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夜对容凌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既不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曲意逢迎,容凌也不在意,但舒夜的态度实在太过恶劣,容凌自己都没发现他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沉。但慕容澜却看得清楚,怒斥舒夜,“放肆。”
“难道我说的不对?”舒夜鲜少顶撞慕容澜,此次却是据理力争,“派人将她拿下关进大牢,没过几日不经审理就要在菜市场处决……”
“行了。”慕容澜满脸怒容,在容凌阴沉的目光下平息一口气,“舒夜,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退下。”
“好了。”容凌举步走向纳兰雪夜所在牢房,牢头机灵地打开牢门,容凌弯腰走进,背对着几人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很少有人敢在朕面前说真话,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九皇叔还想把人赶走,真是忠心耿耿的好臣子。”
慕容澜心底一惊,脸色掩饰不住的难看。君臣之间的博弈向来不动声色,此刻皇帝把猜忌明明白白表达出来,不是正式宣战,就是彻底遗弃。为臣之道,这是大忌。
容凌话音刚落,舒夜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算是给慕容澜请罪。不管如何,慕容澜都是他的义父,有意无意间陷害自己的义父,就是不孝。舒夜身后跟着小怜,怀抱冷剑,默不作声打量暗牢中的布景。
容凌坐在纳兰雪夜对面,神态从容,丝毫没有身处囹圄的狼狈,看着纳兰雪夜怀中的小鬼,用熟稔的口吻说道:“这孩子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如此安稳。”
容凌本意是夸赞小鬼适应力强,没想到纳兰雪夜毫不客气反讽,“小孩子再如何没心没肺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但身居高位的人没心没肺就是狼心狗肺了。”
慕容澜听出纳兰雪夜话中深意,脑门出了一层细汗。他没想到容凌会突然来王府要求见纳兰雪夜,更没想到他亲收的义子会把事关云天倾的秘密直接说出来,他强烈感觉,事情必定败露。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当初那人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留下诸多马脚,难道就是等今天他手忙脚乱?慕容澜心底掀起狂风巨浪,一个荒唐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那人要陷他于不义!
“今天我来不为问责,只想知道事情真相。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或是说法和我查到的证据不符合,你们也别怪我舍弃往日的情分。”容凌做事很少讲情分,此话不过先礼后兵。在场的三人听出容凌话中深意,纷纷猜测,对于所谓的真相,容凌到底知道了几分?
纳兰雪夜率先嗤笑出声,“原来你竟是被蒙在鼓中的,可怜你自负聪明,到头来却被一群人刷的团团转。”
纳兰雪夜每句话都有深意,容凌并没有随着他话中含义继续深入问询,而是问出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天倾毁掉武英宫那天,你身在何处?”
纳兰雪夜愣了愣,看着怀中的小鬼,眸光从不屑一顾到温文柔软,变化之迅速让容凌惊讶。片刻,容凌听到纳兰雪夜说:“那天,我一直陪着小鬼。他发烧了,离不开人。后来才知道他是中毒了。”
“有证据吗?”容凌问。
“没有。”纳兰雪夜想都不想,说道。
容凌选择相信纳兰雪夜。不是因为云天倾是他的妹妹,而是他此时看小鬼的眼神太熟悉,他和云天倾独处的日夜,他都能从云天倾眼底最深的眸光处看到这样的情绪。容凌想,这种感情叫做独一无二。
容凌朝牢门外的慕容澜招手:“九皇叔,站在外面太累,何不进来休息一下?”
慕容澜慢悠悠走进牢房,一步步挪着小碎步走到容凌面前。短短几十步,慕容澜神色百转。容凌虽然坐在地上,用仰望的角度看慕容澜,慕容澜仍能感受到来自容凌释放的低气压。慕容澜蓦地想起很多年前皇兄站在文渊阁三楼远眺,用高深莫测的口吻交代他,这个国家需要真正才华横溢的人才能带领的场景,一下子跪倒在地,从未有过的恭敬磕头,“陛下。臣在。”
容凌眼光波动,看向慕容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是毫不在意问道:“九皇叔,天倾的事情,你该有个交代吧。朕想想,违背君令,算是欺君,不经君王许可擅做决定,也算是欺君,事发后一再期满,也算是欺君。这无论如何怎么算,都是欺君。九皇叔,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容凌的猜忌再不隐藏,矛头对准慕容澜,身上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豪气。慕容澜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头垂得更低,“陛下息怒。”
恩威并施,慕容澜终于有所松动,容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请讲。”
有了心理压力,慕容澜感到即将说出口的话会让自己名誉扫地,但容凌至此,他不得不坦白。不然君臣中有了嫌隙,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掉的。容凌是他最敬爱的皇兄的孩子,是他亲自选择的继承人。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他和容凌离心离德,白白便宜了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片刻,慕容澜说道:“当日皇后娘娘回到武英宫中,见到的陛下的确另有其人,正是皇后娘娘曾经带过的白玄。白玄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属下,但对于陛下因皇后娘娘多番破例很是愤懑,于是臣找到白玄说出臣的计策,白玄同意。那日皇后娘娘亲眼所见的事实是,白玄假扮的陛下和大周公主独孤涟漪共赴云帐。娘娘当时很生气,但并没有当场爆发,后来和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身上爆出一阵红光。等到臣再去查看时,武英宫已经毁于一旦。臣至今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到那个地步。”
“天倾强行要回圣女之灵气,这才毁了武英宫。但伴随力量的增加,天倾的理智会被这种超乎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消耗掉,变得越来越疯狂。九皇叔难道不知道这点吗?”纳兰雪夜突然开口,让容凌和慕容澜都愣了一下。
容凌说:“不对,当时跟在天倾身边的侍女说她见到纳兰公子,但是纳兰公子却说那时他陪在小鬼身边,这又作何解释?”
慕容澜沉默。容凌又问:“后来朕带天倾回御书房,众卿家好像早有等候,九皇叔有这个本事视线安排,但天倾银针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一个个假扮天倾出现在朕面前的女人,九皇叔你敢说你不知情?”
知情不报视为欺君。慕容澜几乎下一刻就能猜出容凌的台词,哂笑一声,“陛下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为难老臣?难道陛下从来没想过为何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却要千方百计除掉云天倾?那女子活脱脱一个红颜祸水,惹得君王再三破例,不除江山社稷不稳,不除对不起祖宗先烈,陛下,三思啊……”
容凌听着,忍不住冷笑,“原来朕的江山社稷,祖宗的威望厚德全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九皇叔见识果然一如既往地犀利,朕深感佩服。”
舒夜跪在牢房外,听到容凌为难慕容澜,顾不得礼数,目光灼灼,质问道:“容凌,难道这件事你就没责任?天倾一心一意跟着你,是你不信任她,才让她伤心失望。我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事情结束,你后悔了,你却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容凌,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闭嘴。”跪在地上自顾不暇的慕容澜再次对舒夜怒吼。今天舒夜的表现着实让他失望,若是舒夜一再替云天倾讨回公道,容凌定然知道真相!慕容澜想到那个后果,心头绕成一团乱麻。
“说你知道的实情。”容凌说道。
密室中光线明暗不定,纳兰雪夜抱着熟睡的小鬼,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心态期待容凌失态,他一直看着容凌的每一处表情,想从中看到容凌后悔不跌的样子,但容凌一直都是冷静沉稳。也许是帝王天生擅长戴各种面具,也许容凌是真的不在乎,纳兰雪夜看不出容凌因为云天倾有任何失意或者悲伤。云天倾是他妹妹,他一想到云天倾一腔感情错付,就觉得不值。但容凌命令舒夜说出实情时,纳兰雪夜隐隐能从容凌的话音听到一一丝颤抖。这份颤抖很轻微,以至于他仔细辨别时都会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纳兰雪夜惊疑不定,静待后续发展。
舒夜狠狠说道:“我从小认识天倾,从来没见过她那副模样。你一口咬定她在银针上淬了毒,她百口莫辩,你把她收入天牢,她没有抵抗,就是等你接她出去,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菜市场上,天倾再次发狂,一路疯疯癫癫冲到皇宫,我跟着她飞到落花宫,后来她又出现。我带她到城郊的一处别院,没想到你还是不放过她,竟然排除侍卫捉拿她。天倾一而再再而三动用超乎身体极限的能量已经耗费了巨大精气神,再加上她还怀着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侍卫兵。那些侍卫兵丝毫没把天倾这个皇后放在眼中,竟然生生把人逼的跳进护城河。我带人赶到时,护城河中早就没了影子。”舒夜说完,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心中默默对自己记忆中那个追在他身后跑的小女孩说声,我已经尽力了。小怜看出舒夜的忧伤,抱剑的手抽出,握住舒夜握成拳头的手掌,无声支持。
事情经过在慕容澜眼神阻拦中被舒夜一口气说完,慕容澜知道,凭着容凌对云天倾的感情,容凌定然不会放过他,慕容澜安静等着容凌的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