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转头看去,手电筒所照之处,一个黑影向我走来,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却是阿美发出了声音,是我。
“你怎么出来了。”我挪开捂着嘴巴的手,才问道。
“我在里面也害怕,不如跟你一起。”她小声说。
此刻客厅里也是亮堂堂的,但那声音依然是断断续续地哭泣着,哀求着,尖叫着,我俩彼此壮着胆,循着那声音找去,却发现是从孙奶奶房间里出来的。
“原来她竟然是来找孙奶奶的。”阿美惊恐地说。
“不会啊,孙奶奶都没醒。”我说道。
“会不会孙奶奶已经被她迷昏了。”阿美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角,不让我去孙奶奶的房间。
但我坚持往前走去,那声音叹了口气说道,“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吧。”
因为离得近,那声音更清晰了,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孙奶奶的声音吗?”
“啊?”阿美也克制住恐惧,仔细地去听,可是那声音又没有了,只是低低地哭泣,后来又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倒是听不太清楚了,直到又喊了一句,“放开他吧,他才四个月啊,才四个月啊。”
这次我们都听清楚了,确实是孙奶奶的声音,孙奶奶虽然已经很老了,但是尖叫的声音还是很尖利,只有这几句叹气哀求的声音才能听清楚,是老人的声音。
我们面面相觑,又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却迟迟没敢开门进去,过了一会,哭泣的声音渐渐止住了,最后就没有声音了。
我们退回到房间,窝在床上,面面相觑。
“你说,说梦话的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说梦话?”沉寂了片刻,我才说道。
“我以前听说,鬼会附在人身上,假借人的嘴发出声音,说不定,我们白天看到的孙奶奶已经不是以前的孙奶奶,而是只有一具躯壳。”阿美仍然害怕得不能自已。
阿美的说法听起来颇有道理,我也一时吓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而我毕竟与阿美不同,到底是现代教育十几年没有白费的,我仍然觉得也许只是孙奶奶自己在说梦话。从恐惧中挣脱地我,方才理智地想到,“也许我们该去问问杨姐,她看起来跟孙奶奶很熟,也许知道一些什么。”
阿美仍是害怕着,我便再三地安慰她,“从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有一个人说的假话,大家都相信有鬼,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却没有真正的鬼传播出来,说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鬼,你看你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是你却什么本领都没有,连坏人来了都没办法,还保护不了自己。”
就这样说了很久,阿美终于被我说服,也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早上便又起来迟了,孙奶奶都已经吃完了早饭,坐在客厅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听广播,我们分别都向她问了好,她只略点点头,仍然认真地听着广播。
我忽然想到昨天阿美说的,白天只剩一个躯壳,忍不住心里有点打鼓,看阿美的样子,大概也仍是紧张得不行,我们俩飞速的胡乱擦了擦脸,便出门了。
“你说的还真是,我觉得孙奶奶实在是跟正常的老人不一样,过得有板有眼的,不像一个人,对人也冷冷的。”我说道。
“我实在是不想再住在那里了,我们去找杨姐,求她把押金还给我,不还押金我也不要了,住在这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阿美害怕地说道,一边推着我快速往前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好像那个她想象中的,占据了孙奶奶的身体的鬼,很快就要飞过来,把她抓回去一样。
到了杨姐家里,她才刚刚起床,脸上没有化妆,头发上别着满头的发卷,开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牙刷,看见是我们,很诧异。
“杨姐,我们实在是不能住在孙奶奶家了,孙奶奶她,每天晚上都说梦话,太吓人了。”我说道。
“说梦话?”杨姐却似乎并不很诧异地样子,“说梦话,也不影响你们住啊,小美住这边屋,孙奶奶住那边屋,这有什么。”
“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是正常地说梦话。”我说道。
“是鬼,一定是有鬼。”阿美忍不住还是说道。
“孙奶奶最近毛病更厉害了吗?”杨姐放下牙刷,皱着眉头说。
“啊?什么毛病?”我这才感觉到,杨姐确实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杨姐说道,示意我们先在客厅的凳子上坐下,她把嘴巴里刷牙的泡沫漱完,又拿毛巾擦了一把脸,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方才在我们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孙奶奶这个事情,我们这边人,都是知道的,你们是刚来,可能不太清楚。”杨姐慢条斯理地说道,一点都不提我们租房子的时候,她并没有主动告诉我们这些信息,反倒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了,“孙奶奶当年,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曾经做过慰安妇。”
“慰安妇?!”我惊讶地说,阿美并不知道什么是慰安妇,茫然地看着我,我还没想到怎么跟她解释,杨姐又接着说起来。
原来,六十多年前,在日军攻陷南京的那一年,孙奶奶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是出名的美人儿,名字叫做孙晓萍,刚刚同青梅竹马从小定了娃娃亲的赵艺荣结了婚,肚子里正怀着七个多月的孩子。
赵艺荣在宁海路附近一处公馆当杂役,主人家搬走的时候,让他留下来照看房子,于是他们便住在公馆门口的小房子里,日军快要打到南京的时候,城里面很多人也逃走了,赵家人去了安徽的亲戚家,婆家人跟着做工的主人家,娘家的哥哥跟着做工的工厂搬去了武汉。
赵艺荣一方面答应了主人家要照看房子不能离开,一方面孙奶奶那时正身怀六甲,不好走动,他们便没有同其他人一样,逃往了乡下避难,没想到凶残的日军制造了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
一天,白天出门买东西的赵艺荣没有回来,独自在公馆里的孙晓萍惊惧万分,第二日出门打听赵艺荣的下落,才发现,街上已经横尸遍野,残墙断垣,吓的孙奶奶躲回了房子里,还好公馆里储备了一些干粮,就这样支持了一些日子。
却没想,过了几日,在一个可怕的黑夜里,外面正是北风呼号,鬼声四起,有一群日本鬼子闯进了孙奶奶住的房子里,带走了孙奶奶,孙奶奶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弱质女流,还怀着身孕,却被他们糟蹋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
后来因为孙奶奶长相漂亮,被关进了日军的一处慰安所,做了三年多的慰安妇,最后因她病的比较厉害,有一个日本人可怜她,便谎称她病死了,才偷偷送了出来。
孙奶奶出来之后,才知道整个南京经历了屠城的浩劫,赵艺荣或许已经死了,她仍独自住在那个公馆的小房子里,靠着给人家洗衣服为生,一直到抗战胜利,婆家人才回来,回来了的婆家人非但没有可怜死里逃生的孙奶奶,反而说是因为孙奶奶长得太漂亮,才害的赵艺荣让日本人给杀死了,不肯认孙奶奶。
孙奶奶的哥哥一家去了武汉之后也再也没有了联系,无亲无故的孙奶奶不过才二十多岁,丈夫也死了,一个人过着孤苦的日子。
她虽则长得漂亮,却从不肯以漂亮为资本,年轻的时候也有有钱人家要娶她做小,但她却只愿意和青梅竹马的赵艺荣结婚,抗战结束后,也有人不顾她慰安妇的身份要和她结婚,但她也拒绝了,说自己心里只有赵艺荣一人,或许他并没有死。
可是没想到她当过慰安妇的事情也被人认了出来,便有闲言碎语,说她是投靠了日本人才活了下来,谣言越传越厉害,到后来的那场运动中,她还被游街示众。
九十年代开始陆续有人研究慰安妇,才有人为她说了公道话,可那时候她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仍然独自住在那个公馆的房子里,那个公馆的主人倒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政府搞拆迁,虽然她并没有产权,但因为一直居住在这里,又是孤寡老人,便被分了一套小房子。
拆迁之前,孙奶奶哥哥一家,也回南京探亲找到了孙奶奶,在拆迁的时候也是因为他们奔走,才给孙奶奶争取到了一套像样的房子,哥哥的孙女兰兰也便跟她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上初中才搬到别处。
兰的孙女跟她住在一起的时候,便说过她有说梦话的毛病,后来因为房产的问题,孙奶奶和兰兰一家发生了矛盾,便又不怎么来往了,杨姐的奶奶当年也是附近公馆里的下人,跟孙奶奶颇有些交情,抗战时和主人家一起逃往了乡下,回城后便对孙奶奶多有照顾,因此对孙奶奶的事情知道的比较清楚。
因为孙奶奶的这段经历,她如今老了又更加偏执,不相信人,无端地害怕,所以才会有半夜讲梦话,之前一个人独自居住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用桌子抵住门,现如今睡觉的时候,枕边都会放一把刀。
杨姐的讲述比较平淡,用的是平常与人说家长里短的口气,但听来仍让人感受到一片阴森恐怖,我想阿美大概已经明白慰安妇是什么意思了,回过头去看阿美,却看见她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或许是连日来的紧张得到了释放,或许是因为孙奶奶的经历想到了自己,或许只是因为孙奶奶的经历感到悲伤,阿美哭的忽然停不下来。
杨姐叹了口气又说,“孙奶奶虽则有这个毛病,但是她人仍是很好的,她常说,因为长得漂亮,却吃了一辈子的苦,所以见到阿美长得漂亮又善良,才觉得投缘,愿意阿美租她的房子,孙奶奶虽然是国家有些补助,但毕竟不够看病吃药的钱,也还是需要找个租客,如果你们实在不想租,我只好再帮她另外找一个了。”
我扭头去看阿美,阿美却点点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对杨姐笑笑说阿美可能是觉得孙奶奶太可怜了,杨姐倒没说什么,喝完了酸奶,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等她好容易停住了抽泣,才慢慢说,她还是继续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