送给母亲的?”
胡汉唐翻身坐起。
“哦,这个啊,”陆梓看着那束粉色的康乃馨,“楼下花店打折促销,来探病总不能空手来吧。”
“呃......那也是一片心意嘛,来来来,这边坐。”胡汉唐拍拍床边的凳子。
陆梓坐下。
胡汉唐从一边的果篮里摸出一个苹果,递给陆梓。
“我不吃。”陆梓摆摆手。
“你不吃,我吃呀,去,给我洗洗。”胡汉唐把苹果塞给陆梓。
“......你又不是断胳膊断腿,自己洗去。”陆梓不收。
胡汉唐顿时捂着腰呺起来:“哎呦...哎呦...我这个肝呦...哎呦...”
陆梓嘴角一抽:“老师,那边叫肾......”
“胡说,肾是长在两边的。”胡汉唐双眼一瞪。
“那肝也长在另一边......”
“哎呦...哎呦...你是去还是不去?”
“好吧......”
陆梓无奈地接过苹果,转身进了洗手间。
涓涓的水流声从门缝中传出。
不多时,陆梓便洗好了苹果。
“来,再给我削削。”胡汉唐递过来一把水果刀。
“啧,怎么这么麻烦。”
“你懂个屁,上面都是腊,当然是要削好了再吃。”
“你这么懂,怎么不会少喝点酒?喝酒伤肝不懂吗?这都住院了。”
胡汉唐“酒鬼”这个名号,在当年可谓是众所周知。
“屁,我那叫肝火太旺,都是你们这帮做学生的给我气的。”
陆梓很怀疑,他连肝在哪都不知道,居然懂什么叫肝火?
不过,作为尊师敬长的四号青年,陆梓还是接过水果刀。
而胡汉唐则盘腿坐在床上,东瞅瞅,西瞅瞅。
“瞅啥呢,跟乌龟似的。”陆梓淡淡地说道。
“怎么说话的呢,怎么就跟乌龟似的了?”
“哦,跟王八似的。”
“你小子说话是带刺儿的吧,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怎么就不好听了?千年王八万年龟,祝你长寿还不好?”
“哼,谁要活那么长,顶屁用。”
“行,那祝你短......”
“呸呸呸,短你个鬼。好,我说不过你。小陆啊,我问你,那...那...谁呢?”
陆梓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那条长长的苹果皮断了,落在垃圾桶里。
“哪谁?”
“还能哪谁?徐紫呀,就那个扎紫色头绳的小姑娘。”胡汉唐一拍大腿,“虽然高三那一年转学了,不过,我可听说你俩上的一个大学,咋地了?没和你一起来?”
“她啊...她...”陆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闹别扭啦?”
陆梓觉得,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呢......
“那个,男人啊,就是要拉的下脸来,知道吗?这种事,我最在行了。”
怎么都这样说?陆梓心中暗暗吐槽。
不过,说到在行的话,胡汉唐也的确不是吹的。
胡汉唐的妻子叫张莺,也是一名人民教师。当年正好教陆梓他们班,还是班主任。
据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从来都是胡汉唐低头认错的。
“其实啊,我以前吃苹果,从来连洗都不洗的,”胡汉唐接过陆梓递过来的苹果,“后来啊娶了老张,她啊,还为这事儿和我吵了一架。呵呵,后来,我就学会了削苹果。”
有时候,爱一个人没有必要为了她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其实,那些也可以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改变一个从小到大的坏习惯,是为了你。染上一个从前很厌恶的坏习惯,也是因为你。
陆梓拿着纸巾擦手,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我和老张走了这么多年,靠得可不单单是我一味的忍让。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就必然会有相互吸引的地方。如果连。这都没有的话,那一味的忍让,只会使最后的结局提前。”
陆梓默默品味着,这胡汉唐是拿错剧本了吗?怎么可能说出这么哲学的话。
“好了,不说我的事了。其实啊,当年我早就看出你们关系不一般,是吧。都是我在家里给你们说好话,老张才会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是吗?那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呢。”
“那可不。你们俩的关系,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好吗?整天腻歪在一起,连徐紫上课睡觉你都主动给她打掩护,这种关系......”
胡汉唐伸出两根大拇指比在一起。
陆梓轻笑,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原来,在你们的眼里,我们是这样的啊。”
“对呀,那种,那种......眼神,眼神懂吗?”
“眼神?呵呵......”陆梓只顾轻笑,“可是...人是会变的呀。”
“怎么就会变了?我看你这两年就没怎么变是吧?嗯?”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了。讲讲学校里的事吧。”
胡汉唐见陆梓没有再谈下去的性质,也住了嘴。
沉默了少许,两人又打开了说话的匣子。
陆梓陪着胡汉唐侃了个把小时后,也拍拍屁股走人。
不是陆梓不想待下去了,实在是因为外面已经飘起了雨。
这雨也不是阵雨的样子,陆梓没带伞,此时不走,等会怕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