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全起见，拐把艄还请了本村的拳拐手劳拉掼做艄公。劳应昌曾学过几天拳脚，遇上盗匪也能对付两下。但比起长他几岁的拉掼来则是小巫见大巫了。劳拉掼年青时在江湖上闯荡过十几年，学会了一身功夫。他看上去并不彪悍，但他的功夫却使老河底村人受益非浅。早些年胡子艄带了二弟劳成吉、儿子劳应昌还有劳拉掼等艄公流船至玉门口，货与船出手后，每人背着一包袱银子沿黄河往回走。大白日走到石楼地面，从山沟里蹿出四个土匪拦路抢劫。土匪们事先摸清了这帮流船的有钱，但并不知其中有高人。他们刚说出“想打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眼疾手快的劳拉掼一抬脚一出拳早把两个打倒在地！没等拐把艄们上手，拉掼又拎起一个要往黄河里扔。其余三个赶紧跪下磕头求饶。拉掼将手中的一个踏在脚下，问出他们的真实姓名，然后说道：“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窝！晓得我们是哪哒人吗？爷儿们都是老河底的艄公，不仅黄河上流船有名，个个还是拳脚高手。你们狗眼不识泰山，竟然抢到老子们头上来了！这回权且饶了你们，往后再敢抢人，定要尔等狗命！”这件事以后，土匪们一传十十传百替老河底扬了名。方圆几十里，一听说是老河底的，都不敢轻易冒犯。王家山村习武人多，长拳功夫在当地很有名声。该村有个唤山豹的后生依恃武功常常出来打劫路人。一日夜间，山豹来到老河底通往外界的黑蛇沟路上寻机打劫。他听说老河底人武艺高强，凡遇老河底人都不下手。怎奈拦了七八圪且都说是老河底的。（当地百姓听说土匪不敢抢老河底的人，故不是老河底村的也说是老河底的）山豹最后拦住一个背褡裢的清瘦男人，一问，也说是老河底的。他阴沉沉地上前说道：“我就不信你他娘是老河底的，把褡裢放下走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荷出旱烟准备点火抽烟。来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小子，我看你是老虎嘴上拔毛，活到头儿了！”遂掏出火镰拣起一个石子灵巧地用火镰一打，溅起的火星正好落在山豹的烟锅里将烟点着。山豹立即感到此人身手厉害，不是对手，赶紧跪地求饶。背褡裢的人正是老河底村的劳拉掼，当下问明山豹身份，并收其为徒。拉掼禀性好侠，为人仗义，疾恶如仇。从胡子艄到拐把艄，大凡流贵重货物，都要请劳拉掼随行，拉掼则有求必应。
这趟流船吃苦甚多，但受益也甚大，令黑虎真真的大开了眼界！临动身前，艄公们照例在村西黄河边的河神庙烧香上供，作揖叩头，敬献河神。然后背上行李干粮以及大绳小绳叉绳包皮斧子大钻扎漏刀木榔头等流船使用的一应工具就上了路。他们渡过黄河，约上其他两条船的艄公，路经陕西的绥德、靖边、定边，直插宁夏的吴忠。一路上紧赶紧，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浑黑了才寻个庄户人家凑合一夜，整整走了十好几天才到。黑虎脚底的血泡磨破一层又一层，疼得直钻心。爹教他用熬水烫，再涂上捣碎的药草包住，就好受一些。他们在黄河渡口买好木料，自己打造了三条船——黄河上流船的老艄一般都是造船能手——就地收购三船甘草，自宁夏起航。这地方的河水清格粼粼，蓝格莹莹，水面平缓而安祥，与晋陕峡谷的黄河景象迥然不同。黑虎好奇而疑惑地问爹：“爹，这是黄河吗？”拐把艄道：“不是黄河是甚？憨娃！”“水咋这的清？”“这就跟树一样，稍子上叶叶是绿的，树干上连叶子都没啦。这里是黄河的稍子嘛！”这里不光水清，黑虎还感到这里的天也更蓝，地也更宽。特别是路经内蒙辽阔的大荒漠时，他心里也升起从未有过的茫茫无垠的感觉。这次同船的艄公大都是与黑虎一起在黄河里泡大的伙伴。好不容易遇上一程清河，这帮半大不猴的赤肚小子一有机会便跳进水里游个尽兴，玩闹个痛快！有几次都误了开船，让拐把艄狠狠把他们日卷了一气！
船到包头，大人们进城购货，赤肚小子们留下守船。他们先是下到河里凫水，扑腾累了，就一个个光不溜求四股八叉仰面躺在河岸的沙滩上晒日头歇息。有个小名叫雄娃的后生，比黑虎大几岁，个头稍高，心眼儿多，好胜心强。凫水摔跤都比不过黑虎，心里总是不服气。他见伙伴们一个个大腿间支棱着将将长出嫩毛的“老二”，嘻嘻一笑，生出个馊主意。他跑回船上取了些麻丝丝，蹑手蹑脚走到轻轻打鼾的黑虎身旁，用细麻丝偷偷系住黑虎“老二”的根部，系得是那种越拽越紧的活扣，麻丝的另一端拴在几步远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返回原来的位置躺下，不时瞟一眼黑虎偷笑。停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喊道：“伙计们快走，那边来婆姨了！”后生们爬起来就往船上跑。黑虎惊醒后往远处一瞧，果然见一个婆姨引着一个女子越走越近，大约是来寻渡船。他呼地站起，将一迈步，就觉得下边的“老二”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勒得好疼！一瞅，是根麻丝，解了几下解不开，揪又揪不断，船上的同伙冲他笑个不停，那婆姨眼看走到近前，他急中生“智”，抱起那块百十来斤重的石头就往河里奔。
黑虎的脸气成茄子皮。一上船就怒汹汹吼道：“说，谁干的？”大伙互相瞅瞅都不吭声。“招不招？招了我就饶你们，不招小心吃家伙！”他挨着个巡视：禾玉朋，瘦的像根棍儿，右耳根长一块红记，所以小名唤红记。他为人老实，做事认真，不会是他。秦狗洞，肉头肉脑，体形粗壮，是秦掌柜的儿子。父亲一心想供他念私塾，可这个不争气的小子死活不念。他就愿意跟着黑虎在黄河里耍。他扳船流长河并不图挣钱，多半是为了跟伙计们在一起打混快活。他虽说贪玩，但缺心眼，不会是他。其实狗洞将才看见了是谁干的，但他不揭发，他怕得罪雄娃。禾玉长，玉朋的胞弟，两人脸盘很像，只是弟弟比哥哥略壮实一些。排行老四，从小调皮捣蛋，得了个绰号叫捣四儿。“捣四儿，肯定是你干的！”黑虎指着禾玉长的笑脸说。禾玉长说：“虎哥，你冤枉死好人了！鬼孙子才做兀缺德事！”黑虎的两道锋芒似箭的眼神一下就移到雄娃身上。劳雄娃不由打了个寒栗，说：“你盯我做甚！”黑虎道：“有胆量就明打明比试比试，做那蛇蟆圪努的鬼把戏算甚本事！”雄娃笑笑说：“好，比就比，谁怕你不成！但是话要说在明处，谁输了给大伙叩三个响头。”“行，你说比甚？跌交还是钻水？”“都不是。比这。”用手捉住自己的阳物，“不拉硬了，看谁的老二长。”伙伴们击掌大笑，黑虎鄙睨地说：“你狗日的真是个灰鬼下流胚！那算甚的本事？”雄娃一本正经地说：“黑虎，你这话就错了。没有你爹的×，你妈能怀上你？”黑虎咬咬牙，攥紧拳头，“雄娃，要不是看在咱从小一起耍大，我真想揍扁你的脑！”雄娃赖不叽叽地笑着说：“好啦好啦，你不情愿比这，你说比甚？”“顶牛。”“你晓得我顶不过你。”其他人有的提议比凫水，有的提比踢毽子，有的提比夹五路……黑虎马上想起他刚到老河底的第二年，在黄河滩里和雄娃下夹五路。雄娃下不过他就耍赖，不是一步走两步，就是偷偷加棋子。黑虎气不过，一拳就把雄娃捅倒在地。那时黑虎还被看作是一个从河里拣来的外乡娃，势单力薄。雄娃便召集了一帮猴僖儿将黑虎摁倒地下拳打脚踢。黑虎被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黑虎再不与伙伴们玩夹五路老虎吃羊之类游戏了。黑虎和雄娃还没定下比试项目，大人们逛城回来了。大伙就立即准备起程。
黑虎从棹把上提溜起一件衣裳，一个小玩艺儿从衣裳布袋里滑落船舱。他拣起一看，是女子们胸前挂的“肚肚索”，银质的，白亮白亮，蛤蟆形状，式样非常漂亮。他立即想到了兰花，要是把这送给兰花该有多好！遂问道：“谁的衣裳？”雄娃已站在他的面前，“我的。”黑虎捏着肚肚索问：“你这是从哪达买的？”“宁夏。”“多钱？”“十个铜子儿。”“不贵。我二十个铜子儿买你的咋样？”“你给一块大洋我也不卖。”黑虎想，我真是缺心眼儿，我咋就没想到买这么便宜的小礼物？在这一点上我就是不如雄娃。一幕丑事也随即撞进他的脑屏：那日他去吆喝雄娃到河上拽（读ye）船，走至雄娃家土窑前正打算张口，就听见窑里传出女子快活的呻吟声。他轻轻近前，悄悄从门缝往里观瞧，害羞得赶紧闭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女面对面迭在一起。那不是八斤叔家的女子变变吗？才十四五岁就做这等丑事！只见雄娃支起上身，光腚子一撅一撅，狠劲撞击变变的下边，嘴里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变变弱小的身子被撞的上下来回穿动，不时呼唤着“雄娃哥，好受的不行行了！噢，我不行行了……”变变长得并不中看，一脸蝇屎，还是个对对眼，雄娃咋喜欢上她哩？雄娃见黑虎握着肚肚索爱不释手，就说：“是不是有了相好的？黑虎。”黑虎的脸唰地红了，“别瞎说。”“那你要送谁？说出来我就给你。”黑虎思谋了一瞬说：“我小姑。”雄娃很爽快，“行，你荷上吧！”“回去我给你钱。”“不要钱，送你啦！”黑虎就喜欢雄娃这一点，为朋友有时候很大方，不计得失。其实雄娃哪里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十个铜子儿也根本买不到。他是在吴忠逛街时趁店主不注意从一个银货摊上顺手牵羊得来的。黑虎将肚肚索抬在自个的货包内。有了送心上人的礼物，他一路都想着将它送给兰花时兰花该有多么高兴！
这趟流船令他开心的事还有一桩：在水流平稳的河段，拐把艄时常把捉尾的重任交给儿子。他要带带他实际操作，以培养他尽早成为老艄。黑虎有机会亲自掌舵，施展他多年积蓄的本领，当然高兴不已！他挺立腰身，目视前方，矫健地站在沿板上初握尾棹，就显示出老到持重的捉尾风格。坐在旁边以防万一的劳应昌，瞅着儿子一点也不怯阵，一点也不慌神，将船操纵得稳稳当当，心里就像浇上蜜一般，眉眼喜成了一朵花。扳腰棹的劳拉掼就说：“应昌，我看黑虎这小子将来准胜过你！”应昌道：“好哇，我巴不得他成龙变虎哩！”
以往黑虎跟着爹流船，至远走到潼关。这回过了潼关，又要过三门峡。黄河三门峡也是令流船艄公一提起来就魂飞胆丧的一道险关。河水至此峡谷，被巨人般的礁石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激流。流船只有进入人门方能安全通过，如若流进神门鬼门则必毁无疑！然而将船导入人门并非易事，这就要看老艄的本领高低了。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船只在这里葬身河腹。应昌老艄并没有过三门峡的本事，靠着岳家川的薛艄捉尾，将三条货船一一安全驶过。三门峡没出事，所有艄公的心才掉进肚里。船过三门峡，一路顺风到达开封。这里河面宽广，水流澎湃，浩浩荡荡，波光潋滟，黑虎感受到了另一番黄河景象，心里觉得无比舒展。胡子艄将三船甘草连同船只一起出手，卖了个好价钱。扳一回长船每个艄公可以挣到30块左右银洋，老艄能挣一个半艄公的钱；此外，每个艄公还可以自己携带两个包子，老艄可以携带四五个。工钱加上自个的货包所赚，每人就能有四五十块以上的收入。因此人人都心满意足，眉开眼笑。拐把艄这次是掌柜，收入当然更多。劳拉掼走江湖曾来过开封，他领着大伙一块逛了开封城，一行人就风风火火往回返。
接下来五个赤肚小子瞒着应昌老艄采取了一次冒险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