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三十多岁的陈嘉怡,还是二十多岁的陈嘉怡,面对在意的人和事时,都非常不理智。狠话先撂在那儿,最终备受折磨的往往是自己。
叶之谦并没有如他所说,很快就回国当面解释。他彷佛销声匿迹,从陈嘉怡的生活中撤离得无影无踪。
陈嘉怡攥着他家的钥匙,钥匙的棱角深深刺进掌心,最初的疼痛转成麻木。她终究还是输入密码,开门,换好拖鞋,打开所有窗户通风。这是叶之谦离开后她第一次来。
走进卧室,床上的深蓝色条纹床罩还是临走时铺的。拉开衣柜,里面仍然挂着叶之谦的睡衣、衬衫等衣物。她坐在床边,看着摆放在床头的他俩在大理拍的合照,男孩儿和女孩儿都笑得灿烂,彷佛一切未曾改变。
差不多到熄灯时间才赶回宿舍,脸上依稀挂着泪痕,她并不想理会舍友们关心抑或八卦的目光,好在大家还没有很熟,并不会刨根问底。
胡欣儿也开始在电视台上班,业余时间会约陈嘉怡出来聚聚。同是天涯沦落人,即使她们很少真正交流什么,也喜欢就这样陪着对方,哪怕只是喝喝咖啡,翻翻杂志。
直到有一天陈嘉怡的妈妈不堪重负,打来电话哭诉道:“嘉怡,咱家出事了......”
是这样的,近几年,家乡杨林出现乱象,从企业到个人,从自由职业者到公务员,在高收益的驱动下,民间借贷异常风靡,几乎成为最普遍的投资方式。致使金融和信用体系遭受重创,各类借贷纠纷、集资案件集中爆发。
陈嘉怡的爸爸也卷入其中。虽然陈爸爸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没有滥用职权那么大的能量,但他依靠多年积攒的好人缘,以为自己在帮朋友办好事,特意卖了好大的面子帮人投资,结果亏得血本无归。
“嘉怡,你快回来看看吧!咱家每天被债主围着,你爸说,几十年的老脸就这样丢光了!一气之下进了医院......”
陈爸爸的心脏一直不大好。嘉怡赶忙向导员请假,立即买了当晚的机票。
当年发生这件事时,她已经跟着陈嘉诚在南方打拼,家里突遭变故,并没有什么积蓄的陈嘉诚不知跟老板谈了什么,居然向公司借出一百万,带回杨林救急。一起回家后,陈嘉怡主要负责陪妈妈照顾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的爸爸。所以,是陈嘉诚一个人出面摆平了所有上门的债主。当时的他,不过才25岁。
时光流逝,父母安享晚年,他们的小日子越过越好,再加上本就是没心没肺的性格,要不是如今重来一遍,陈嘉怡几乎要忘记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回到杨林才知道,不只自己家是多事之秋,叶之谦家更是。难怪妈妈最近没怎么问起她和之谦的情况。
叶爸爸被双规,他的小老婆们正在四处打听叶之谦和叶妈妈的去向,还逢人就说是他们母子卷走了叶志海贪污的钱。
原来是这样。一切疑问瞬间明了。
有天晚上,陈嘉怡和妈妈挤在医院的小床上,陈妈妈说:“孩子,你想哭就哭吧!叶家的事情,是我和你爸故意瞒着。我们不想你还存着等他的心思,就算以后他能回来,叶家也不是良配。你明白吗?”
陈嘉怡陷入沉思,没接话。
“以前怪妈和你爸没想透,你和之谦是从小的情分,知根知底,我们也确实贪慕过叶家的权势。如今看来,先且不说叶志海得判多少年,叶家因为情妇、私生子这些事在杨林闹得沸沸扬扬、极其难堪,单看叶之谦本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撇下老子,转移财产的事,也绝对算个狠角色。我原先一直以为这孩子单纯,倒没看出来居然这么有城算。”这话说得,不知是褒还是贬。
“他何其无辜,难道为了这么一位父亲,留下来任人鱼肉?”叶志海的情妇和私生子早已虎视眈眈,叶妈妈都被气出了乳腺癌。
“你呀,到现在还向着他说话!我问你,他出国前可有将实情告诉你?或者,他有跟你说过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事吗?”
陈嘉怡吃瘪。“这不是全杨林都晓得的秘密吗?再说了,他在我面前一直特别注意形象,说出来肯定很难为情。”
“你呀!就是傻!人生漫长,一辈子沟沟坎坎多了,如果不能以诚相待,就算再多的理由都不能相守到老的。”陈嘉怡细细品味妈妈话里的意思,虽然理智上她选择谅解叶之谦的做法,毕竟他隐瞒的不是等闲之事,但感情上,她赞同妈妈。
“嘉怡,妈妈相信,以后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更值得的感情。睡吧!”
那一晚,她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的陈嘉诚。
陈嘉诚虽然是做投行的,一个大项目跟下来,提成很可观。但他们小两口的负担着实重,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一方面,他们要还陈嘉诚向公司借的一百万,另一方面要帮家里供养还在上学的陈嘉宁。
陈嘉怡曾经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娇小姐,可是自从跟着陈嘉诚,她学会了在菜市场货比三家,学会了买过季打折的衣服,更加学会了在家做饭吃比下馆子更省钱的道理。
日复一日,不可能没有抱怨和争吵。
有天早上,小两口醒来就看见出租屋内因为回南天太潮湿长出了青苔,整个墙壁都变成绿色。
压抑许久的陈嘉怡终于爆发了。“陈嘉诚,你每月有几万块的收入,就算去掉给家里的,我们也可以租个好一点的房子吧!?”
目标明确的男人却回答:“老婆,再忍一忍,很快我们就能存够首付,到时一定让你住上大房子。”
“等?为什么一定要等?青春能等吗?健康能等吗?我跟你说,我已经得风湿了。其实跟着你,我从没要求过住什么大房子,但我非常想说我们居住的环境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劣!再也不想下班回来用公共洗手间冲凉,用公共厨房做饭,用公共晾衣架......恶心死了!”
其实女人有时候只是单纯在表达自己某一时的想法或情绪,只是,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更何况本就自卑加敏感的陈嘉诚。
陈嘉怡说,自从她跟了他就一直在吃苦。确实是这样,他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尽管他每天都很努力很努力。他听了陈嘉怡的抱怨,只顾着生自己的气,他忘了今天的窘境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迅速还掉那从天而降的一百万外债。为此,不知多加了多少个班,多吃了多少别人看不到的苦。他也忘了,其实此刻完全没必要想太多有的没的,只需哄一哄身旁小女人,说几句甜言蜜语,局势马上就能扭转。
然而,事实是,他说:“如果你后悔跟我来江城打拼,随时可以回去!”
瞧,明明是一颗红心向着爱人,说出来的话,咋就那么伤人呢?
后来,争吵些什么,或许不太记得。
陈嘉怡哭着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