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映夜,江渔火稀
江村乃江南沿海一带的渔村,现已夜半,村中四下无人,孤灯残明,海风轻拂,空气弥漫着海的味道。
苍凉夜色中,寂静的江村路上,隐约出现两个身影。
左首男子身材魁梧,做渔民装扮,右边女子身着农家妇女装,挽着男子并肩行走。
这两人是江村中的江枫与叶秋莺夫妇。
两人虽是江村渔民,走起路来却轻飞如燕,显是脚下功夫不弱。
江枫望着被阴云遮住了大半的残月,佯装叹气道:“哎,今晚本是出海良机,能捞个够吃一年半载的海味,没想遇到风浪,只好回家在梦里捕些小鱼小虾啦。”
叶秋莺斜睨丈夫,“嘿”的一声冷笑道:“我看你倒感谢海上起风,早就想回来睡大觉了罢?”
江枫挑眉俏皮道:“老天要我睡觉,我可不能违逆天意,哈哈。”
他仰天笑了一阵,问道:“我那欢儿去哪了,怎地不见他回来?”
叶秋莺道:”三狗子他爸染了病,欢儿去三狗子家帮忙捕鱼了。今晚海上起风,他们也已回村,方才在岸边见着他,欢儿说今夜他要去三狗子家,与他彻夜长谈人生。”
江枫哈哈大笑道:“这两小子能长谈什么人生,只怕是谈谈哪家姑娘家的趣事罢。”
叶秋莺想起自己在儿子那个年纪,也常与同龄姑娘谈论其他汉子,不禁莞尔一笑。
两人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家旁的院中。江枫卸下肩上渔网,长嘘一口气道:“终于到家了,今晚定要做个清秋好梦。”
他正欠身打个哈欠,忽听家中发出一阵细小异声,江枫伸懒腰的身子登时僵住,困意陡然全无,猛地转过头紧盯家门,凝神细听房中动静。
叶秋莺挂起渔网,正欲调侃丈夫几句,嘴巴却被江枫捂住。
只听江枫低声道:“秋莺,方才我听见家中有异动,今天欢儿不在家,异动又不像是老鼠撞击物器发出。你我悄声进屋看看,可要小心。”
叶秋莺知丈夫内力深厚,能听到细微的声响,当下默声点点头,提起精神,紧跟江枫身后向家中摸去。
两人悄声走到家门旁,轻推家门,家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缓缓打开。
两人离家时已将家门上锁,此时却被打开,显是家中有异样。
江枫与叶秋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短剑,嗖的一声,同时夺门而入。
江枫借着月色环顾四周,只见家中一片狼藉,木柜、被褥、米缸皆被翻了个底朝天。
江枫面色更加凝重,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细细巡查家中各个房间,并未发现丝毫人影。
忽然屋中地下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江枫瞳孔紧缩,惊慌地看向一块木地板。
这块木地板色泽、材质与房中其他地板相同,
但这块地板之下,却是一个地窖。
这地窖乃江枫十八年前所挖,只有他与叶秋莺知晓,十八年间无人下去过。
窖中并无金银珠宝,陈年酒酿,其中只有一个衣箱,
箱中放着一条衣服,
紫金衣。
江枫绷紧神经,缓缓走到地窖前,封窖用的木板子还紧盖在窖口上。
他提起长剑,正准备挑起木板。突然地窖中传来一阵杀气,只听“嘭”的一声,窖口木板裂成两半飞起,直直向江枫切来。
叶秋莺惊呼道:“小心!”
江枫忙后退一步,用剑挡开袭来的木板子,大喝一声:“何方盗贼,快快出来!”
蓦地一束黑影从地窖中窜出,江枫未及细看,一柄单刀已映着月光向他劈来。
江枫见刀势狠辣,当即扎下马步,举剑迎向刀光。
刀光与剑光交汇在一起,“叮”的一声发出巨响。
那黑影持刀手虎口再一紧握,身形向后跃开,借刀剑相交的反冲力,冲破江枫家的屋顶,向屋外的树林方向逃去。
方才交手之间,江枫已看清那人,他身穿夜行衣,怀中泛着淡淡紫光。
江枫脸色巨变道:“糟糕,紫金衣在夜中会泛出紫光,这黑衣人已将它盗去!”
“秋莺,那人偷了紫金衣,我去追回!”他向叶秋莺掷下一句,话未落音,便已纵身跃起,从方才黑衣人撞破的洞中窜出,展开轻功去追那黑衣人。
时下正值初春,江村海风徐徐,江枫施展轻功速度极快,不禁感到一阵凉意。在幽暗的树林之中,海风拂树,发出沙沙声响,更显肃杀。
江枫轻功较那黑衣人更强,追得半盏茶时间,已只距他十余步远。
江枫一声喝道:“你是何人,快将紫金衣放下,否则我取你性命。”
那黑衣人见江枫轻功了得,知如此下去定会被他追到。当下伸手入袖中,取出一个精小的木制机括。
这机括似一个木盒,前端有五个极细的小孔,机括身上刻着一个“毒”字。
黑衣人双眼微眯,目光露出杀气,倏地一个转身,对准江枫按下机括。五根毒针从机括孔前的小孔疾射而出,分刺向江枫头、心、腹、手、足五处。
江枫顿感风劲骤疾,暗道:“不好,这人放了暗青子。”他当即放缓身形,借风声听出五针的方位,用剑在胸前一画圆,挡开五根毒针。
江枫顺势收剑,见剑身上泛起黄、橙、红、紫、黑五处不同颜色的小点,惊道:“你究竟是谁,怎会有荼毒王的'五毒绣花针'?“
那黑衣人缄口不言,转身便逃。
江枫见状,双脚猛踏一枝树干跃起,身形与剑身成一条直线,向那黑衣人刺去。
这一招风驰雷电,黑衣人无暇闪避,只得横刀硬接。
“砰“的一声,刀剑相接,黑衣人虎口一震,单刀脱手飞开。他整个人被江枫剑气震落,跌至树下。
黑衣人落地翻滚一圈,稳住身形,见不远处便是海崖。当即又取出那机括,向江枫再发出五根“五毒绣花针”,起身便向海崖边奔去。
江枫自树梢跃下,见黑衣人逃向崖边,暗道“不好,这人想遁水逃走!”又见五毒绣花针袭来,匆忙挥剑挡开,落地后便飞身追去。
江枫追至崖边,黑衣人正欲跳崖而逃,还好江枫剑招极快,已刺到黑衣人背脊前。黑衣人只得侧身闪躲,这一躲惊慌失措,胸前不免露出破绽。
江枫趁着这个破绽,剑锋急转,削中黑衣人右肩,伸手抓住黑衣人胸前的紫金衣。
黑衣人见紫金衣将被抢去,当即伸出左手竭力拉扯住紫金衣的一端。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竟向那紫金衣中间划去,将紫金衣硬生生切成了两半。他拉过手中半条紫金衣,急退至崖边。
如此变故,江枫也始料未及。说时迟,那时快,江枫再欲出剑,那黑衣人已纵身一跃,跳下崖去。
“糟糕!”江枫见黑衣人逃走,心中叫苦。正欲跳海追敌,哪知他右腿踏出一步,突感浑身一震,右腿酸麻,再踏出一步,右腿猛地抽搐,疼痛钻心,不由得倒地瘫坐。
江枫疼得面目狰狞,心中诧异,一把提起右脚裤管,只见一根极细的黄色毒针插在右腿外侧,入肉处泛出一点黄点。
“五毒绣花针!”江枫心中惊道。
“定是适才自树梢跃下时,心急追敌,未完全挡开这毒针。这毒针乃是剧毒之物,昔日不知多少江湖豪杰中针后暴毙异处。”
江枫忙拔出毒针,运周身内力逼毒,只见右腿伤口处缓缓流出黑血,继而血液变成暗红,最终变得鲜红。他知毒素已逼出,又点了右腿上“伏兔”、“足三里”等穴,防止余毒扩散。
江枫一眼望向大海,那黑衣人已不知所踪。
海崖边海风呼啸,卷浪拍岸,发出阵阵轰隆的碎浪之声,前边便是无尽黑夜。
江枫心下黯然道:“十八年来,我道躲到这偏僻的江村中,便可安然无恙,谁知,谁知...唉。这黑衣人决计是找不到了,回家再从长计议罢。”
他小心地拾起地上黄针,单步行到林中,砍了一棵树干当拐杖行回家去。
一路上江枫相安无事,哪知快行到家时,浑身猛的一震,开始发疼,意识突然变得模糊。
江枫正想运内力逼毒,竟发现体内内力无法凝聚。
“糟糕,这毒针毒性好生可怕,体内的那点余毒竟如此剧烈。”江枫叫苦道,当下咬紧牙关,加快步伐向家中行去。
叶秋莺自江枫去追敌后,几番提剑想要追去,但她轻功较弱,又不知江枫追向何方,只能坐在家中干着急地等待。
等了许久,她实在坐耐不住,提起剑决心出去寻找一番。正要出门,忽见夜中现出一身影,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
叶秋莺定睛细看,认出是江枫,忙展开轻功迎了过去。她落到江枫身旁,关切道:“枫哥,你回来了,腿受伤了么?”
江枫微微抬头,脸色异常惨白,低吟一声“嗯”,便纵身瘫倒,落入叶秋莺怀中。
叶秋莺惊呼道:“枫哥,你怎么了?”见江枫不答,知他已昏厥过去。
叶秋莺忙抱起江枫,飞步奔回家中,嘴边不停喃喃念道:“枫哥,枫哥,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将江枫平置在床上,一把拉开他的衣襟,只见他周身出现密密麻麻的黄点。
叶秋莺取出一排银针,刺入江枫各处穴位,将掌心按在他的颤中穴上,运内力逼出他体内毒素。
半个时辰后,江枫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大半被褥,余毒也随着汗水被逼出体内,身上的黄点逐渐消退。
叶秋莺见状,暗道:“枫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心下放松,长吁一口气。
由于她身体长时间紧绷,加上运内力过度,这一突然放松,登时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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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破晓,江枫从床榻上缓缓醒来,见到身上的银针和一旁昏迷的叶秋莺,知是妻子耗力费神地救了自己,心中感激,伸手轻拂叶秋莺的发梢,满脸怜惜之意。
叶秋莺感到异动,亦是醒将过来,见江枫已醒,喜道:“枫哥,你醒了!“
江枫点头笑道:“嗯,到鬼门关和阎王爷讨了杯热茶喝,这就回来了。”
叶秋莺嗔道:“命都差点没了,还有心思说玩笑话,真是死性不改。”
闻言,江枫笑着稍稍挪了挪身子板,又微微抬了抬脚,嬉皮笑脸道:“无妨,无妨,你看我生龙活虎,已无大碍了。”
叶秋莺扑哧一声笑道:“生龙活虎?你动得比乌龟还僵硬。”
叶秋莺瞧见枕边那半条紫金衣,收起笑意,问道:“枫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枫回想昨夜经过,脸色渐渐严肃,将如何在林间紧追那黑衣人,如何与他交手,如何紫金衣被割去半条,如何自己因疏忽而身中毒针等事情一一诉说。
待得说完,江枫从衣袋中取出一根毒针道:“这便是那厮刺中我的毒针。”
叶秋莺接过毒针细细端详,只见那针身极细,针头处微微泛黄,点点头道:“是荼毒王的‘五毒绣花针’。这针有黄、橙、红、紫、黑五色,刺入人体内便泛起各色斑点。只要身中一针,命便危矣,当年荼毒王用它杀了不少江湖好手。”
叶秋莺说到此处,暗暗发怵,正自心道:“还好枫哥拥有绝世内力,及时逼出毒素,否则,否则...”
忽听江枫臭美道:“还好我拥有绝世内力,及时逼出毒素,否则我命便危矣。”
叶秋莺又是扑哧一笑,随即又道:“荼毒王已在江湖中消失多年,而今他的暗器现世,难不成他已重出江湖,那黑衣人便是他?”
江枫垂头思索,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一些事情,脸角微微颤动,显是不愿过多回忆。他摇摇头道:“我先前曾与荼毒王交过手,那黑衣人的招法路数与他截然不同,想必他不是荼毒王,只是用了他的暗器。”
叶秋莺点点头道:“这人趁我们出海来家中行窃,若不是海上起风,我们提早回来,他便能安然无恙地盗走紫金衣。如此看来他早有准备,此次他只夺走半条紫金衣,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江枫点点头,轻抚那残破的紫金衣道:“紫金衣背后深藏着重大的秘密,若被歹人取走,江湖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十八年前,我秘密受令保护紫金衣,便与你隐姓埋名来这江村隐居,躲避江湖的纷纷扰扰,从那以后,世上应无人知晓它的下落。”
叶秋莺道:“此人既知紫金衣在此处,极有可能是认出了我们,而且他有荼毒王的五毒绣花针。难道,难道....”
叶秋莺说到此处,目光严厉道:“难道是他们...?”
叶秋莺不禁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人与事,片刻后才轻声道:“十八年来,我两做得凡人渔夫,安安静静的生活,好生快活。”
江枫深知妻子此言深意,紫金衣既被发现,只怕往后又要陷入江湖漩涡中。他伸手握住叶秋莺的掌心,两人心事重重,思绪万千,相对无语。
静默了半炷香的时间,江枫挣扎地支起身来,口中不住厉声咳嗽。
叶秋莺被这咳嗽声惊得回过神来,关切问道:“枫哥,你怎么了?”
“那毒针厉害,我受了些内伤,养的数月方可恢复。”江枫摆摆手,轻描淡写道。
他收起平日的浪子派头,立起身子,双眉紧锁,面如苍鹰,散发出一道英气道:“此事关乎江湖安危,需细细追查一番。”
叶秋莺望着江枫,目光中满是钦佩之情,恍然看到十八年前,那个英雄华发的少年江枫。
叶秋莺沉思片刻道:“我两已十八年未问江湖,对当今江湖中事一概不知。而今枫哥你身负重伤,行走江湖更是不便,这该如何查起?要不我们一家人趁着夜色逃走,到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躲起来便是。”
江枫摇摇头道:“我们既被发现,逃是逃不掉了。况且我二人虽久未涉足江湖,亦不能出做出逃跑这等苟且之事。再者此事事关江湖安危,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叶秋莺闻言,当年的豪气上涌,答道:“好!”
十八年前,江枫与叶秋莺侠行江湖。隐居十八年后,他两依旧豪情万丈。有些人的侠义豪情,是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并不随时间的流逝、环境的改变而消失。
江枫又思索片刻,道:“紫金衣既被发现,留它在此处必定不安全,我们要想办法将它秘密送走。
这些年来,我与明月山庄的白月庄主仍有书信往来,如今江湖之中,他是我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我亲笔写一封信,暗中差人把紫金衣和信送到白月庄主手上,让他保全紫金衣,并彻查此事。
这段时日我便在村中养伤,并调查那黑衣人的底细。”
叶秋莺道:“枫哥,你身子虚弱,在家好好休息,送信的事交给我来办。”
江枫摇摇头道:“秋莺,你留下来陪我,这差事,我已决心交由一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