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犹豫着,扒着木桌上一条条沟沟壑壑,最终还是站起来。他极力地躬起身子,将自己蜷缩在满室喧嚣里,吞吞吐吐地向中间主位上那把玩着手中黑色扳指的少年挪去。
走着走着,陈原竟感到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他发现,突然间所有人都魔障一般不动了,本来热火朝天的世界居然只留下他布鞋磨蹭泥地而发出的嗤嗤声和上位的少年拇指轻叩扳指的“咄咄”声。
所有汉子都停滞了动作,望向走向少年的他。那一双双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正在他脸上戳着洞!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正在他身上割着肉!
然而他不能退!他知道,落荒而逃只会惹来疑心和嘲笑。陈原将满心惶恐尽数噎下肚里,让步履迈得拖沓但闲适自然。他站立在少年一丈之外,恭恭敬敬弯腰作揖:“早闻征西将军年轻有为,果然,耳闻不如一见。”他是一个赌徒,他在赌,拿他的命赌,他鼻尖隐隐渗出汗珠。
“砰”地一声,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
少年缓缓抬眸,那一眼宛若深渊!
杀意转瞬即逝,少年端起海碗,仰头饮酒,仿佛眼前空无一物。
陈原心中狂喜——他似乎赌对了,但可悲的是,他也仅仅感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性命有了一时半刻的延续。
周耷用他那双好看的手提着酒坛,为少年满上酒,他观察了下少年的脸色,回过头兀自开口,轻声细语的样子好似在自言自语:“江湖人称九巷鼠,怎么好好的老鼠不做,要做挡路狗。”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却似乎比满腹怨怼更使人难堪。
陈原引身站住,从容自如地笑着,只是那笑里的谄媚意味明显:“不敢当,不敢当。听闻将军求才若渴,鼠辈狂妄,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一见将军的威武。”只要不直面那恐怖的少年,陈原的一身本领自有施展处。
周耷冷哼一声,素来谦逊的脸上竟然露出明显的嫌恶之色:“你,配吗?”
绕是脸皮厚如陈原,也被这阴冷的话刺中心脏。他是谁?为达目的不惜杀父杀子抛妻损友的陈原,这种情况,他早该料到——恐怕千里行路,百来天期待的出人头地,终归会因为“品行”二字成黄粱一梦。
陈原被问得当头一棒,浑浑噩噩,加上饥寒交迫,他快要失去知觉。
“九巷鼠——陈原?”少年将军开了口,声音饱含着该有的清澈和动听。他将还剩半碗酒的碗朝陈原的方向轻轻一推,遥遥向他点头。
本还在眩晕中挣扎的陈原被这一变故惊住,愣在了当场。
然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少年再次用力推出海碗,巴掌大小的碗直直向陈原飞来。陈原想用手去接,但发现那碗掩饰地平直送向他身前,实际却是要撞上他脑门。
“哐”地一声,陈原被砸得倒在地上,像只被石头扔中的老狗那样痛苦呻吟,他抱头将自己蜷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少挨一点密集的拳头。
整间客栈里没有一个人敢笑,每个人都在悄悄摸着脑瓜子,并为这九巷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赖老。”少年淡淡叫了一声,引得老头子一个激灵。“连个酒碗都接不住,确实要好好改造一番,请你把他带回营里吧。”少年说完将身侧酒坛提起来,直接用坛子当碗。
驼背老头颤巍巍站起来,慢慢踱步到蜷成一团的陈原身侧,嘴里念念有词:“就知道使唤我这把老骨头。”他稳稳当当地将陈原搀扶起来,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这位小兄弟,你说得不错,我们将军确实爱才。你且与我回营里整顿一番。”
老人扶着摇摇晃晃的陈原往外走,边走边细声劝慰:“还希望你不要介怀。小杜那孩子就是这个性子,他要检验你本事时从来都不声不响。还好陈小兄弟挺过了。”
这检验如何才算过关?全凭杜向阳自己的推断,无人敢说一个不是。也因为所有人都信服杜向阳。
陈原被他安慰得一愣一愣的。
“我本名**新,小兄弟怎么称呼?”
“陈原……”
“陈原,尘缘。好名字,你我都是有缘人啊。哈哈。”
两人走后,人间客栈再次热闹起来。
“赖老还是这个性子。”那姓杜的少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周耷。
“我不明白。”周耷抿紧嘴唇疑惑道,不质疑是一回事,但疑惑又是另一回事。
像陈原这样的人,没资格入征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