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呼哈...”尽管达维安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尽可能少呼吸,但行走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每前进一步就要使出全身的劲去拉扯身下的雪,他只好大口得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来获得力气,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他:快吐掉这致命的冷气。
“呼哈...呼哈...”但没办法,他已经是靠本能去活命了。
“可恶!”男孩狠狠的锤了腰边的雪,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现在他饥寒交迫,埋在雪下的肢体早没了知觉,唯一能催动他活下去只有姐姐的那三个字。
达维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知道他的姐姐丽娜,那个全世界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的、最可爱的人给了他名字,给了他家,给了他新生。但是就在刚才,她,死了。
那天傍晚,达维安和往常一样从他打工的小酒馆回家,临走前顺走一包鹿肉。老板是个姓潘的魁梧大汉,很爱喝酒却意外的性情温和,对自己这位小伙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达维安踩着石子路格外起劲,一想到今天晚上的加餐他就迫不及待跑起来。他飞快地穿过巷子,接着惯性在拐弯处来个大漂移,顺手兜起地上的积雪就给路过的士兵一雪球。那士兵是他的老主顾了,总是穿着这里守城卫队的铠甲,头盔把头包的很严实,但是达维安的雪球正中面甲的缝隙,雪漏进去发出一系列撞击金属的声音。士兵楞了一下,才反应有点浮夸的全身扭动,就像进了只耗子。达维安总是对此乐此不疲,他认为这个士兵肯定是一个又瘦又高反应迟钝的糟老头子,不然怎么会这么滑稽可笑,这是他每天下班的保留娱乐节目。
一路上调皮捣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一个不大但充满温暖的木质房子——房子是酒馆老板潘的酒窖,午夜的时候老板会来搬一桶酒给明天准备。
“姐姐!”达维安关上门,房间里温热的空气把衣服上的雪都融化了,变得潮湿。“我回来了!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他兴奋得掏出那包鹿肉向地下室快步走去,那里亮着火光,姐姐一定在那里。
灯影绰约的房间里,正中的木桌上点着马灯,一位红发姑娘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边上盖着一碗热粥,一闻香气就知道是小麦粥。达维安蹑手蹑脚走去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得把身上的的棉袄脱下来盖在丽娜身上。他把马灯调暗,爬上长凳两手拖着下巴拄着桌板注视这个可爱的人。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精致的五官在光和影的协调下格外突出,他轻轻撩起她那鲜艳的红发,拨开侧颜上的发丝,面若桃李惹人怜爱。达维安眯着眼轻声笑起来,他在心里发誓这是他一生都要守护和热爱的人。
“阿嚏!”丽娜醒了,“啊...好冷。”达维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棉袄是湿的,太粗心了。“达维安?”丽娜揉了眼睛,刚睡醒口齿还有点木讷。“回来了就吃完饭吧。”
“好的。”达维安马上变成一个听话的乖小孩,拿起粥吸溜吸溜个不停,两条悬着的腿前后摆动,真难想象他是那个四处捣蛋的坏小孩。
丽娜起身把壁灯点亮,房间一下子明朗起来。潘老板的酒窖算得上有点排面,地下室两层高,四壁的灯不知道是连了什么机关,点上一盏就挨个亮起来。潘最爱的酒都装在大木桶里,一直垒到上层,从木质的楼梯上去就能上到楼上,但是姐弟两没有允许不能上去,只知道二楼房间的门上用白色颜料涂了一朵从没见过的花,老板说是南方的“蒲公英”。
“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今天有没有捣蛋啊?”丽娜皱皱眉头,看向达维安。
“没有没有,我可乖了。”达维安避开审判的目光,看向别处。
丽娜走到达维安的边上蹲下,刚好和坐在长凳上的达维安平齐。
“姐姐?”
“我...姐姐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丽娜的眉毛塌下来,澄澈的眼睛望向地板,里面流出几滴泪珠。
“怎么了?”达维安莫名的心慌,姐姐一定有心事,“别哭呀...”达维安连忙捧着姐姐的脸为他擦拭。
“我想把你寄托给潘老板。”丽娜痛苦的泄出一口气,眼泪住不住的流,眼睛始终愧疚的看向别处。
“为...”达维安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看到姐姐这般痛苦,还是努力地把“为什么”三个字咽了回去。
“好啊!”达维安眼睛眯着,勉强着自己的情感强迫自己基础笑容,但是泪水确实藏不住涌出来。
丽娜咬着嘴唇,瘫坐在地上。达维安从长凳上赶紧跳下来接住。丽娜把脸埋在达维安窄窄胸前。“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重复着,就像放弃挣扎犯人无力的为自己辩护。
“魔女”,丽娜的红发和她的魔法天赋给她招来了“魔女”的恶名。从记事起丽娜就衣衫褴褛的沿街乞讨了,如果没有潘,她大概早就暴尸荒野了吧。就在前几日,寒铁城的纨绔子弟在酒馆里调戏丽娜,达维安按捺不住愤怒,用小刀划伤那人的脸。那个可恶的家伙觊觎美色,污言秽语...那几个畜生说要么嫁给他,要么去死,丽娜选择了后者。
“咚咚咚!”粗暴的敲门声就像野兽一样撼动着二人的心理防线,该来的还是来了。
“姐姐别怕,我来保护你!”达维安搀扶起姐姐,从角落里拿起一把生锈的剑。
丽娜瘫软着,现在就是处刑的时刻,一切都结束了,只要魔女死了,这个城镇就太平了。达维安就能安全的长大成人,潘老板也能不被拖累,酒馆也能做大了,太好了,这样就好...了...吧?
达维安拖着长剑,在木制的地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内心此时狂怒而充满杀意和力量,胸中仿佛有一股熔岩般热血迸发出来。受死吧!贵族的小兔崽们!
茫茫的雪域,冷漠的城墙,此时,不可能出现的落日的余晖把雪白的城镇染成血色,这是一个让城镇永生难忘的落日。
孱弱的木门被整个踹开,无力的任人践踏。几个穿戴铠甲的士兵挤在门外,银亮的铠甲里面裹着的都是豺狼般的心。
“怎么是你这个小杂种,你姐呢?”一个趾高气扬的人推开士兵,睥睨的看着达维安。“现在反悔也来得及,谁能拒绝美女呢?”他在自己胸前做了个抓捏的动作,奸邪地笑起来。
“我可不介意在你脸上再划一刀!”达维安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生锈的剑举过头顶,使劲跳起来挥向那张丑恶的脸。
“当!”剑被边上护卫的士兵用铠甲挡开飞向别处,达维安也被巨大的力气掀翻在地。他露出不屈的,愤怒的神色,咆哮着冲过去。但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哪里是长期穿戴铠甲的士兵的对手,士兵只是一踢,达维安的腹部就像被洞穿一样剧痛,被踹开好长的距离。剧烈的疼痛几乎使达维安晕厥,他趴在地上狠狠地咬着牙,勉强站起来。
丽娜听到声响,回转过神志,比悲伤更重要的是保护弟弟。
“欧呦?”纨绔子弟上前,“你看看你的表情,和狗崽子有什么区别?”他恶心的笑起来,双手叉腰,身体歪斜,没有比这更嚣张的动作了。达维安奋力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狠狠咬上去。
“快松开你这只狗,畜生,杂种!”他狼狈的摔倒在地上,连忙叫士兵拉开她。但他绝不松口,血液从他的嘴里流出来,这是最解气的战利品,肮脏的血和泔水一样恶心。士兵在达维安的身上卖力的捶打着,甚至准备用剑来挑开他。
“住手!”丽娜双手上燃着火焰,“放开他,否则我把你们全都烧成灰烬。”
达维安气力全无,被甩到边上,嘴里鼻子里都是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血淌在地上,那把生锈的剑被血侵染成深黑色。
“该死。”纨绔子弟拼命压着伤口,上面肯定掉了块肉。“无所谓了,你们这两个婊子生的,今天都得死!”他把一瓶药水摔碎在地上,红色的液体挥发出暗黑色的气体,瞬间弥漫了房间。
“这可是魔龙的血,对你们这些用魔法的可是致命毒药。”
丽娜手上的火焰瞬间熄灭,全身都在疼痛,就像被豺狼啃噬一样剧烈,力气全无,像一个被风刮到的树枝一样倒下去。
气体全部钻入丽娜的身体,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看到倒在角落血泊里的达维安,愧怍之心有一次占据了她的全身,她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爬向他。
“还不扶我起来?”纨绔子弟呵责周围的士兵,他们立马围了上去哈着腰。
“达维安。”丽娜虚弱得抚摸着他稚嫩的两旁,为他擦拭嘴和鼻子流出来的血,自己的衣服被血泊染成鲜红,“姐姐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
达维安注视着她的眼睛,他很想说话但是全身都不听使唤。
“不。”他心里想。
“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让你做魔女的弟弟。”
“不。”他在心里呐喊。
“还记的我们说一起去看蒲公英吗,潘说它很美,花朵像棉花一样柔软雪白,种子可以随风飘向远处,多美。”声音渐渐弱下去。
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好想带你去旅行,去看看没有雪的世界,我是花瓣,你是种子,我们随着风去播种美好。原谅我,大概我是火焰,注定和花朵无缘吧,答应我活下去好吗...活下去。”丽娜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把自己所剩无几的魔法和生命力都给了达维安,然后静静的,把微笑而美丽永远凝固了。
“都得死!”达维安在心里嘶吼。意识渐渐消散,达维安坠入了无尽的,暗红色的深渊之中。
“这两个没人要的畜生还真深情,哼,我们走。”几个人搀着他就要往外走,“这两具尸体会有人给我擦屁股的,该死,医生!”纨绔子弟嚷嚷着。
“都得死!”
“什么?”几个人被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唬住了。
“都得死!”
“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几个人四处查看,房间里除了血腥味和寒冷,其他什么都没有。
“都得死!”生锈的铁剑此时正通体红热,血泊被它一饮而尽。
“怎么回事?”
达维安的尸体中升腾出暗红色气体,诡异的钻入剑中。
“扑通。”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从红热剑的里面炸裂出来,剑柄开始长出裹着熔岩的鳞片,剑身缠着黑气,剑刃上钻出倒刺。
“恶...恶魔吗?”刚才还气势凌厉的几个人现在全都吓得瘫坐在地上。“饶命啊魔神大人!我每年都供奉您的,我可是虔诚的信徒,我是杀了魔女给您献祭啊,别别别杀我!”那个纨绔子弟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快,屋顶上滴下几滴水来,木屋开始冒出浓烟,温度骤然成倍上升。突然,剑直直刺入达维安的体内,达维安的身体通体发红,就像刚出炉的钢铁,剑和身体完全融为一体。
“都得死!!!”达维安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睁开那双金光四射的龙眼,衣服燃烧殆尽,身上开始长出骇人的鳞片,背后绽开灼热的火焰如盛开的花朵,火焰急速绕着地板,木墙,房梁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蔓延开来。
“救火啦!酒窖着火了!”房屋外面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几个人被火舌逼在一处,铠甲变得滚烫不可触摸。“滚开,离我远点!”他现在也只是无力的在求饶了,精神失常。士兵被闷死在铠甲里面,钢铁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水。四圈被火焰吞噬,一个穿着黑色鳞甲的和房间一样高的巨人从火焰中走出来,那脚上的利爪分明就是魔龙的的利爪。他的双眼迸射着金光仿佛要把一切吞噬,巨人举起巨剑,向他砍过去。
酒窖不久发生了大爆炸,这场灾难席卷了全城,城里到处都是惨叫声。达维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身后的寒铁城正处在火海之中,雪原的黑夜如同被末日宣判死刑,天空染成了红色,一切都是红色。自己则踏着潮湿的泥土,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雪盖融化了一大片,熔浆流淌过一样。
“活下去。”
达维安跑起来,拼命跑起来,呼号着冲进无尽的寒冷和夜色中。
“呼哈...呼哈...呼哈...”达维安喘着大气。他累了,真的累了。他倒在雪地里,寒冷使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他睁开眼,仿佛看到了的天堂的光照,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前方的闪耀着温暖的门里向他走过来,门里面有打闹声,有欢笑声,还有酒杯打翻在地的声音。
“是天堂,太好了,姐姐,我来找你了。”达维安幸福的笑起来,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