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乃王臣,这一点,千百年来都没有变过。
——
我是苏远行,世人最爱称我一声苏公子,友人爱唤我苏行,亲厚些的都唤我璟年,也只有族里的人才唤我小七。
还有我的兄长。
我的兄长,他是个极其好的人。
原本苏远行这名字是他的,但苏家规矩,非男子不可出仕。
他已经不在了,总要有人替他做他未做完的那些事的。
苏家乃王臣,亘古不曾变。
“公子,王都到了。”
——
王都这地方我有多年未曾回来过,昔年还是和兄长一起来的。那时我的兄长,总爱买些胭脂花粉给我作妆。
“这胭脂多少银钱?”我循着记忆走到以往的摊子前,仔细挑选,倒有几盒和记忆里对得上。
“十钱,仅十钱而已。”老人家搓了搓因寒冷而僵硬的手指,“这胭脂好的很哩,公子可是买回家给娘子用?”
“不,是给我小妹,她幼时最喜爱这些。”
但其实我那时也并没有多喜欢,是兄长总认为,姑娘家的,就该好好装扮。
老人家笑着推荐了几样,我顺手便都买下,没在意他是否谎报了价钱。
兄长曾言,世道不易,但凡为恶,必有过往。待人待事,切不可以偏概全。
他素来都以最宽厚的心思待人。
买完胭脂,逛完街市,其实也就没了什么要去的地方。
我不是很喜欢王都这地方。
自小小就不喜欢——大抵是因着,这里葬着我兄长的尸骨。
歇了几日,管家老伯外出采买,不知听闻什么,非赶着我出去逛。
“您呀,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丢了银钱,老伯拍拍手,嘱人好生看着我,“整日里闷在屋里,也不怕闷出个毛病来。”
我倒是不怕的,就是他老人家担心,我也不好违了他意思。
顺着人流走,走到河边,有人在放灯,河灯连成一片,璀璨光明。
我方才恍惚记起,今日似是上元节来着。
却不知为何,城里并不似记忆里那般张灯结彩,虽然仍是热闹。
“新帝不喜铺张,也不喜热闹。”管家老伯遣来的人里有个做捐客的解释,“所以像这种节日都不会大办。”
“就没人反对?”
“自是有人的,但您应当知道,新帝上位的手段有些……凌厉。有几个不怕死的探头后,其他的就不敢再去尝试了。”
哦,那新帝我也是听家里长辈提过几句的。
殷珩,少年英才,然,戾气太重。
恐暴政。
不喜热闹并非什么坏事,太过孤僻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新主,貌似有些难办。
而我以后是要辅佐这位有些难办的新主的,我知道。这是苏家世代的家训。
即使我的这位新主在家中褒贬不一,他们也想要尝试一番。
原本既定的人并不是我,是另一位堂兄,是我偷偷换了身份过来。
这是我兄长曾待过的地方。
这是我兄长梦中所往的地方。
等族中那些长辈知晓后大抵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我现在已经在王都,只要入了新帝的眼,他们便再不可能将我押回去。
时不待我。
随我来的侍从不知我在想些什么,只跟着我走,旁人见我便总要让三分。
我想着就没注意,至撞到人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抱歉抱歉!”
撞到的是位看着极其清贵的公子哥儿,年纪并不大,但气质浑然天成,一派贵公子模样。
我心下暗暗叫苦,只想着莫得罪了才好。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道理我是懂的,何况我还不是强龙。
“方才我想些事情,未能注意到,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勿怪。”
我拱手赔礼,拿出我生平最低的姿态。
家中老少皆宠我,却也从不曾将我教养成个不知礼数娇纵跋扈的。
他却一惊,见我这般眉头微皱,像是不适。
“无关公子之事,公子这般倒折煞我了。”公子两字,他念得似乎有些艰难。
我寻思着莫不是他看穿了我的身份,却见他后边的侍从也一副惊讶的模样,又觉着许是这公子哥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未曾与人这般低声下气过。
再道歉,他仍只说是自己的错,我也就不与他争了。
他觉着是自己的错便是自己的错吧,我无妨。
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遂邀了他一同喝酒,他倒是欣喜应下了。
酒楼今日也是张灯结彩的,颇为热闹。他应该不喜,好看的眉都皱起来。
“公子,可要清场?”他身后的侍从低声问,我耳朵好便听见了。
“不用。”他淡声回答,又像是觉得不妥,微缓和了语调,“就这样,不用担心。”
担心个什么,酒楼还能有人投毒是怎么?
事实上是有的,不止是投毒,还有刺杀。
人冲进来的时候我都懵了,家里肯定不会有人派人来杀我的,也就是我旁边这位公子哥……
得是个什么身份啊这么招人记惦?
“公子您可别走神了吧。”随我来的几个侍从颇为无奈,“您躲桌子底下去。”
我不要面子的嘛!
然而我还是躲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们谁都不许受伤不许死啊,死了我就陪你们一起死!”我缩在桌子底下威胁,然后声音被兵刃相撞时的声音覆盖。
可我还是听见有人答应我,说,好。
他们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不会食言。
接着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晕得很,靠着桌脚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个什么地方,金碧辉煌的很是漂亮。
这是那群刺杀的见本公子生得好看绑回来做压寨夫人了吗?
“您顶天了也就做个压寨少爷!”
很熟悉的声音,可把我高兴坏了。一转头,果真是青书。
青书陪了我好几年,这次出来我也把他拐了一起走,他没事的话,其他人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再没什么大碍,该探望还是要探望的。
那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结果还没出门了呢,门就被推开了,是那天那公子哥。
他脸色有些白,大概受了伤。
“怎么起来了?回去躺好。”他语气有些严厉,我缩了下。
这人跟我年纪上百了的老太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