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玫瑰花事件之后,阿美忽然比之前更出名了,之前阿美只是学校门口小街上的小炒西施,忽然间连不是学校附近的人也知道了,爱慕者从之前只敢默默来吃饭的学生,送一些文采水平不一的情书,偶尔几个胆子大的搭讪者,也忽然升级成为各路人马,接连一个多星期内,阿美陆续收到了新衣服,首饰,包包,新款手机等等各种礼物,甚至还有人直接问她要不要包养,全被她拒绝了。
陈姐餐馆的生意也更好了,门口不是饭店也常常排起了队,甚至有开着车来吃饭的人,只是为了看一个永远围着围裙,低着头做事,对谁都礼貌,含蓄而腼腆一笑的女孩。
甚至还来了一些奇怪的人,要请她去别的地方工作,主要还是什么KTV酒吧之类的,本来我觉得KTV还是可以的,但是陈姐也严肃地说不能去,直接告诉阿美这些人为了啥,还跟我们说了一个她初中同学的故事,当初只是想在那种地方干个普通的服务员,可是天天看着小姐妹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忍不住就没守住底线了。于是阿美打消了换工作的念头,并且一点都不怀疑陈姐是不是为了不想让她走,陈姐倒是纳闷这个刚从乡下来的小姑娘,脑子并不糊涂。
幸而那时候的网络并不发达,还没有人把阿美的照片发到网上,不然不知道那时候尚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把控能力的阿美该如何应对。
找到房子之后第二天,阿美便搬了过去,她随身的物品十分少,所以并不费事。我也沉浸在疯狂地四级备考之中,又有数天没有与阿美联系。
直到四级考试结束的下午,我才去看阿美,因为陈姐的餐馆实在是生意太好,阿美也忙碌了不少,陈姐给阿美又加了工资,补了一笔钱让她买冬天的衣服,还让她每个周日可以休息一天,说是她不在店里,生意也会没那么忙,缓一缓。于是周日我从雯雯家回来,我们便一起去买了衣服,本来这次我是陪她去的,这次她从冬天的秋衣,毛衣和棉袄都买了,还一定要给我也买一件,说陈姐加了工资,又不用付三个月房租,她现在有多的钱,我说她现在衣服并不多,后面还得用钱,执意不让她买,说等这个月底雯雯妈妈把工资给我,我就可以去买了。
买完衣服因为还早,我们便准备顺便在这里吃饭,可是当我去厕所回来的时候,阿美却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在附近张望了一圈,之间她大包小包外面又加了一个新的袋子,我疑惑她又买什么了,她却把袋子塞给了我,原来竟是上次我看中嫌贵的一件大衣,这件大衣上次最少要两百块钱,大概是她剩下所有的钱了,让我很过意不去,要拿回去退了,但是她执意不肯,说好容易给老板还到了180,可千万别去退了,我只好收下了。
于是午饭是我买单了,带她去吃我一直很想吃的肯德基,我告诉她,上次非姐请客之前,这是我唯一吃过的西餐店了。我们要了两个鸡肉卷,一份薯条和一份炸鸡,然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饭,一边吃一边聊着刚才逛街看的衣服,哪件衣服应该再还一点,哪件衣服下次有钱了一定要来买云云。
聊着聊着聊到了上次去的夫子庙,阿美说上次跟着我同学,并没有好好看看,她想去那里看看从前一个朋友住的地方,我说反正陈姐也放你假,不如我们今天就去啊,于是我们便从批发市场直接坐车去了夫子庙。
有趣的是,南京的许多地名,从古到今就没有怎么变过,比如相传起源于东吴时候,作为禁卫军驻地的乌衣巷,东晋时候,王献之接送小妾桃叶的桃叶渡,明朝时候传下来的地名更是不胜数,除去明故宫,夫子庙,明孝陵,诸如皇帝走的御道街,鹰扬营驻扎的阴阳营,生产钞票的钞纸巷,甚至于官兵洗澡的堂子街,大一的时候比较闲,我在图书馆的里找到了一本诸如南京地名大全的旧书,看了许多,还特意去跑了一圈。
于是我们顺利地找到了琵琶巷,就在李香君故居南边不远处,然而由于经历了明末和抗战的两次洗劫,如今什么都没剩下了,我们在一排低矮破旧的民居那里转了一圈,直惹得一个带孩子的老奶奶好奇地问我们,“你们找谁啊?”
阿美一直沉默着,她之前告诉我说,当初来南京,便想在这里投奔她这个旧友小住几日,待李郎在家里安排好,就与他一起回家,却没想……倘若没有那时候的事情,
后来她情绪好了一点,又与我谈起了这朋友,说这个朋友姓宋,名字叫真真,小字如月,她家里世代是做这行的,与阿美因家贫被卖到这种地方不同,她倒是习惯了,又有亲姑姑照顾,因那时她姑姑在北京与阿美院子里的妈妈相熟,她俩又一般大,所以便常有来往,后来好像是己丑年的冬天,她姑姑因得罪了京城里的人,有恩客助她们来到南省,所以才分开了。
“她是个极豪爽的人,性子也泼洒,她姑姑待她好,比我们过得自在些,偶尔还能耍耍小性子,我刚入院子不听话被妈妈罚的时候,她还帮我说过话,有一次有一位公子仗着自己父亲是詹事府府丞,非要我们姐妹去他的宴席,除了特别相熟的恩客私下邀请,我们姐妹是不轻易出院子的,真真居然仅凭自己一人口舌,将那人给说走了。”阿美说道,“她长得不算特别好,不过皮肤极白,身段也好,嘴巴伶俐,但有时候也会得罪人。”
想想那时候秦淮南岸,除了著名的秦淮八艳,还有那么多各色的女子,或温柔娴雅,或个性飞扬,却只能寂寂无名地留在历史的尘埃中,即使是秦淮八艳,也是因了她们结交的那些男子,才得以扬名。后来我读余怀的《板桥杂记》,看到里面据不屈服清兵的燕顺,比范冰冰早四百多年说出我就是豪门的李宛君,总算是觉得没有辜负了这些灿若明霞,风流动人的女子们。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各自忙碌,她忙着生存,我忙着考试,这一日才有机会两人细细说这些事情,她已与我十分相熟,也跟我说了好些当日的趣事,真真的琵琶弹得极好,来了南京恰巧又住在琵琶巷,人就说是琵琶宋家。
说起来那时候她来南京,便受到了马湘兰的照顾,那时候的马湘兰已经年逾四旬,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对刚从京城过来的真真和她姑姑照顾有加,那时她刚好周转不灵,但仍然亲手画了一张兰花图送给真真的姑姑,作为安家的贺礼。
这些都是真真与阿美的信中说的,没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琵琶巷还残留着部分的石板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代铺上的,不知道真真有没有在这里走过,根据阿美的描述中,我幻想这那个笑如银铃,能言善辩的女子,却一点印记也找不到了。
唏嘘了一番,我忽然想起明故宫遗址那里还有一些明故宫留下的石阶柱础,看着时间还有,阿美也想去看看,我们便又坐上公交车往明故宫去。
明故宫遗址公园,真的只是一个遗址公园,所有当年的建筑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大片广场,中间散落着数十个当年的柱础,可以让人遥想当年明故宫的雄伟气势。倒是马路对面的午朝门公园,还保留着一大块石壁和午门,还有若干更大的柱础和残垣,公园里老人们在打牌下棋,外地的游客在拍照,小童在嬉戏,很难想象出,几百年前,这里曾是全国的核心,最最庄严肃穆的地方,大概只有等我们去北京才能感受一下了。
“等攒了钱,一定要去北京。”我俩突然异口同声说了这一句话,相互便笑了起来。
阿美又说,“以前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并不觉得如何,直到如今才真正儿地感受到,一个人在这世上这样渺小,再放到历史中又更渺小了。一个人的悲欢离合,与这世界又有何干呢。”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发这样感慨。”不知何时旁边却站着一个白发须眉的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但虽然他在笑,却并不让人觉得什么慈眉善目,相反却有一种威严的气势,让人敬而生畏。
“人在这世上虽然渺小,但是没有人,也就没有这个世界,没有芸芸众生,没有世间百态。从某种程度上说,一个人的悲欢离合,也是这个世界的。”
我和阿美都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那老头又笑道,“年轻人,多出去走走看看吧。”说完便往午门那头走去了。
我俩面面相觑而一笑,我说道,“真是个怪人,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是像到处去走走看看,希望以后能实现这个梦想。”
“我也是,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念想。”阿美笑道,“上天给了我这样的机缘,我更要好好珍惜了。”
然后我们又探讨了一会血迹石上的红色斑点,到底是不是几百年前方大学士的血迹,又登上午门,四处眺望了一番,便回学校去了,然而当我们在晚饭时间前赶到陈姐餐馆的时候,却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