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143300000095

第95章 1.海棠墓

“这海棠真是极美,”梨苏轻轻抬手,轻轻地拨弄,乌黑枝条上,一朵娇艳鲜红的花,“倒确实不负姑娘的钟意。”

“说笑了,这庸枝俗色哪里美得过苏神女眼里的桃花。”不知是第几株海棠后,转出位身着红衣的亭亭淑女,不似梨苏徐徐不迫的模样,窈窕淑女的漫不经心之下,似乎掩着几分焦灼。

“我前日偶然听路人说,若有情窦初开的小郎君和神女碰了面,只怕要被神女眼里的桃花勾了魂去。”

“想来也是,苏神女可是艳名盛负。今日又一见,才恍然,哪怕是看遍了名花艳草的郎君,看见这般艳俏的桃花,也少有不动心的。”

梨苏见喻一杏是又要和她打唇战的意思,忙打开岔:“阿杏姐姐分明知道,在我们那旮旯里,‘艳’字可不能拿来形容好姑娘,姐姐这是非要气我——气得再也不来了才算甘心呢?”

喻一杏只垂了眼睛,抬手拨弄着树梢红灿灿的花,不肯再搭理她。

梨苏却不愿意住嘴:“海棠红也好,玄都色也罢,不过皮囊罢了。鲜艳的,哪怕是毒草,也惹人怜爱;枯老的,就算是良药,也遭人厌弃。”

“花儿的心思,难道不都琢磨着怎样才能开得久一点吗?”

“一杏姐姐?”

喻一杏转身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抬手,又轻抚身侧的一株海棠:“那么些年替你拿来的书,光读来对付我罢了!”

“先前咱们一块热闹,总要阿桃叽叽喳喳地说个半天,你才应她一回。如今她走了,我也听不进别人说的,你倒是多话起来。”

这话说得喻一杏自己都胆寒,她手指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好似企图借燃烧的海棠暖一暖手指的冰凉。

听梨苏许久没动静,喻一杏缓缓回头……

只见梨苏早已是勉强维持的笑意僵硬得扭曲,见喻一杏转过身来,她静下目光,咽下喉中翻腾的血气,克制住四肢的颤抖,脊背上的冰凉化作森森冷气,聚上额间,冻过额上一圈银坠,贯落踝边。

喻一杏惊觉,自己在这寒气面前,竟喘不匀气息。

忽然,梨苏脸上漾开微笑,好似忽然平和下来,眼光顺着海棠,移到天边的雁群边,又移回身边那株霎失芳容的海棠之上。

“倒不必多说了。”

“你就是不肯与我联合。”

“哪怕所有人都已经这么认为了。”

“是。”喻一杏定了定神,凝起灵气,仿佛从未被怨愤气息惊诧得愣在当场。

“你也偏要和我作对。”

喻一杏微微动了动红唇,没作回应。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处境吗?”

梨苏似乎真的冷静下来了,甚至笑得像最开始一般,诡谲而灿烂,“你只有这一林子海棠花,我只有这一双寻灵目?”

“姐姐?”

“果然是我来得晚了些,比不上你们青梅竹马。”

喻一杏下意识挪开了眼睛,梨苏没再刁难,收了灵气。

“我是铁了心的。”

“阿杏姐姐,阿桃走了,阿梨,也要走了。你喜欢呆在这儿……便只管待着,我不会引外人进来。”

“虽然如此,往后……也不必念了。”

“别了,阿杏姐姐。”

幽幽沉沉的叹息,缓缓落在崎岖的山路上。

喻一杏看着她走下山,感受到最后一缕属于她的气息消失,才靠着失色的的海棠枝跌坐下来。

/

这是个偏远的山坳,山人信奉着自远古而来的神明。

“至善者,入仙府;至恶者,入炼狱;非善非恶,魂荡人间。”

为了祈福,他们会在暮春,挑选年轻女子,深埋溶洞,以祭山神,所以此处,被称为——海棠墓。

“那这里的山神,是善是恶呢,阿杏姐姐?”

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一双桃花眼里澄如静水,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懵懂的是梨苏,还是自己。

/

山路上前前后后走着三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一人为客,名鹿饮琼;另有一对表兄弟,本地人,一人名为奚于镜,一人名为阮温琼。

暖玉柔光温碎琼,清溪净水凉炎球,这二句,是阮奚表兄弟俩名字的来由,书院偶见,谈及此,二人只道是一人生于寒冬艳阳,一人生于炎夏瓢泼,便恰好连着姓起了名字。

“二位也的确是人如其名啊。”鹿饮琼打趣道,问过二人家乡,甚是好奇那个在风俗志中也极为神秘的地方,此次借着先生布置的课业,死皮赖脸地粘着二人成了一组。

美名其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求学。

尽管二人都知道,鹿饮琼向来是没心思做功课的,也担忧,也无奈。

不过所幸,因此鹿饮琼并不清楚海棠的花期,更枉谈了解种种花木的特性,因此,即使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奇异如拼接而成的花木,却不仅没有引起他的疑虑,反而让他直呼大饱眼福。

奚于镜正被满心莫名其妙的忧虑扰得不胜其烦,躁得几乎要抽出剑来把一山乱树都砍了回去劈柴,却听见鹿饮琼喃喃地念着奇怪。

/

不过鹿饮琼并非如同奚于镜猜想一般,觉察出此地的诡异。

他只是疑惑着,这山清水秀、一派祥和的好地方,怎么取了“海棠墓”这么一个肃杀之名?

忽然,一片红艳撞入他的眼睛,抬眉望去,满树赤色,木木相接,好像山姑娘的髻上插了一排灼灼燃烧的钗。

骤然间,三人都感觉呼吸停滞了。

枝干乌如焦炭,鲜花艳如鲜血,仿佛是山神有意让这一山花木色彩鲜明到极点,让见者无不心悸,陡生敬畏。

待缓过这被满山红树震撼的情绪,鹿饮琼鬼使神差般地慢慢靠近花林,假如他能够看到此时自己脸上的虔诚,也会心中一颤。

直至走入这漫山遍野的红海棠之中,鹿饮琼心里这才缓缓浮起些许不安。

远远的、还需遥望的,像是雀跃的火苗,跳动着勃勃的生机;眼前的,则像沁了血,重重地凝在乌黑的枝干上,分明鲜艳灿烂,又显现着沉沉死气。

就好像,海棠借着风吹出她们窃窃听来的蜚语,来吓唬他们,这里的绚烂与宁静,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鹿饮琼下意识看向和他共同来此的同窗,二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初二人为何想尽托辞推托,又不肯直说情况。

又联想到奚于镜说的“有鬼”一词,鹿饮琼心里一阵发毛。

忽地一阵风卷地而起,搅动起胶着的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怪风,让三人都一个激灵。

乱风之中,几根银针刺空而来,众人急急闪躲,鹿饮琼才避开,抬眼,却诧异地看见银针深没树干。

奚于镜也正讶于银针的力道,忽而眼前几缕乌丝柔柔垂下。

向来沉着的他,忽然慌了神,一剑抬得毫无章法,刚反应道不该轻举妄动,乌丝却依风一晃,死死缠住剑刃。

阮温琼的功夫素来提不上台面,此时更是捉襟见肘,只应付着躲开攻击,就已经手忙脚乱。

鹿饮琼注意到奚于镜这边战况尤为激烈,于是提剑想去帮忙,乌丝却猛地松鞭飞长,回刺向他,才挡了一刺的功夫,那边奚于镜已经添了好几道伤。

鹿饮琼才又想上前,那乌丝却忽而分身而动,数缕缠斗于他,数缕分头向二人攻去。

鹿饮琼对付着缠人的乌丝,忽然却灵光一闪。

那乌丝虽纠缠我,却不伤我,而面对阮温琼和奚于镜二人却似乎毫不手软,好似怀恨……

二人又都是海棠墓乡人……

莫非……

我竟然和两个恶霸共处一室……

那么多年?

还没发现?

又一道冷光袭来,鹿饮琼赶紧收回心思,循光望去,却好像是一柄飞刀,直直插向遥远的山坞。

得了空,鹿饮琼平下气息,发觉所有的乌丝,都好似故意一般地,绕过他,才去攻击其他人。

这乌丝的主人,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吧?

即使可以看出这人对于阮奚皆是一副嘲讽怨怼姿态,鹿饮琼也能感受到,他并没有要置谁于死地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只是出出气的样子。

否则完全可以分出几条,先捆再刺。

手起乌丝落,两个人估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啧,”奚于镜前不久才负了伤,此时与乌丝缠斗更耗费他不少气力,看鹿饮琼早已停止闪避,却仍然毫发无损,心中少不了一顿暗骂。

不仅骂鹿饮琼未出手的“无义”,更是骂“她”对兄长出手的“无礼”。

因此即使此时几乎耗尽力气,他也绝无告饶的打算。

那边阮温琼要撑不住,见此情形,奚于镜手中转出一把袖刃,飞出,替阮温琼挡下乌丝一刺。

而阮温琼早已气喘吁吁,心中暗自纠结一阵,终于还是叹了叹气,扬起声音,对着海棠深处一喊。

“阿杏——”

像是这一声呼喊震到了周围的树,海棠簌簌飒飒地狂舞起来。

随后,乌丝骤地软了下去,瘫在地上,似是被谁牵引着,徐徐收向源处,覆满泥地的落英残叶簌簌地响。

二人回过头看着阮温琼,一个震惊,一个不满而凝重。

鹿饮琼随即警惕地循着乌丝望去,此时此刻,是安是危,还不好说。

乌丝逶迤蛇行,尽处是一双纤纤柔荑。

鹿饮琼心跳一顿。

端雅而立的高挑女子微扬下巴,眉间骄矜,唇角倨傲,鹿饮琼却感觉,这好像是刻意支撑起的冷傲,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哀痛。

仔细看来,白皙面庞,重黛浓朱;重袖叠裾,微露玉指;肩盘金线勾龙画凤,腰系玉带坠珍悬瑾;乌发旋盘成髻,一头琳琅金玉;红裙长泻及地,佳品绫罗将一山秋海棠染尽。

鹿饮琼暗道这一身打扮不知逾越了多少品级。

不过,若是世上女子都能依着自己心思打扮,不知道会平添出多少美人。鹿饮琼不适时地咽了口唾沫。

这地方没有世家大族,也鲜少富商经过,就算是这姑娘是占山为王,非要描龙画凤,这些实打实的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又该如何集齐?

——还有没有剩啊?

“无恙?”女子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杏眼一合,又一睁,似乎要将方才目中隐隐浮现的善意以眼睫捻散,微启朱唇,一道冰冷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

“无恙。”阮温琼的唇齿犹豫了一番,才轻轻开合,明朗的声线此时已经扬不起他低沉的情绪。

奚于镜却别开眼神,一声不吭。

“无恙无恙,多谢姑娘手下留情。”鹿饮琼忙打哈哈,还没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先混个脸熟总没错。

女子扬了扬红唇,轻笑一声:“你跟我说多谢?”

“是……啊?”鹿饮琼确定自己没有说错话。

“既然要谢,总得有些表示。”女子一双杏眼里云叇流光,“不如与我们小聚一番?”

“好嘞好嘞!”

女子随即转身,裙下落英也随之旋起,“既然琼哥哥还唤得我一声‘阿杏’,不如也和于镜表兄一起跟来。”

那边三人都有些惊讶,大约都疑惑着那句“我们”竟不是阮奚二人。

鹿饮琼没多问,小心体察着,阮温琼心情复杂,诺诺应下。

奚于镜白眼一翻:“请男人吃饭?”

鹿饮琼忽地感觉周遭降了温。

“怎么了?”女子冷笑,“都死过一次了,还要守活寡么?”

“你真要跟着梨苏胡来吗?”奚于镜的语气忽然疲软下去,像是突然没了底气。

“不守祖宗的规矩,是要……”

“守规矩守规矩,守规矩的人是不遭天谴了,可是他们遭了人祸!”

喻一杏忽然激动起来,“天不谴人,人却自戕,古人的规矩把今人逼死了逼疯了!”

“那还是好规矩么?”

“诶——好了好了好了,”眼见得他俩又要打起来,鹿饮琼忙上前,“诶姑娘咱今晚吃啥啊?”

喻一杏收了要说的话,径自转身向林子里边走去。

鹿饮琼赶紧大步跟上,阮温琼拽了拽奚于镜,示意他沉住气。

奚于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喻一杏的裙摆在地上蛇行,更浓了满地落瓣的鲜红。

晃得他眼睛疼。

/

说是小聚,也的确只有几碟小菜。

四人之中,只有鹿饮琼吃得开开心心。

奚于镜瞥了他一眼,腹诽着小心中毒。

家族中,母女各自以死相逼,一个催着嫁,一个不肯嫁的闹剧,好像还在眼前。

又确实过去很久了,当时他还未束发,如今将近及冠。

当时他并不能理解长辈的想法,悄悄找了母亲抱怨,为何自己年幼的表妹一定要嫁给那个病恹恹的、将近而立的男子。

母亲没有回答他,只训斥他,让他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后来,他也只能在父辈日复一日的宣讲中,强迫自己领会所谓的联姻、冲喜,强迫自己不去同情,强迫自己做一个优秀的族子。

可他还有一点,似乎不够优秀——他还在矛盾,以后自己是否会使用,同样的强迫。

/

奚于镜有些疑惑,喻一杏方才说了“我们”,桌上却齐齐整整四副碗筷,丝毫不见有人与她同行的模样。

“你刚刚说了‘我们’?”奚于镜最终还是没忍住。

“与我,和这一山海棠。”

/

梨苏坐在崖边,俯瞰着一片祥和的小山村。

不知道是哪里的桃开花了,一片一片的花瓣,像雪一样飘着。

/

“阿桃!阿桃——”

刚刚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梨苏总是在自己凄厉的尖叫声中惊醒,而后须臾,她会静默的黑暗中缓缓伏在自己的双膝上。

她似乎已经改不掉,蜷缩在洞穴的角落作休憩的习惯。

这一双如桃花花瓣般的美丽眼睛,已然忘记了所有美丽的情绪。

/

那一日,海棠墓按着所谓传统祭天。

一日祭桃花,七日之后祭海棠。

喧嚣的锣鼓声好像要蹿到天上,把所谓神明踢下来逼着他们来保佑自己似的。

“阿梨,你怎么不说话?”好像犹豫了很久,云桃才轻轻地拉住她的袖子。

梨苏没看她的神情,静默着为她簪上桃花钗,二人皆被挑选为祭天的“神女”,入灵棺,沉厚土,一别人间,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神女,是承蒙神灵召唤,可以向神明传递人间信息的女子。

若真是神灵有召,为何她完全没有感受到?莫非神女反倒没资格与神明谈话不成?

近些年乡里多灾,神女越祭越多,可灾情不减反增,这让她隐隐不安。

她似乎是个天生的叛逆者,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高高在上的一切。

“不论去了哪里,你别怕,七日之后,我便来找你。”梨苏轻轻抱了抱那个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姑娘。

“会去哪里?既然是神灵的召唤,有什么好怕的呢?”云桃抱紧梨苏宽慰道,松开时,梨苏看到她手上的细汗。

梨苏取了一张帕,牵起她的手。

那天,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视如亲妹妹的女孩,穿着此生仅此一次的盛装,缓缓踏入灵棺。

若是一切终止于此,或许她也就无所谓了。

当梨苏在棺内躺好,看着阳光被缓缓遮盖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四周一片漆黑了,外边吵得神仙都要破口大骂的声音也归于冷寂。她索性闭了眼睛。

她发觉自己并不害怕,只是隐隐地不安,好像前面等待她的,会震碎她的所有。

长久的黑暗没能让她沉睡,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感觉到灵棺被人抬起,那动静,好像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感觉自己被抬着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这让她不由警惕起来,忽然队伍好像停下来,摇摇晃晃地,她又回到了地面。她闭上眼睛,听着光明到来的声音——棺盖缓缓打开的响动,铁链激动得颤抖的狞笑,还有,撕心裂肺的少女的哭喊,和低弱的哀求与呻吟。

/

隔壁镇上有个姐姐,名叫喻一杏,看着很傲气,实际上却很是温柔。

小时候梨苏和云桃跑到镇上赶集,遇到个胡搅蛮缠的无赖,周遭的村民看的看、笑的笑,还是阿杏姐姐恰好和兄弟出来,才解了围。

二人好奇镇里的新鲜玩意,常常趁着空闲跑到这儿,也时常能看见喻一杏换了便装拉着两个兄弟溜出来玩闹。

几人这才熟络了,云桃常常央求喻一杏带些好玩的小东西让她看看,解解眼馋,喻一杏便也常常以此要她们喊她一声姐姐,逗她们恼。

闹归闹,喻一杏也没有落下了云桃的小玩意儿和梨苏的书,也会教梨苏些简单的法术。

“家里不让女孩子学的,我都是偷偷自己练的。”喻一杏小小得意了一番。

奚于镜戚了一声:“还不是我教的。”

喻一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有些性子,偏爱学族内所不允许女子修习的法术,纲常伦理诗书却也没有落下。总体来说也算是闺秀,并不似父辈骂作的一副“没规矩的村妇”模样。

村妇怎么了,梨苏撇了撇嘴,不过是常常要抛头露面,田里桑下的干活,若说没规矩,你们这些自由自在的,才叫没规矩。

只是纵使梨苏再大胆,也不能还嘴,当着身边一桃一杏,她不想惹麻烦。

那天三个人才聚在一起,喻一杏又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你们这儿又是桃、又是杏、又是梨,可真是一派山花烂漫,难怪我一过来,就见那春姑娘迎上来了。”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

喻一杏黑了脸,只说了句“急什么急,就两句话”,便扭头把二人拉到一旁。

二人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几番谈下来,都是琐细的叮嘱,听得她们心里发慌,还插不上嘴。

梨苏听不下去,非要问个究竟。

喻一杏眼光一暗:“我要嫁人了,以后都出不来了。”

/

以后都出不来了……

那我呢?

遭尽折磨,若不是仅存的清醒里还有阿桃熟悉的声音,或许她也无所谓何时终止自己的生命。

但阿桃还在,我要撑下去,要带她逃出去。

她可怕疼了……

/

云桃梨苏都是弃婴,是被好心的奶奶拾回养大,桃梨同龄,此时不过十二三。

许是奶奶过世以后,梨苏自觉该照顾好云桃,她远不比云桃的天真单纯。

似乎是天生的多心,梨苏自小不爱玩闹,空闲的时候偏喜欢独自到林子里晃悠,思索一些古怪的问题,因此常常招了一身虫咬的包却不自知。

每每如此,云桃总要先嫌弃她一番“阿梨总是呆呆的”,随后一面替她抹药,一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遇到了什么什么好玩的事情。

从新发现了草丛边结了串可爱的小果子,到今天玩了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似的。

“以豆蔻之洁,敬鬼神之明……”

耳边的气息越来越弱,却刺得她心底越发疼痛。

祭司念着的冗长的祭文,不知道从哪里缓缓升起,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耳边响成一片,让她再也听不到那孱弱的呼吸。

“为鬼神事者,须为良善……”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小林深处一字一句,自顾自斟酌着。

“若以恶者掌其事……天崩地裂……不远矣……”

是谁在笑?

“命?呵呵哈哈哈哈……命……什么是命啊……”

“总有人要把自己的私欲,假托命运付诸于行!”

是我。

“若是人间有命,那些司命的神仙、哪个不是死有余辜!”

一股阴冷的气息,缓缓地爬上她的四肢,撑扶着她踉跄到云桃身边,紧紧地抱住最后一丝虚弱的气息。

这时暗间的门被打开,像往常一样快活的声音们却在看到梨苏时惊哗一片。

“怎么,如今,我倒不像神的使者了?”

她站起身,赤着的脚把被冷气冻脆了的锁链踩碎,双手颤抖着,却萦绕着那些高贵的人们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却毫无结果的灵力。

梨苏没有去理会惊慌逃窜的恶心东西,她只想着,自己三生有幸才得到灵力伴身,或许、或许她还能再保护自己的妹妹……

可最后还是一抔尘灰飞散云水。

或许这样,阿桃也能向她以前常常念叨的那般……到处去看看……

/

她原本还没有要毁灭这一切的心的。

直到她把这一切剖开,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村民面前……

却无法得到村民的信任!

所有人,所有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疯了。

是她疯了……

那些关上了真知的门、高高在上鞭笞着村民的司祭者,从来都不会出错!

从来都没有罪过!

/

她望向远远的开得灿烂的海棠,透过鲜活灿烂的赤色,凝望着默默凝望着人间的山神。

神说,她不背负这人作的罪恶。

神,从来是不问人事的。

/

可她后来才知道啊,不是人们不相信她。

是他们不愿承担,哪怕一点点——反抗失败的可能。

/

鹿饮琼吃得正开心,忽然好像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细细碎碎地爬上山来。

“什么东西?”奚于镜立刻从席上弹起来,一道晃眼的剑光也随即铮亮亮地闪到他手上。

阮温琼忙按住他的手:“别冲动,别冲动!”

鹿饮琼嘴里还嚼着肉片儿,恍然看到山脚下窜上来的火光,惊觉自己可能要变成山里野兽的烤肉之餐,忙拍拍手站起身来,不留神把凳子踢翻了,又慌慌张张去扶。

“扶它做什么?”喻一杏倒是淡定,“你们不是练了拿把剑就能飞天的法术,飞走便是。”

“有什么好慌张的。”

察觉到她的语气悲凉得过分,奚于镜微微松下紧绷的手:“你什么意思?”

喻一杏却笑了:“什么意思?你说呢?”

“梨苏放的火?”奚于镜心里有了底,却还是固执地想把罪责都归咎到神女身上。

“是你放的,”喻一杏静静地看向他,又缓缓移过目光,看向阮温琼,“你放的。”

“是所有人放的火——包括我。”

“温琼哥哥、于镜哥哥。”

“当初夏公子死了,我不愿随葬,逃到这林子里来——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喊过你们哥哥,没机会,也不愿意。而你们,也不再把我当妹妹。”

“一开始我常常在想,从前,我们可以把那些繁文缛节放在一边,一块儿玩,一块儿溜出宅子。”

“叔伯再阻拦,你们新学了法术也愿意教我,为什么那一次——就偏偏忍心看我去死。”

喻一杏顿了顿,又接着说,“罢了,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你们都说阿梨像疯子一样,她一开始什么模样难道没有人清楚吗?她为什么变成这样……真的没人知道吗?”

“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他们知道罢了。”

“以祭神的名义,占有、残害无辜而年幼的少年少女……”

“呵,若是我,哪里等得了一刻?”

“可她偏偏还怀着期盼,她等着盼着余下的村民醒悟。”

“可惜……”

“只要此时自己不在火坑里,哪管彼时在哪里。”

“呵。”

喻一杏又是一叹,不慌不忙,心里知道这山火并不会伤到他们分毫,“我拦不住她,也不想拦她。”

“我虽不能真真切切地去看、去碰,她们经历了什么。”

“可只要我一去想,想她没有说出口经历,我就毛骨悚然。”

“因此,我无法去阻止她,去策划一场惊天动地、泣鬼哭神的报复。”

喻一杏长长地叹了气。

“桃梨桃梨,未能逃离,我喻一杏,又何尝遇一幸呢?”

/

“她说话那样磨蹭,我都没想到,这火焰燃得这么快、烧得这么猛……”或许她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是还对我的决绝还抱着希望。

“你们快走吧。”晚了,或许什么都没了。

“火一旦燃起来,就已经晚了。”鹿饮琼虽是外人,但从喻一杏的叹息中也拼凑起一些缘由,“不如姑娘可否为我引引路。”

“不可。”

除了出路,再无别路。

/

山下的雪桃冷冷的飘着。

山上的海棠灼灼地烧着。

/

没了,一切都没了。

同类推荐
  • 最后,我被人鱼捡走了

    最后,我被人鱼捡走了

    有颜有钱的乔伊,天煞孤星一般不被所有人类男人喜欢,22岁这年还被个渣男骗了钱骗了感情。一怒之下,抛下一切去了个刚开发的荒岛旅游,本想好好度假放松心情,却只看到海边小屋的水中有双墨色的眼眸沉沉的盯着她看,看得她毛骨悚然。匆匆回去,之后仿佛开了男人缘,学校里面来了个长相俊美的教授,天天跟在她的身后,撩得她心神荡漾。教授高贵清冷,又多金,最主要的是还对她好,怎么看怎么完美,就是不知道为何,那金丝眼镜下面的墨色眼眸,看起来如此的像海边的那双可怕的眼睛。以及不知为何,夜夜睡觉都有人在她耳边呢喃着:“你是我的,上天注定你就是我的,休想逃。”许久之后,乔伊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有极少数一些人类,磁场只般配与神话中的人鱼,是上天注定的人鱼伴侣。短篇小甜文,调剂文
  • 谁梦与兰苕

    谁梦与兰苕

    这是几个动人的故事,只是古时几段感人的传说。当你闲暇之时,不妨点进来,细细品味一番。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似曾相识。
  • 陆珠

    陆珠

    陆珠是一个简单而纯情的女孩,为了爱情,她和男友汪秋龙远走高飞,以为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天空在等她们
  • 梦中巨人

    梦中巨人

    一个梦,一个不寻常的事件我想醒,奈何醒不了我想帮,却又被针对这真的是一个梦吗?
  • 朋友的遗憾

    朋友的遗憾

    后来的时间里,朋友的遗憾渐渐的也成了我的遗憾。
热门推荐
  • 告诉你一个弗洛伊德的故事

    告诉你一个弗洛伊德的故事

    精选了弗洛伊德人生中富有代表性的事件和故事,以点带面,从而折射出他充满传奇的人生经历和各具特点的鲜明个性。通过阅读《告诉你一个弗洛伊德的故事》。我们不仅要了解他的生活经历,更要了解他的奋斗历程,以及学习他在面对困难、失败和挫折时所表现出来的杰出品质。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豪门盛婚之千亿暖媳

    豪门盛婚之千亿暖媳

    本文1V1,男女主身心干净,绝对宠文,希望亲们加入书架,么么哒!*她是京都云氏家族的千金大小姐。高贵淡雅,气质脱俗,容貌绝美。却在家中地位不如两个私生子女。老爸不疼,继母伪善,弟妹背地里对她耍尽阴招。当她是病猫?*阮尚东;国内第一豪门唯一继承人。矜贵冷傲,气势逼人,姿容超绝,永远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传言他从来不近女色。即便如此,依旧引得各路女人争先恐后。
  • 绝世庶女药师

    绝世庶女药师

    新婚之夜,新郎大怒弃她而去,因为她竟然没有丝毫灵力,无法合体双修。身为七轮世家庶出的她成为家族耻辱,被剥骨而死,为她保守秘密的母亲也因此被囚禁在冰湖之中。若有来生,我必赶尽杀绝!星火不留!她的遗言响彻天地。三千年后,一缕阳光照进古墓,灵力涌动,枯骨换新颜,她睁开双眼,一个盗墓贼正站在石棺前笑她陪葬品少的可怜。是区区盗墓毛贼误闯了废柴庶女的坟墓?是迟来的天才美人撞上能召唤各路神兽的万兽之王?弑父杀仇,挑战王者,雪耻方休!就凭三千年静修给了她遍身灵力!就凭母亲留给她的胭脂戒指!凤鸣天下,龙隐凡尘,锦瑟之合,绝世无双!
  • 秦氏孤女

    秦氏孤女

    秦天宇是华夏大陆乃至大陆外五湖四海家喻户晓的商业巨擘,虽说富不过二代,但是这秦氏一族却颠覆了人们的观念,据传秦氏一族自800年前的老祖宗秦臻开始就代代为商,秦氏第二代祖先秦天龙更是凭卓越的商业才能打造了商业帝国天龙集团,而秦天宇正是天龙集团的现任总裁,然而悲催的是秦氏一族不知什么原因,自第二代祖先秦天龙起就一直都是单脉相传,每一代都是只有一个独生子,而破天荒的是到了第十代秦天宇这一代,后代之中干脆就只有一个女儿,这秦氏的独生女名唤秦钰,理所当然,秦氏下一任天龙集团接班人就是秦钰了,当然了,毕竟自古以来便有母鸡不司晨之说,华夏大陆也是如此,秦大小姐将如何力挽狂澜呢?她又是如何走上习武修仙之路的呢?秦大小姐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一切答案在这本书里面将一一讲述!
  •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阅读世界名家中短篇小说丛书,用宝贵的时间阅读最有价值的作品,在文字中体味文学世界里的人生百态,做有深度、有广度、有品位的阅读者。本书收录有《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达罗威夫人》《O侯爵夫人》《花园茶会》四篇小说。
  • 重生之万界称尊

    重生之万界称尊

    重生混沌历经百战终于成就至高无上。可是一切真的那么简单吗?洪荒真的是尽头吗,那洪荒的尽头又是什么呢,那无尽的轮回深处到底演绎着一个什么故事。
  • 童养刁妃

    童养刁妃

    她叫瑞希,本是国公府的独生嫡女,襁褓中被调换,七岁时成了山村杨家的童养媳。他叫万经纬,承义王府的世子,身份尊贵,一战成名,放荡不羁。初次因意外而相遇,她十一岁,他十六岁,两人唇枪舌剑,互不想让……此后,瑞希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粗浅的相面识人之术,在小小的山村混得风声水起。谁知当初的掉包事件逐渐浮出水面,瑞希的身边不再太平,有想杀她灭口的,有想保护她性命的,也有与她爱恨纠缠不清的……万经纬即将奉旨成亲之时,惊闻堂堂国公府的千金,竟是出身于烟花柳巷的冒牌货,伤心愤怒之下,来寻有过几次交集,却念念不忘的‘暖床丫头’。
  • 歧路天涯

    歧路天涯

    一个个冬天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远,当发觉这个冬天迈着蹒跚的脚步再次寻找我时,我刚从澳洲回来,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懒懒地躺在旅行社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法桐枯黄的叶子,想起多年前那个冬天和二姐见面的情形,那些场景在我脑子里无数遍回放。心里顿时灰暗下去,我并非多愁善感,从小到大都不是,被老师同学戏称为“木头姐”。甚至当发现相恋多年准备谈婚论嫁的男友和我闺密搞上时,也只是哭了一夜,宣泄一通后,果断将他们踢出我的生活,从此绝口不提。但唯独对二姐我无法冷静,她的忧郁连同她皮肤下的青筋,总是能快速汇成一条忧伤之河,流向我内心的隐秘之处。
  • 怀孕全程专家指导

    怀孕全程专家指导

    未来时代,也许生孩子的重负不再由女人来承担,而在这个角色反串的过程当中,男人女人又扮演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