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性子该收敛收敛了。再像今日这般,后果自负。”叱羽俊交代完便走了。
晋未晞也想着,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来负责,自己来善后,而不是一直依赖着兄长。谁都不可能陪着自己一辈子。
“殿下。”门外传来夏瑶的声音。“进来吧。”
“她们到了。”明知故问般的问候,晋未晞倒是希望他们晚些到。“嗯。”两人各怀心事,说话也无心。“殿下,奴婢有一个请求。”这两年,夏瑶从未求过自己什么,快走了,才开了这第一次口。“奴婢想今夜回去看看,为父母扫扫墓。”
“我都快忘了,这稷城是你的故乡。那年大旱,你与父母到永康投奔亲戚,你的父母却被杀,只留下你一个人。一晃眼,便是两年光景了。”晋未晞仔细回忆着,自己与她承受着的不该是一个十六岁女子该承受的。夏瑶对晋未晞的这番话颇有抵触,这是自己的伤疤,久久愈合不了的伤疤。再一想,那时若不是他们兄妹,自己的生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而自己……
“你去吧,早些回来。边关夜里不怎么平静。”
“谢殿下。”
晋未晞望着夏瑶离开的背影,自己这一生遇到的所有人,最终留给自己的怕是都只会是这样一个背影吧?不论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经历的都是迎来人面,送走背影。
“母亲,保佑骁儿此生安好,少送走些背影吧。”晋未晞凝望着母亲的遗物自言自语道。
夏瑶不知道自己该是窃喜还是如何,自己就这样利用了晋未晞对自己的信任。
夏瑶匆匆地换了衣服,从驿站旁的小路走了。去了一座荒废已久的老房子,在老房子门前久久站立着,像失了魂一般。不难看出这房子已经荒废了很久了。这便是夏瑶的家,以前逃亡时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家,以往在昭熹殿时,夏瑶没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还能再回来了。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父母,自己同父异母的长姐与兄长。而现在对于她,这里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座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房子,但她还得借着这个名义出来。这哪儿有什么墓?不过是骗骗晋未晞的罢了。
“瑶儿。”一个夏瑶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夏瑶怔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回头。面前那人的容貌没变,只是比以往胖了些。那个旱年发生的事,开始一点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点点的浮现,一点点的痛裂。最终还是回了头,自己到这儿,不就是来见他的吗?
“主子原本是让副主来的,但哥哥拼命做完所有事,来见你了。”男子似乎想要从夏瑶那里得到一些什么,但无奈,夏瑶没有什么反应。良久,夏瑶才开了口。
“当年,怎么不拼命保下我呢,那时,怎么不以我兄长的身份自居呢?”她问了一个令自己心都疼的问题。
“当年,父亲将你卖给主子的时候,我……”
“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就那样看着我被带走了。最初,最初被关起来的那几天,我想着,你是最爱我的哥哥啊,你一定会来带我回家的,回到这里!”夏瑶指了指身后的老房子。“但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你,没能等到你们任何一个人。被他们用计送到晋未晞的身边,服下毒药,夜夜受痛的折磨,天天只能以主子的药续命,一直在世上苟活!连晋未晞都比你们对我好,而我天天还要为了你们的活路,在她身边潜伏,利用她,甚至最终主子告诉我,让我杀了她。可为什么,连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你们都要杀了她?而你们的目的,不过只是为了将曲予尘的势力削弱一点儿,没了晋未晞,曲予尘一样能登上天樾的帝位,你们不会赢的!”夏瑶感到脸颊上泪的滑落,连忙拭去了泪,为了这些人再哭,已是不值得了。夏瑶闭了眼,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明日清晨,晋未晞便会自稷城出发,我会找时机下手的。请告诉主子,请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杀了她,还我自由身。那时,你们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主子知道你下不了手,这件事由我来做。我下手的时候,你只要不阻止,仍然遵守约定。”这或许就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为妹妹争取的了。不让她亲手杀了晋未晞,她日后能走的轻松些,走后的日子会过的轻松些。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的话,她说的很决绝。
“母亲,十日前病逝了。”夏瑶的眼神显得很空洞,自己的母亲还没等到自己恢复自由身,便熬不住了,撇下自己先走了。
“那日是长姐出嫁之日,走了没多远,母亲就咽气了。这是长姐出嫁前,嘱咐我交给你的,这是长姐用两年来的积蓄给你换来的镯子。现在随着主人的嫡长女嫁给了南阳王世子,她说,若有一天你想开了,肯原谅我们了,便拿着这镯子去东南边陲寻她。她虽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总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夏瑶对她的长姐嫁到哪儿并不感兴趣,对她送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是她还是收下了那只镯子,做什么事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把事做得太绝,是世事炎凉教会她的。
“这是母亲留给你的信。”
“你不配叫她母亲,她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我。”眼泪再也不是夏瑶自己能够控制住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哭不出了,连哭的权利,她都没有了。“烦请你,照顾好母亲。”就这样,她哭着,跌跌撞撞地走了。那信,她不敢拆开。就当是安慰,留在身边吧。
回到驿站,夏瑶从叱羽俊身边过,没有行礼,直直地走了过去。
“夏瑶。”
“殿下。”夏瑶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慌张地行了个礼。盼望着叱羽俊能说句安慰自己的话,哪怕只有一句。
叱羽俊倒是不在乎她行不行礼,只是觉得她这般失魂落魄,会惹得骁儿担心,也不由的担心了起来,但是这担心间,没有丝毫是为了她。叱羽俊待她,始终是将她看做妹妹身边的婢女而已。“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别叫骁儿瞧见,不然她又该瞎想了。”只此一句,叱羽骁才是他始终关心的那个人。
叱羽俊就这样准备离开了。
“殿下,奴婢可否问殿下一个问题?”叱羽俊点点头,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殿下失了母亲的那一夜,是如何过来的?”
叱羽俊只笑了笑,她忘了,皇后离世时,太子已然成年了,许多事已经看得淡了。“殿下,对不起。”
“‘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佛法用这句话来形容芙蓉,人亦是如此。走了的人,是不会希望她所掂念的人,为了她而伤心的。本尊记得你的母亲已经逝去了两年,自己好好地活着,将你母亲在世上没有经历过的,都经历一次,这样就很好了。要记得,她活在你的心里。你比起骁儿与本尊好了许多,你最起码还在母亲膝下承欢十余年,本尊与骁儿的母亲,以前都在人世时,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她不过是永远变成了一幅画,但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多谢殿下。”
晋未晞以前总是相信一觉醒来,又会是一个不错的日子,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似乎是件滑稽的事。确实,时光均匀流逝,清晨阳光必然悄悄地叩响窗棂,晋未晞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还是那一股熟悉的属于太阳的气息。
“奴婢,尤胥。”
“奴婢,尤婧。”
“奴婢,易青。”
“奴婢,何靳依。”
“奴婢,赵子蓁。”
“奴婢,王章怡。”
“奴婢,丁一柔。”
“家臣,竹珂。”
“拜见少主,少主晨安。”她,高高地站在阁楼之上,俯视着向她跪拜的众人。他们口口声声唤自己少主,而不再是殿下。晋未晞不由得一阵鼻酸。
“免礼,平身。”晋未晞呢喃软语,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少主是堂堂印国公之嫡女,说话应具有大家风范。”领头的婢女说到,想必那就是尚莹。不,现在应该记着她叫尤胥,是自己的奶娘。
“免礼,平身。”这一句,晋未晞估摸着她该满意了,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母亲生前身边的近侍竟如此注重礼仪。跟易青有的一拼了。天樾这一趟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谢少主。”
晋未晞跑着下了阁楼来到大厅,想问问夏瑶回家的情况。更想知道,她对自己的新身份和这位母亲有何看法。大厅里早膳早已备好了,一干人等就等着晋未晞下来了。
“瑶儿……”
“少主,恕奴婢直言。少主下阁楼时,在我们这一群仆人面前,应显得从容不迫、不慌不忙、步履平稳,将肩轻沉。”叱羽骁望了望哥哥,叱羽俊一脸笑意没再说什么。叱羽俊可能给晋未晞派来了一位易宫长的亲姐妹。看来哥哥早就知道尚莹是来纠正自己的礼仪的。可自己在沂源早就这般没规矩惯了,自己的礼仪,样样都会但不精,看这架势,是要将自己打造成一位知书达礼的“世俗”女子了。“奴婢烦请少主上楼,重走一遍。”尤胥恭恭敬敬地向晋未晞点了点头。
晋未晞上楼了,又重走了一遍。晋未晞缺少的只是提醒,一说便可做到完美。
终于落座了,这一刻来的不容易。
“瑶儿,昨夜你回去,还好吗?”晋未晞拉着夏瑶的手问,还没等到夏瑶的回答,尤胥便又开始了。
“少主,主子与奴仆身份有别,不宜过于亲近。”晋未晞也只得放开夏瑶的手。好在晋未晞在昭熹殿也忍让了易青宫长那么久,没表现出来什么不满。“另外,请少主谨记,这里没有什么夏瑶,只有您的近侍尤婧。请您时时刻刻以慕容筱、慕容少主的身份自居,而不是沂源的长公主。”
“是。”你说的都对。
这顿饭算是晋未晞吃的最安静的一次了。这沂源重礼仪,天樾更是以礼仪之邦而著称,自己这个性子,恐是......
“今日戌时,你就悄悄出去吧。走的时候,别回头。”怕是她一回头,事情就不会在父亲的掌控范围内了。
“戌时?”这大晚上的。
“作战时,晚上干什么最方便?”叱羽俊便很佩服自己的妹妹啊,女子要学的她也学,女子不要学的她也学。若真说说他们兄妹二人有什么不一样,估计就只有一个男女之别了。
“偷袭啊。”晋未晞懂得了,哥哥这是打算让自己趁着夜色进天樾。既然要演好这印国公府的少主,自然是一大早就从印国公府走得好。“进了天樾,你就一路坐着马车赶往上京。遇上什么事,端着你印国公府少主的架子就是了。仪安他会让你见到那人的。”
在人最不愿分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的快的。眼看着,夜幕便沉了下来。天地之间,只剩茫茫一片了。叱羽俊不便为一行人送别,多说几句话已经是奢侈了。
“若你回来时,还觉着不值得嫁,父亲会让你从沂源长公主的位置上永远消失的。”这是走之前父亲给自己的底线。本不打算告诉她,可现在还是说了。
晋未晞点了点头走了,她渴望多年的自由,不知她此一行,是否还会这般想。
“印国公是戍边大将,这府邸着实是与他的身份不相称。”深夜到了印国公府,熬了一夜。晋未晞正渴睡。“想来,印国公定是勤俭,另一方面,在朝为官,特别是印国公这般手握重兵,驻守边疆的武将,还是小心些为好。朝廷言官,向来不安分。”
“这印国公府凭空多出个女儿,这身份......”
迎面走来印国公夫人,“殿下尽管放心,这不算是凭空多出来的,老身确确实实有个女儿。不过,这孩子近些日子也正好出去了。”晋未晞微微点一点头。她也不知道,父亲这个沂源的君主,在他处到底有多少力量。
一行人向前走着,这一路上,没有在帝苑那般的金碧辉煌、亭台楼阁,倒更多了些人情味儿,一分自然的韵味。这地方,或许才更适合晋未晞生存。
“殿下,您便暂住于此,这是小女的绣楼,殿下多了解她一些,便少些风险。有何事,尽管叫吩咐。”
我想有母亲在的孩子,都是幸福的。
“多谢夫人。”晋未晞目送她离开,背影渐行渐远,晋未晞的眼也朦胧了。
“都去歇下吧,修整一日,明日一早出发。”
“本殿将会是你了,慕容筱。”现在,晋未晞身上唯一跟自己有关系的东西,就只剩下一枚自己的印章了。还被尚莹锁得死死的。
晋未晞在绣楼里转了转,也就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