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来了。
脑中闪过这个信息,云天倾松口气。容凌来了,她不用死了。这个念头刚生出,云天倾就被自己逗笑。显然容凌不知道云天倾的笑点在何处,一脸不愉,气压比平时低了低了很多,“很开心?”
明明抱着自己的是个温暖的怀抱,云天倾却能清晰感到丝丝冷光朝自己射来,虽不知原因为何,但还是嬉笑道:“还好。不是很开心。”容凌气息更冷,云天倾急忙改口,“不不,很开心。”
清欢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云天倾只有在容凌面前才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只有逮住看云天倾发傻的机会,清欢一定不会错过大笑的机会。
苍梧一心记挂师倩,但刚才云天倾身处险境,他却有种鬼门关走了一圈的错觉。他对这种感受很抵触,一直低着头,咬牙控制自己的情绪。官苍梧感受到来自苍梧的强烈的情绪,心不由自主飞快跳了两下,捂上胸口的瞬间,眼中闪过明亮的光线,小小的黑色瞳仁里倒映出错综复杂的含义。感情,从来都是不受自己的控制的。他和苍梧,把喜欢的人交换了。官苍梧捂着胸口的手抓紧衣襟,脚步踉跄,后退两步。
其余人没注意到苍梧兄弟的失神。云天倾被清欢笑得恼火,容凌先她一步说:“国师大人,在新一任的国师还没上台前,你就勉为其难享受国师的待遇,同时,履行国师的责任。况且,你以国师的身份许诺官苍梧找到师倩,不管是国师还是你清欢,都要对这个承诺负责。”
清欢悻悻然。容凌说话的姿态很欠揍,在容凌说话的短短时间中,清欢想过无数个可能,和容凌大战一场,挟持云天倾威胁容凌,或是撒娇卖萌装可怜……最后,清欢一一把这些可能排除,决定说出实话。“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清欢还没怕的东西。但就算是定罪,也有个罪名,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做事的原因。”
“不想。”云天倾有先见之明,直觉清欢不会说出好话,赶紧打断他的废话。
你不让我说,我偏说。清欢哼哼两句,“本来我还不想说,既然小天倾如此热情,我还是勉为其难告诉你们。其实吉泽王城不是一个简单的国家,而是多个部落混局的地方,皇帝由所有部落共同推举。为了维持国家稳定,皇室必须要与部落联姻。云天倾是尊贵的皇室公主,而我,就是要娶她的部落王子。我们,是命定的姻缘。早在出生前就注定了。”
容凌听了面无表情。云天倾抬眸打量容凌的每一个神情,最后失望地发现,容凌的神思早就飘到远方。云天倾心里冒酸泡,难道听到她和另一个男人有婚约,他一点都不介意吗?
文渊阁外冷风吹过,狂风发出狂怒的声音,满地黄沙躁动不安,提督神情戒备站在清欢身侧,死死盯着容凌。好像,提督的敌意太强烈,也有些莫名其妙。清欢眼中划过一丝戏谑,笑着抬起下颌,向容凌挑衅。
容凌不动如山,似是不经意问道:“仅此而已?”
清欢点头,继续激怒容凌,“小天倾是我的妻子,你娶了她就是破坏了别人的姻缘,这是不道德的。”
云天倾眼角抽搐,忍住揍清欢的冲动。容凌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你在天倾心里没地位。所以,你没戏。”
清欢噎了一下。“说到没戏,你容凌才是真正的没戏。明明是有妇之夫,还来勾搭别人的妻子,罪大恶极。”
云天倾和容凌齐齐挑眉,“哦?”
清欢嘿嘿直笑,“容凌,难道你不知道你是有未婚妻的吗?而且你未婚妻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悠,你就不心动。要我说还是小天倾大肚,这种事都能忍。要我,直接拍桌子走人了。”
拍桌子走人的确是云天倾的风格,但何人能让她拍桌子走人?云天倾暗自思索,脑海中浮现出一人。
“不可能。”容凌一口否定。
清欢摸摸鼻子,本还想刺激容凌,但看容凌很认真地在生气,私心想着要是玩大了就不好了,所以默不作声后退一步。
容凌不是傻子,联想顾清歌出现的前前后后就明了。顾清歌从来不出山,第一次下山就被师父扔下,在花花世界中凭着顾清歌的单纯和花容月貌,能好好活着已经是奇迹,何谈在皇宫中悠闲生活。不是师父在背后支持,就是有人暗助,现在看来,帮助顾清歌的人正是清欢,也因此,顾清歌才能和泽西玩木头的皇帝相处甚欢。这都是给清欢这个国师的面子。
“你不信?”问话的人是云天倾。容凌诧异之余,心头乱跳,急忙保证,“当然不知道。我这辈子只娶了你一个人,而且还娶了三次才娶成功,我的忠贞你不能怀疑。”
容凌信誓旦旦的样子格外可爱,云天倾本想绷着脸严刑逼供,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嗔怪道:“呆子。”
容凌刚松口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年轻声音,“他没说谎。”
云天倾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人从窗口跳入,搭载他的鹰隼在窗口盘旋,看见他的手势拍拍翅膀,尖叫着离开。
老人满头白发,身材发福,面容和蔼,一身粗布衣服,简单随意,腰间别着一个大葫芦,随着他的走动,葫芦上挂着的流苏来回摇摆。来人正是容凌的师父,天玄子。天玄子笑呵呵对容凌说:“好徒儿,你不信这个人妖的话,难道连师父都不相信了吗?”
容凌抿嘴,低头,恭敬道:“师父!”
云天倾听不出容凌话中的情绪,直觉容凌心中有些沉痛,看向天玄子,带了几分打量,正巧,天玄子也用考量的神色看着云天倾。云天倾先声夺人,笑容无害且单纯,“好久不见,老先生。”
“你们认识?”容凌诧异。天玄子不知何故很好出山,理应不认识云天倾才对。容凌正在思索中,云天倾说:“当然认识,当初在贺兰山底我去找你,见到这位老先生,亏得老先生指点我才来到大周,在大周经营一番,认识大周的皇帝,才能巧遇到来大周出访的使臣。想来,这位老先生还是我的指路高人呢。”
容凌听出云天倾的话外之音。当初他一门心思在泽西等云天倾找他,却等来一个又一个花痴女。后来一气之下接了出使的任务,这才遇到云天倾。容凌想着过去,眼前映着天玄子笑容可掬的面容,突然有个想法,好像他师父不乐意他和云天倾在一起。
天玄子从云天倾开口时就知道云天倾要翻旧账,但他不急。他要看他这个好徒儿的态度。果然,虽然容凌产生疑惑,但并没有深究,容凌心中还是很敬畏他的。天玄子稳操胜券一笑,“小女娃,人懂得感恩总是很好。但记得太真切,不免活得太累,还是像我老头一样就很好。什么事都不往心上放,开心又自在,还能长寿。”
容凌依旧恭敬的模样,“师父教训得是。”
天玄子暗叹一声。他教训的是女娃子,这臭小子赶着出来承认错误,难道还怕他欺负了这小女娃子不成?真是男大不中留。天玄子知道云天倾嘴巴了得,见云天倾还想继续说,打断她,冷声说道:“小女娃子,当初不让你照容小子也是为你好。容小子毕竟是有妇之夫,你贸贸然跟在一个男子身后跑,实在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我老头子虽然脸皮厚,也觉得害臊。”
云天倾默然。容凌惊讶云天倾沉默的态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没多说。提督垂下眼睑,少有的沉静,清欢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严肃看着事态发展,苍梧眯眼死死瞪着天玄子,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的紧张,但他本人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云天倾沉默,压抑胸口涌起的剧痛。痛过之后,心口就是一阵麻木,好像无数只蚂蚁撕咬,她想把心掏出来看看那颗红色的东西上到底被蚂蚁咬了多少个洞,才会让她痛得忍不住痛哭流涕。但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想有任何软弱的表现。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
地上躁动的黄沙缠绕在脚踝,云天倾低头,看不清地板的花纹,只能看到满眼的黄色,她蓦地想起很久以前见过的大漠黄沙,漫无边际都是惨白的阳光,连绵起伏的沙丘一望无际,她是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忘了开始,找不到归途,只能流浪。
因为漂泊,云天倾瞬间有颗苍老的心。她抬起头,惨白的脸挂起虚弱的笑,“有妇之夫,是说容凌吗?他之前娶过什么人?我从来不知道呢。”
所有人只知道云天倾淡若清风的潇洒,都没看出她轻松的伪装下是一颗备受煎熬的心。她不知道她用多大努力说出这几句话,每个字,都牵扯着她的胸口疼,她感觉她下一刻就会晕迷,但她顽强的意志一直坚守,她要好好地站在众人面前,笑得优雅自如。
天玄子心里为云天倾喝彩。这几人中,他可谓最清楚云天倾的伤势。他想过她无数种可能的反应,大哭,撒娇,暴怒,唯独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发忍下来。据他所知,云天倾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她更擅长主动出击。没想到,她不仅忍下来,而且还忍得面不改色,扪心自问,即便是他也做不到这点。但这又能如何?云天倾再优秀,也抵不过他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