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府上下准备了大半月,总算是迎来了除夕。
穆笙一早出房门便看见,小丫头们闹哄哄的聚在走廊下,等着院里管事的向嬷嬷一一给她们发压岁钱,这是王府里的自成一派的特色,除夕前院里年岁最长的会给小辈们发个压岁的小红包。
凡是没成亲的不论大小都给一份,用红纸裁的一个个小纸封,里头装了两颗碎银子,丫头们围成一圈一人领一个,领到的都笑眯眯的冲嬷嬷道谢,嬷嬷便细心的一一嘱咐。
“过了今晚便是新年,过往好的坏的都翻过去了,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的”
“好的坏的........都过去了”穆笙不自觉的跟着念了一遍,衷心的笑了,顿时轻松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有人发现了穆笙,也不多拘谨欢快的将刚领到的红包举高冲她挥挥,笑得眉眼弯弯,配上全新的红夹袄喜庆的像刚从年画上扣下来娃娃。
向嬷嬷看她出来,笑眯眯的穿过雪地里的连廊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格外饱满些的小红包递给她。
道:“娘娘也跟着沾沾喜气”
穆笙有些惊喜:“还有我的份呢?”
一旁的丫鬟们也跟着起哄,直呼嬷嬷偏心,穆笙的红包明显要格外重些。
向嬷嬷不理会她们,对穆笙道:“只是些碎银子,图的是个喜庆,娘娘福泽深厚自然是头一份的”
穆笙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将红纸封搁在手里捏了捏,炫耀似的冲她们挥挥,才十分满意的往袖口里揣,揣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
对向嬷嬷道:“嬷嬷还落了句话没说呢?”
向嬷嬷转念一想忙点头笑道:“是是是,奴婢给忘了”
随后正色道:“一愿娘娘岁岁长安,二愿……王爷王妃夫妻和睦,琴瑟和弦”
穆笙笑着谢道:“谢嬷嬷吉言”这才将装着碎银的纸封收回袖中放好。
今日午间府里有一场家宴,但只有女眷,王爷一早便进宫参加祭天仪式去了,晚间才会接王妃出席宫里团圆宴。
王爷不在府里就只剩下三位女眷,傅烟早在昨日就接进府里来了,这些安排是早早便定下章程的,所以穆笙禁足两日对日程并没有什么影响,这会厨房正堂早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着了,穆笙也得了清闲,只管午间去出席便好。
或许是被节日氛围感染,穆笙今日心情颇为不错,又收到了红包,连带着似乎身体也好了不少,头也不晕了,膝盖也不太疼。
现在离午间还早没什么事做,她也不愿进屋闷着,便同向嬷嬷在廊下的藤椅上闲聊,一边看丫头们在院子里给早上堆好的雪人做装扮,戴上红巾红棉帽,颇有些过年的气氛。
原本是一片其乐融融,结果不多时便有稀客上门,打破了这份安宁。
下人进来通传说是傅姨娘来给王妃请安,已经到了正在院外侯着呢。
穆笙:“去请进来吧,先领进茶厅”
侍女得了令出去了,穆笙也起身准备往茶厅里去。
向嬷嬷扶着穆笙往厅里走,一边道:“今日该来的可不止傅氏一个啊”
她说的自然是赵云萝,今日除夕,按礼是该当来同主母请早安的,可她就连身康体泰的时候请安都是三漏五缺的,更别提如今还病着,那就更不用指望了。
穆笙笑着摇摇头:“一惯都忍了,何必又在这时候计较”
茶厅离门口更近,穆笙到时傅烟已经在了,不料刚跨进门却迎面撞上了端着水盆的洒扫侍女,一时不查差点撞上,还在向嬷嬷反应快及时将穆笙拉住了。
“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侍女吓得忙跪下请罪。
向嬷嬷惊魂未定开口便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
“算了”穆笙一低头便注意到她的手,在冷水里泡的又红又肿格外醒目,看着实在不忍心苛责,摆摆手让她起来。
叮嘱道:“这院里的东西,不必早晚擦,只需擦一遍就够了,下雪天水里最是冻手,你可以去厨房要些热水,只说是我让你去的”
或许是从没受过这样的恩宠,她一时愣的说不出话来,甚至跪在地上忘了起来,还是向嬷嬷催促着才爬起来,连连道谢。
屋里还有人等着穆笙也不好多耽搁,打发了她便进了屋。
傅烟早已经坐下了,只看背影便知她又清瘦了不少,厚实的冬衣都盖不住她的瘦骨嶙峋,肩胛的骨头都快将衣裳戳破了,桌上有丫鬟添的热茶,但她却没喝,正用衣袖捂着口鼻不断咳嗽着,冬日里这病体恐怕更为难熬。
听了向嬷嬷的通传她才回过头来,那惨白的脸更显得清瘦,见了穆笙脸上才升起三分疲惫的笑意,迎上来行礼。
“妾身问娘娘安”
穆笙大步走近将她拉住,反握上她的手:“傅姐姐难得过来,千万别再多礼了”
说着携了她的手一起在茶厅里坐下来。
关心道:“姐姐身子可还好,看着又清减了”
傅烟:“劳娘娘记挂,冬来夏往的免不得要病一场,习惯了”
话毕便紧跟着便是几声咳嗽,她急忙用手里的帕子捂住口鼻,连咳了一会才消停下来。
请早安无非就是闲话几句,这大冷天里既游不了园也无花可赏,更何况傅烟的身体莫说游园赏花,就连话都不能正经说上几句,直不停的咳嗽,她手里的帕子就一直在嘴边没离开过,这情形穆笙也不便多留,喝了盏茶关心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送走了前来请安的傅烟,向嬷嬷也扶着穆笙往回走,白日里雪停了,地面房屋却积了厚厚一层,远近上下入眼皆是雪白一片,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咿呀作响,软绵绵的印下一排脚印,二人边走边说着话。
“这也是个倔脾气的”
先前穆笙想让她从别院里搬回府里,这事就是让向嬷嬷亲自去请的,结果一连两次都被她给拒绝了。
向嬷嬷回想了片刻,缓缓道:“以往似乎不是这么个脾气,奴婢曾听说这傅姨娘是个有学问的主子,性子温和,待下人也极好的,只可惜没福气,不过两年便被撵去了别院”
向嬷嬷先前并不是府里伺候的,所以许多宅内事她并不清楚,想来只是听说。
从出了崔嬷嬷的事后辰王便将挑选掌事嬷嬷的这事交给了穆笙,结果府里挑来挑去也没个合适的,这事便搁下了,还是后来查各个庄子贪污瞒报的时候碰见了。
她当时正是京城一间铺子里的掌院,她夫君死得早,一应事务便落在了她头上。
其他田地铺面贪污成风,满目假账没几个干净的,唯独只有她,账面清晰无半点缺漏,硬是在淤泥潭中一支独秀,穆笙彻查期间她一直为左膀右臂,出了不少力。
可即使再怎么大力整治,也裁撤处理了许多罪首,京城各家势力盘根错节百十年,道底是难以根治,
她作为唯一的一个女掌院,原本就有诸多质疑,这事情后更是成了各家公敌难以立足。后来她便自愿跟着穆笙进府里伺候。
“哦?”穆笙颇有几分兴趣,她院里的人要么是陪嫁带来的,要么便是些粗使妇人,这府里的旧事也没有人给她透露,免不了多几分好奇。
向嬷嬷见她想听,便放慢些脚步仔细将自己知道的讲给她听。
“傅姨娘进府的时候应当同娘娘差不多的年纪,是衡亲王亲自挑来送给王爷做的生辰贺礼的,听说是个清白人家只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那时候许多人都说这位傅姑娘,既知书识礼又落落大方,只是……”
听她话峰一转穆笙忙道:“只是?只是什么?”
向嬷嬷:“只是千好万好还是不得王爷爱重,不过才两年便被赶了出去,听说打得浑身是血,连夜让人扔到别院去了,都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她却挺了过来,只是身子远不如以前了,药罐子不离身”
“打得浑身是血?”穆笙惊得连脚步都停了,她原以为应当是同赵云萝和不来,被赶出去的,没料到中间还有这一层。
穆笙问:“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向嬷嬷摇头:“不知,那时候连个谣言都没人传,想必……”
穆笙接道:“想必是有人特意封了口”
就像……就像这次下毒的事情,直到如今辰王也没给个准信,只来安慰了一番又送了不少东西,说是个误会却不是误会在哪儿,明摆着是要糊弄过去。
虽说明白人都知道这问题应当是出在的北苑,可是北苑里的人个个嘴咬得死紧,半点风声也不透露。这样一来有哪怕是聋了瞎了,也该知道这王府里的风朝那边吹,自己该在那边墙下才安稳。
二人走走停停总算到了内院门口,进门时穆笙突然开口自嘲道:“不知我会不会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向嬷嬷脚下一顿急忙摆手:“娘娘切莫说这样的话,这样的好日子,不吉利的”
穆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道
“随便说说而已,嬷嬷去叫丹易过来给我整理吧,一会得先去正堂里看看准备的如何了”
向嬷嬷犹豫半晌本想劝慰两句,可她一贯知道穆笙是个明白人,两句不咸不淡的宽慰想必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后什么话也没说,点头答应了才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