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婚(下)
红色的幔帐,雕花的大床,缠丝的红烛,和外院那热闹的酒宴丝竹声。
这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就这么成亲了,什么百年好合,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儿孙满堂的客套话说起来就像流水一般,雪沁至今都不觉得这些话像在祝福自己。
众人都拉着新郎官去喝酒了,她打发两个侍女也出去凑热闹,只留下了蒲蓝一个人。趁着没人了,她终于有机会东瞅瞅西瞧瞧的打量着自己今后的家,虽然也是雕梁画栋但并不奢靡,甚至桌椅摆设看起来还有点简朴。想来这个流曲郡王在朝中也是个闲职,没得太多油水可捞。
雪沁只觉得坐的腰酸背痛的,头上顶着好几斤重的新娘头面,连低下头都费劲,只能保持脖子直立的不停扭动屁股。“公主,你内急吗?”蒲蓝像个幽灵一般从床边上飘过来,吓得雪沁整个人一哆嗦。
“这个压得我整个脊梁骨都酸了,我扭一扭,松泛松泛。”雪沁指着自己头顶上那新娘凤冠,微微一动上边的花珠乱颤凤翅翻飞的甚是好看。
“公主!”蒲蓝笑着把她的手按住,“别乱动啦!你揉的头发都乱了一会儿怎么见新郎官?”
“有什么可见的?从来没见过的两个人,就要直接做夫妻…想想都别扭啊!”雪沁依旧扭着腰,感觉整个背都酸痛难忍,要不是这身行头太重了,真想站起来伸几个懒腰的。
“你是没瞧见,咱们郡王爷浓眉大眼,整个人仪表堂堂的,尤其是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别提多英俊了,我保证公主你看了眼睛拔不出来!”蒲蓝坏坏笑着,给她揉揉肩膀,按按小腰。
雪沁想了想,不过觉得蒲蓝形容英俊的男子都是这么几句…比方说让她形容常凌,她也会说浓眉大眼,形容安拓哥哥,也是浓眉大眼…单单听她的这几个形容词是猜不出郡王爷的长相的,只是能猜到并不丑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见个毛驴也能用浓眉大眼来说的?”雪沁说完噗嗤笑出了声。却惹得蒲蓝一拳捶在她肩头,“不给你揉了,你就把你的郡王爷当成毛驴吧!”
“哈哈!”雪沁刚放开嗓子笑出一声,就被蒲蓝捂住了嘴巴,“我的公主啊!你怎么能这么笑呢!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话了,你乖乖坐好等着郡王爷过来吧!”
僵坐了一会儿,雪沁又开始扭来扭去的,“蓝姐姐,浑身疼啊,累死我了。”
蒲蓝就在床边站着不说话,雪沁继续扭着身子,“哎呦,我的脖子要断了…哎呦!”这前一句哎呦是在跟蒲蓝撒娇,后一句哎呦却是真的痛了,头上那几斤重的新娘凤冠终于被她扭来扭去的的扭掉了下来,挂了一绺头发,砸在了她的肩头。
“我的亲公主呀!你这是要干啥!”蒲蓝赶紧托住凤冠,却见雪沁头发已经散乱,头顶上还被凤冠生生挂下来一绺子头发。
“啊…”雪沁刚想哭,又被蒲蓝捂住了嘴巴,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热闹了起来,似乎是内门打开,王爷被人前呼后拥的送了进来…
“蓝姐姐是不是郡王爷过来了?哎呀!怎么办怎么办?”雪沁赶忙揪住被凤冠挂住的那绺头发,看着外边挑着灯笼越来越近的一群人影子。
“你别动!”蒲蓝按住她的脑袋,给她把头发一撮一撮的往外顺着,“洞房花烛夜总不能把头发断了吧?多不吉利,一会儿我给你拖住郡王爷,你把头冠戴好了我再把他放进来。”
“好好好,那你快去吧,我自己来。”雪沁拿着凤冠坐到椅子上,把盖着大红布的梳妆镜掀开,嘴巴里咬着拆下来的几个发卡子,开始盘起了头发。
蒲蓝赶忙把床单子抹平整,然后把栗子大枣花生什么的都随便摊开了点,就奔屋外去了。
蒲蓝前脚刚出屋,就听到有人调笑,“哈哈!你看你看,这新娘子等不及新郎官了,叫人出来催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虏国姑娘结婚都是骑着马,看上了谁家儿郎就直接用鞭子捆了拖进自己家的帐篷里…莫不是我这个王妃嫂嫂也想这么做?”
“这个风俗真不错!郡王爷你好福气啊!等你到了下官这个岁数就知道,这扭扭捏捏的不如这种烈火性子的姑娘好啊!”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如此甚好…”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身红衣的就是今日的新郎官儿,三皇子步澜。他显然已经被众人灌得快要不省人事了,两个小斯架着他的胳膊,他随便应承着身边闹洞房的人们,双脚走路都已经要互相踩了。
“三皇兄你就不要装了,我可是把接下来的节目都给你准备好了,家伙事儿都带来了。你看,有猪脬,有鸡蛋还有碟子…妈呀!”五皇子这头几句是说给步澜听得,后边这句妈呀是看到了蒲蓝吓得喊出来的。
“妈什么?容妃娘娘来了吗?”栗小侯爷正调侃着五皇子,自己往前一看,也吓得差点喊了妈。
只见一身玄紫色巫女服饰的蒲蓝提着灯笼站在洞房门外,半张脸上像爬着野蒺藜一般都是扭曲的神纹,灯笼自下而上把光打到她的脸上,那火苗还忽悠忽悠的晃着…
蒲蓝上前两步,冲着众人福了福,众人忍不住都往后退了几步,都是一副见鬼了的模样。蒲蓝也不管他们的样子,抬头说道,“郡王爷,我们公主远道而来,这婚礼的习俗全部都是依着大夏的风俗来办的,既然是出嫁从夫,公主自然事事遵从,可是还请王爷念在公主万里迢迢而来,依着漠西草原的传统敬弥罗神一杯奶酒,再进屋吧!”
步澜揉揉额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蒲蓝,嘴角抽了抽“就冲你们弥罗神把自己的巫女打扮成你这副鬼模样,我想听你们的规矩也不敢啊!”
“哈哈哈哈…”身后众人一阵哄笑,“这应该是个不近女色的神仙,不然怎么能把巫女这么打扮,好好的姑娘给纹了个大花脸…”
蒲蓝在心里把这几个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还是把酒盘子往前递了递,“郡王爷,我们公主只有这一点要求,还请郡王爷念着我们公主远嫁而来的辛苦,成全一番。”
步澜跟变脸似的沉下了脸色,阴沉的打量着蒲蓝,“你们公主?今日她已为我妻,你是不是应该称呼她做郡王妃?”
蒲蓝端着酒盘子的手莫名抖了两下,赶紧改口说,“郡王妃远嫁而来,还希望王爷成全这一点小小的心愿。”
“这心愿是不大,但是本王不愿意成全。”步澜说着拿起酒杯,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挑着一根眉毛把酒缓缓的倒了出来,“我们夏人不是行酒令喝烈酒,就是对诗辞喝文酒,从来没有唱着歌喝酒的习惯。你们公主既然嫁过来了,做了本王的王妃,就应该忘了虏国那些个蛮夷的做派,好好的学学我们大夏的规矩。都说出嫁从夫,断没有让夫君从妇的道理。”
一旁的本来是要进来闹洞房的一众公子哥儿们一时间都被步澜的举动搞愣了。这以酒洒地是祭奠逝者的举动,在如今的大婚之夜这样做,怕是十分的不吉利。
雪沁再屋里正莞着头发,听到步澜这话头味道不对,赶紧加快速度,也不管这双花鸳鸯髻是不是对称了,左卡一下右捆一圈的,倒是梳的很快。
整个内院似乎都有一阵冷风刮过…几个跟过来起哄闹洞房的少爷哥儿们都你瞅我我瞅你的没了言语。
“呃…呃…依我看洞房我们也是送到了,大家先回前边席面上吧!”昌岚把自己准备的碟子啊,筷子啊什么的小道具都往怀里揣了揣。然后回头招呼众人“等散了席我再攒个场子,咱们去佳莺台新姚姑娘那里一醉方休!”
“好好好,我们送到了,该撤退了…”众人借坡下驴一溜烟都跑了,就剩下窦保扶着步澜,还有蒲蓝跪在地上。
新房里,雪沁挽好了最后一绺头发,簪好了头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微蹙,看来,这个王爷并不想把自己当成一家人啊…
似乎有几声闷雷翻滚着,风扫过秋叶的沙沙声还有入秋后蛐蛐虚弱的叫声。她正竖着耳朵分辨着这些声音,忽然哐当一声,房门就被推开了。
那是一个魁梧精壮的身影,烛光下他一身红衣熠熠生辉,饮了许多酒水后的赤色面颊上,一副上挑的剑眉直追发鬓,一双大眼睛也炯炯有神的,眼白流光似珠,瞳孔漆黑如墨。果然如蒲蓝所说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俊郎君。
雪沁看着那挡了整扇门的人,他身上那酒气和饱满的血气带来的冲击让她一时忘了放下自己手中的梳子,她俩就这么四目对视,不过没有太久,那个挡着两扇门的魁梧身躯,就着外边卷着乱叶的秋风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来…
雪沁伸手要扶,可是估算距离这人怕是来不及了眼看要摔个狗吃屎。就在他要失去重心的前一瞬间,窦保好巧不巧的正好搀住了他的胳膊,“王爷,小心…小的扶您进去。”
雪沁心中大感失望,赶忙上前一步也要去扶。“郡王妃还是让小的来吧!王爷此时酒劲儿上头,不分轻重的,别让他伤了您。”
雪沁伸出去的手顿时停在半空,看着那蒲扇大的手掌,她是真的怕这一句伤到你就要了自己的小命儿。
“娘娘,您可以帮小的掀一下幔子…”窦保踉踉跄跄的扶着步澜走到了床前,又不敢撒手,又没办法掀幔帐,很是为难。
“好,好…”雪沁上前一步把帷幔掀开,窦保扶着步澜往床上坐,可是步澜实在是有些重,眼瞅着这一屁股就要坐到脚凳子上了,却看到步澜的屁股微微一挺,就好好的坐到了床沿子上。
雪沁抬眼打量了一下这看似醉醺醺的人,然后给他摆枕头的时候特地往上边摆了一点,扶着他往下趟的时候,他又用眼角瞟了一眼,往上挪了挪屁股,好好的躺在了枕头上…
雪沁看了一眼这装醉的男人,回头对窦保说,“好了,我来伺候郡王爷吧!你出去告诉我蓝姐姐,让她也去休息吧!”
窦保犹豫的看了看床上的步澜,就冲雪沁作了个揖乖乖的退了出去。雪沁听到外边的俩人都离开了,自己走到镜子前把刚才急急慌慌盘上的头发又一点一点的拆下来,一边拆一边偷偷的看躺在床上的步澜,他躺的有点不舒展又扭了扭,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皮还一抖一抖的看来这人没有装醉装睡的经验。
雪沁梳好了头发,看着洗脸的水盆有点发呆,心想我这一晚上没合眼才画成了这个模样,一天下来怕掉粉都不敢笑一下,脑袋上的那个劳什子怕是有十几斤重,顶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到头来这个便宜夫君连正眼都没有瞧一下就要卸了妆,这到底是为什么折腾呢?
越想越觉得没趣儿,丢下毛巾的力气不禁大了几分,叹着气往床上一坐,正好有看到步澜微微眯缝着眼正偷偷的打量自己,“你别装了,你不想理我就明说好了,?你们夏族人都这么弯弯绕的累自己吗?”
步澜干脆扭过身去不理她,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他真的打起了鼾。雪沁看着他四仰八叉的霸占了整个床,委屈的推了推他,却不见他动一下,鼾声反而越来越大了。无奈只能圪蹴在那半尺宽的床沿上,是打个瞌睡就得掉下来的样子。
就这么缩了一会儿,她实在是睡不下,就气哄哄的坐到了凳子上,趴着桌子睡着了。
这一晚上,一会儿自己扛了一座山,一会儿又被妖怪捏着脖子折了个对角,一会儿两只脚又踩进了蚂蚁窝…总之就是从头到脚的不舒坦。也不知道醒了几次,步澜霸占着整个床睡得鼾声如雷,她过去推了几次都是无用功,最后干脆把板凳并了并,堪堪躺在了上面,大红的喜袍穿着倒是不太冷,就这么凑合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