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晋未晞听了这句话睁了眼,原以为是能回去了。不料,眼前少女言笑晏晏,正在向曲予尘行礼,若晋未晞猜得不错,这人便是南沽莫愁。
凤眼丹眸,眉间一颗朱砂痣,身着一袭青衣,头发应当是刚刚才梳洗过,一丝不乱。不得不说,自己身边这位,艳福真真儿是不浅。晋未晞很少评论他人样貌,只是如今看来,这是个不错的胚子,年纪稍长些,长开了,肯定更好看。
曲予尘没做声,想来这样晚了,他坐着都能睡着了。南沽莫愁就这样一直杵在那儿,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别扭的很。
于是,她向晋未晞投来恳请的目光。只是晋未晞向来不是一个好行善事的人,这一拜,拜的又不是她,她为何要管?
“殿下。”南沽莫愁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些。现在晋未晞可以确定,像这种装睡的人,叫不醒的。
晋未晞也由她一直这样叫着,站着,就当是给南沽小姐锻炼身体了,以免日后同她父亲一样。
这一点,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就这样,直到屋内丞相的咳嗽声响起,南沽莫愁先去了。
“殿下可回府歇息了。”
“好。”
两人坐到了半夜,也真是不容易。晋未晞想起刚刚南沽莫愁那窘迫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笑什么?”晃晃荡荡的马车里,曲予尘小声的问着。
“那南沽家的小姐,可是长的很好看呢。”这份在曲予尘面前久久不去的勇气,更值得敬佩,将晋未晞视作空气的本领,也是不得了。
“不及夫人一笑。”这句话是真的噎着晋未晞了。
“你若时时想着别人如何貌美,日子久了,你便看不见你自己的好了。”
“若殿下喜欢,大可娶进王府啊。”这一点,晋未晞倒是比别的人都大气多了。
晋未晞回头之时,曲予尘正盯着她。晋未晞下意识躲避。
“我若娶了旁人,你便一点都不生气?”曲予尘又想了想,左右自己这位王妃,是没打算跟自己好好过下去。倒不如早些为自己娶个侧妃,她还日日清闲。
“不生气。”
曲予尘依旧盯着她。
“你便这样瞧不上本王吗?”想嫁进靖檀王府的女子,世间千千万万,怎么晋未晞就是个例外呢?纵然她出身高贵,眼高于顶,嫁到了靖檀王府,日后为一国国母,也应当知足了吧。
“今晚上月亮不错啊。”可能自始至终,晋未晞只觉得这是一场政治婚姻,是强加在她身上的,自然看曲予尘就又多了一层色彩,多了一份讨厌。
“晋未晞!”
“嗯?”不论别人说了什么话,晋未晞都能和和缓缓的接过来,竟毫无违和感。
曲予尘再说不下去了,就这样吧。
只是这时候晋未晞不知道,那位貌美的南沽小姐啊,早已经将她记在了心里。一个自小骄纵的人,今夜在晋未晞这里受了这样的无视,自然会记恨在心了。
回了府,各回各的屋子安寝,倒也无事。
第二日黎明的时候,曲予尘来敲了她的房门。这人,如今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你......”晋未晞披上外衣来给他开了门,昨夜守夜的仆从早早就被晋未晞打发回去好好睡觉了。
晋未晞看他这一脸铁色,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看吧。”
曲予尘递给她一封信,上面还贴着一片羽毛,看来是急事。曲予尘就等在门口。
晋未晞慢慢拆信,睡眼惺忪。
眼前字渐渐清晰了,手却越来越抖的厉害了。曲予尘伸手去扶着她,起先,曲予尘看见这信时,便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开口。
外面早起的鸟儿已开始四处觅食,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也挺好听的。只是东升的太阳,似乎蒙上了一层薄云。
“所以,他们是走了?”曲予尘能瞧出晋未晞眼里的无奈与绝望,尚莹刚刚过世不久,这时候冀州出了事。上天无疑是要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惦念都夺走。
“是,应当是昨日的事了。”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原原本本告诉她。
晋未晞又哭又笑的,往后退了几步。曲予尘素来没安慰过人,她这样,曲予尘就只能看着。
“我要去冀州,去冀州。”晋纬夫妇是流放之人,若晋未晞不去边关为他们收殓办丧事,那他们只能被扔在野外喂狼了。从此孤魂野鬼,怨灵不散,飘荡世间。
“好。”这时候,曲予尘只能依着她。虽然晋未晞为两个罪人办丧是礼法所不允的,但是若将她困在上京,日日自责不得安宁,只怕她会做出些更有背礼法的事。两相权衡,还是依着她,让她去冀州,她才能安心。
曲予尘将晋未晞送上了马车,心中隐隐担忧。谁知道,在冀州那毒障之地,她能不能好好的。
“元湛,给边关写信吧,好好看着她。”曲予尘一直站在府门口,也不知在看什么。这些年,他在边关驻守,那地方有多险恶,有多不堪,他很清楚。
“殿下,这王妃走了,宫中怎么交代?”元湛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后日日都挂念着晋未晞,若是几日没看见,定然是要问起的。
“到时候再说吧。”
于晋未晞来说,这就是突如其来的横祸,没有时间留给她矫情,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冀州。父母生前蒙冤,过世后决不能再受人凌辱。
一路上,星夜兼程,顺着漓江而下,晋未晞甚至不惜驰马。左右这些事日后都瞒不住,也无所谓了。四日便到了冀州。同稷城一样,盐碱之地,常有战乱,人烟稀少。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在这儿是怎么活下来的。定是日日看人脸色苟活,日日劳累。
进了冀州,城墙微震,此后晋未晞便一直有气无力,虚弱至极。
易青陪着晋未晞到了停尸房,曲予尘让人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这里。一进门,便是一股恶臭。晋未晞顾不得那么多,揭了白布。他们和蔼模样依稀可见,只是放的日子久了,有蚊虫纷扰,有些地方已经化脓了。身上衣裳还是破破烂烂的囚服。晋未晞拿了衣服,端了水来。旁人都只能看着,看着晋未晞为父母整理遗容,换衣裳。
晋未晞托着母亲的手想了很久。以前这手,被养的多好。如今,疤痕四处都是,指甲也翻了,手心里还有不少烧伤,想来,丞相遣了不少人来刁难他们吧。
若这时候,晋未晞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旁人看着还没有那么心疼。这是如今这般平静,却让人心疼不已。
晋未晞为母亲擦了脸,头发乱糟糟的,无人帮她扶着。晋未晞将她扶起来,让她的头靠在她身上,尽管,那只是一具冰冷发黑的尸身。为她梳发,画眉,换衣,何其悲凉。
不眠不休五日,终于将二人入殓。晋未晞自然不能请法师为他们作法,只能草草下葬。
钉棺盖之前,晋未晞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生前晋纬就好一口酒,晋未晞在他身旁放了一壶女儿红,那是晋未晞刚到天樾时埋在昭熹殿的。母亲生前没什么嗜好,一直安分守己,过的平平淡淡,要真说爱什么,便是给般若寺里的佛祖上香了,一尊佛像。
几个猛汉钉好了棺盖,抬到深山里,这里清静。
晋未晞不能跪下,一旦跪了,就是对皇室的不敬。就只能在这里看着,看着他们被黄土埋没。
“我只恨我自己,当年怎么那样软弱,没能带着他们去沂源。”
天上一只孤雁鸣叫,在坟堆上空徘徊着,久久不去。
“如今,我不能为他们披麻戴孝,不能跪地祭拜他们,连个碑文都不能刻给他们。他们养了我这些年,算是没什么用。让他们不能善终,是做子女的不是。”
易青渐渐觉得晋未晞站不住了,她整个人,都在抖。
“若没有我,他们该过得多好啊。”
若他们没有在雪地里发现晋未晞,不收养她,就不会同家里闹翻;若那时晋未晞没有同意进京,他们也就不会成了丞相的对手,就不会被流放边关,更不会落得今日连块儿碑文都没有的结局。若没有晋未晞,他们可以一家人和乐融融,不得罪丞相,安乐一生。
易青就陪着晋未晞在这儿看着,不一会儿,天公变了脸,像是要下雨了。
“殿下,回去吧。”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个办法。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才能安慰逝者亡灵。
晋未晞没回答,想来是铁了心在这儿守着。
风吹得越来越大了,林间树叶哗哗啦啦的响着。晋未晞的衣衫被吹起,头发也乱了。这风,吹得很冷。再过了一会儿,雨珠便下来了。雨水打在晋未晞脸上,湿了衣衫。也不打伞,就在这林中站着。
“殿下,你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该想想旁人啊,晋长安还活着,他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你得将他养大啊。”这事不好劝,晋未晞这会儿都快要神志不清了,自然听不进旁人说的话。
易青放弃了,示意竹珂将晋未晞打晕带回去。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对不住了,殿下。”众人将晋未晞弄下了山,临走前,夏瑶去坟前捧了一把土带走了。就算是留个念想。
晋未晞倒是带回来了,只是这一晕,她就没打算醒了。晋未晞一直神志不清,说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身体时冷时热的,不时还冒冷汗,什么都喂不进去。何靳依和赵子蓁试了不少方法,都没用,加上冀州荒芜,也找不到什么好药材。晋未晞这病,就一直拖着,一晃便是十日,前几日给上京去了信,至今没有回信。
易青做不了决定,若是这时候决定回上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说不定晋未晞更吃不消;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就只能拖着。
这些日子,易青在外时,听了不少冀州的传闻。他们都说这里有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与天山那司战的岩若上神犯冲。易青以往不信这些东西,只是如今竟也信了。
晋未晞的梦里很美,有人一袭白衣,行走在水晶里。总唤着岩若,却无人应声。这里很好看,四周全是绿油油的竹林,中间有一个小水潭,不知源流。石潭很浅很浅,水从石板上淌淌而过。远处水击打石头的声音,还依稀能听见。
晋未晞一直反复做着这个梦。
远在上京的曲予尘刚刚收到易青的信,也正愁着怎么做才好。这时候,皇后宣了曲予尘入宫。
这长长的甬道依旧,只是怀了心事的人,看什么都不顺眼。
皇后在院中侍弄那些柔柔弱弱的花朵,开的虽好,就是经不住风雨。
“母后。”曲予尘的声音又低沉嘶哑了不少,自昨夜知道了晋未晞的事,一夜未眠,今晨也没什么精神。
“怎么未晞又没来,她可是受了靖檀的欺负?”一连半月,皇后都没见着晋未晞,早就起疑了。
“怎么会呢。”曲予尘倒是想欺负她,只是这人还能不能活着回上京都是个问题。曲予尘脸上早就写上了一切,皇后这样深居后宫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母后给你机会。”自小,皇后对曲予尘的教导这也是这样的,不逼他,不罚他,等着他自己说出事实来。
“她去了冀州。”自小的生活经验告诉曲予尘,皇后定然是什么都知道了,就等着自己说实话了。
“什么?”皇后手中托着的一株君子兰硬生生的摔到了地下,看来这次曲予尘猜错了。
“她去冀州做什么?你在冀州驻扎多年,你也放心让她去?”皇后真心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对曲予尘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什么好好待她,好好待就是这样吗?冀州。
皇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晋纬过世了,她若不去,她这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皇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感觉,双亲健在。
皇后算了算日子,怎么着,晋未晞都该回来了。
曲予尘见皇后这样子,便知她心中疑惑。
“她病了。一直拖着,儿子昨日才知道。”曲予尘没再多说什么,他也说不了多的话了。如今,他也茫然无措。
“病了?”皇后真真儿是对曲予尘无话可说了。这,这是我中宫皇后养出来的儿子?
“是。”
曲予尘依旧站在院子中央,垂着头,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听长辈教训。皇后踱了几步,心中慢慢思量。
曲予尘知道,皇后定然能给他一个好主意。
“这样,你向朝廷告假,亲自去冀州接她回来。”这......
“母后,这样......”怕是不妥吧。真要回来,他身边的人也能将她护得好好的。
“就这样做。沂源问起来,你好歹亲自去接了,面子上也说得过去。再者,你在冀州待了多年,也顺便查查她这病究竟是怎么来的。”整个天樾的人,都知道,在冀州生了病,就不一定单单是病了。撞了什么邪祟,都是有可能的。只要出了冀州,都会好些,而曲予尘在冀州待了多年都安然无恙,自是有他的原因。他在晋未晞身边,说不定会好些的。
“母后的意思是她中了邪?”冀州年年这样的事不少,曲予尘也见的不少了。
“你去瞧瞧便知道了,你那老师教你的东西可不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