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顾之清。听到纪青应了一声后，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真的是你。”
身上的土慢慢变少。纪青慢慢看到了顾之清。他用手扒着土，指甲都翻出来了，血肉模糊。纪青就这样望着他，恍若隔世。
只是当初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始终不能离开那冰冷的面具了。
“是梦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她不清楚自己是在问顾之清，还是在问自己。
只觉得泥土很腥臭，雪块很冷。
如果是梦，那她的死是梦，还是红绳牵上是梦呢。
纪青不知道。
直到顾之清都是血与泥土的手触碰到她的脸庞，她才感到真实。
“是梦吧……你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顾之清说着，扯下身上上好的白净狐裘，用它将纪青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纪青嘴唇都干裂了，被风雪刮得生疼。虽然裹上了狐裘，却丝毫不觉得暖意。她下意识得去察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全然没有红绳的痕迹。
她张张嘴，很是迷茫，“很久……是多久？”
周围的一切，这个梅花林，都跟她离去前一模一样。
她是离开了一日，两日，还是三日？
顾之清怔怔看着她，许久，他才低沉说道，“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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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纪青总是睡着后被颠醒，然后不消一会儿，又因为体力不支陷入昏迷。顾之清安排了个丫鬟过来照料，但被纪青拒绝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马车才终于停下来。纪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要即将要见到季如松，终于有了点生气。她摸摸自己的脸，就知道自己消瘦许多，面色定也是不好，便担心见季如松看了担心。但终归还是喜悦居多。
顾之清过来，扶纪青下马车。纪青难得笑了下，“好似又回到那时候，季学士跟大娘都还在的时候……”
“我记得，你跟季如松都摔了下去。”顾之清一边说着一边付车钱。他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一小锭金子，喜得车夫直言谢。
纪青待在旁边静静看他。上次也是这样的雪天，不过她站在客栈门口，而顾之清一身戎装，身板还有着少年的稚嫩。如今……
纪青忽然有些怕去见季如松。十年，物是人非，到时候怕是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吧。
“怎么了？”顾之清回头，见纪青在想事情，便问道。
纪青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我……我在想，会不会不去打扰阿松的生活比较好……”
“那你不想见他么？”顾之清呼了一口气。
纪青看了下周围，都是陌生的、热闹的景象。她想起徐子昂，想起黑白无常，甚至想起那个罪魁祸首蓬莱仙君。她低下头，右手有些无力地拽着自己的裙子。
“是梦么？”她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顾之清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声音却免不了沧桑，“我也不知……你这般活过来，的确像梦。”
“但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你都想再见一眼季如松，不是吗？”顾之清问着，指着纪青身后说道，“往前慢慢走，就到了。”
纪青深吸了一口气，朝顾之清点点头。顾之清便在前面带路。
越往前走人越少，戒备也愈发森严，道路两旁只剩下零星几个拎着竹篮叫卖点心的商贩跟站在那里唠嗑的闲散人。见着他们二人过来，一个卖霜柿饼的姑娘上前，热情地推销着。顾之清拿出一个，回头问纪青，“要吃么？”
纪青原本不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带着点暖橘色的霜柿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顾之清嘴巴微微上扬，让那姑娘包了两个，递给纪青，“喏。”
纪青接过，捧着轻轻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口齿盈香。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有些惊喜地说道，“竟是新柿子。”
世界忽然因为这个霜柿子明亮起来。纪青吃完后，小心翼翼地将剩下那个重新包起来，塞进衣襟里。顾之清看着，虽然有些迷惑，但也没有多问。
“走吧。”纪青拍了拍胸口，鼓起勇气往前走。
顾之清跟在她后面，才觉得纪青比印象中还要瘦弱。亏得这几日的雪不是很大，不然光是这几步路程，就觉得她要费不少劲。
来到季府，前面有个拿着扫帚在扫雪的男子，看身板似乎三十岁上下。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与纪青四目相对。
他忽然睁大眼睛，握紧扫帚，一动也不动，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是纪青微微惊愕，先唤出了他的名字，“陈述。”
陈述面色方慢慢变化，嘴唇微动，过一会儿，他眼角带泪，大声应道，“纪掌柜的！”
一如十年前。
顾之清侧头，只见纪青歪头咧嘴笑了一下，没有他想象中那难过的表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莫名地心安下来。
陈述慌慌张张地进去，纪青顾之清两人在外面，都听得到他激动的叫声。纪青抬头看着牌匾，大大的季府两个字。她背着手，像在对顾之清说，又像在跟自己说，空气中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她略带点透明的鼻翼上，“他看来过得挺好的。”
“……你见过季如松后有什么打算？留在季府？”顾之清看向忽然全开的大门，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上面。
纪青也看过去，一眼就望见了站在中间的季如松。
十年。转眼季如松就二十五岁，没了以前的稚嫩，连脸庞的轮廓都被岁月磨出了棱角。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纪青鼻子竟一酸，很多话都无从说起。
季如松也没有说什么，就望着她。虽然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还是陈越打破了这份寂静，他飞步跳下台阶，趔趄一下差点摔到地上。他极力稳住，愣愣地站在纪青面前。纪青被他这一出弄得哭笑不得。陈越突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在纪青鼻子下方，“……还、还有呼吸。”
纪青瞬间没了感动。她抽抽嘴角，直接揪起陈越的耳朵，陈越吃痛倒嘶一口凉气，“纪掌柜的，纪掌柜的，你下手轻点。”
陈越微微抬头，只见纪青微微蹙眉，嘴角却微微上扬，“好久不见了，陈越。”
虽然对她来说，见他们，也不过七八九十天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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