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里有个小型马场,里头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上等宝驹,特地从山下训养场里挑选来的,专供行宫里的贵人们闲来无聊找些事做。
陛下虽然勤勉但是毕竟青山绿水不容辜负,所以一向谈完正事都会放臣子们的假,各自陪陪妻儿放松放松。
辰王殿下走南闯北是个骑术高手,可王妃却连马都没正经骑过几回,前几日晚饭时聊起这茬,他便顺口答应得空了教穆笙骑马。
今日左右无事便如约带她来了!
他们来的不早,场上已经有不少公子小姐,有笑有闹好不快活,不过都年岁不大,又多是小辈,他二人一来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孩子们正闹得欢,见他二人来皆是诧异,随后纷纷围过来行礼问安,辰王点了头打发他们接着去玩。
只有一个不愿意走,那是衡王的小儿子亲近的都唤他纪儿,今年刚过十三,他素来与辰王亲近又与穆笙见过面,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拘束不安,熟络的围了过来,
“纪儿见过四皇叔”
又转对穆笙行礼,“问四皇婶安好”
“谢小殿下吉言,”
穆笙笑着摸摸他的头,
“不必拘束,去玩去吧”
纪儿却摇了摇头,“自己玩有什么意思,四皇叔的马术好,我要皇叔带我,”
说完便扯着辰王的衣袖摇了摇,央求道,
“四皇叔,你好久没带我骑马了,今天来都来了,就带带我吧,好不好!”
辰王扯回了自己的袖子,“不好”
说完便径直往马厩走,纪儿复又扯过他的袖子,跟在后头边走边摇,
“皇叔”
“四皇叔”
“你再带带我吧,就一次行不行”
“你以前都是带着我骑马的”
“皇叔~”
他那尾声拖得老长,扰得辰王终于受不了了,回头又将衣袖抽走,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还八岁吗?”
将他晾在一边,对穆笙招招手,“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穆笙一愣,不确定的指向自己,
“我……我也要选?”穆笙想说难道我要自己骑?我不敢。
好在辰王并没有坚持,了然的点了点头,“那你先看着,换了一批新的马,我先熟悉熟悉再教你”
穆笙松了口气,忙点头,他挑好了马牵出来,往马场走,纪儿撒娇无果也只沮丧了片刻,一见他牵了马出来立马又兴奋起来,拽着穆笙道。
“快快快,皇婶我们寻个好位置,四皇叔骑马别提多帅了”然后精挑细选选了个视野最全的高位坐下,一脸激动的张望。
原本穆笙只觉得今日骑马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而已,被孩子这样一闹倒真生出几分期待来,她的确从未见过他骑马,成婚时自己盖着盖头又有轿帘挡着就连片衣角也看不着,后来在京城在府里都是坐马车比较多,这样一想她也颇有几分激动的望向场下。
辰王先是牵着马来回渡了几步,满意的拍了拍,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引得一旁观望的孩子们一阵欢呼拍手,他并没有理会先是驱马慢跑,习惯后才真正跑起来,正如他上马一样他骑马并没有什么太多花哨的动作,只一个干净利落迅捷如风,却也是说不出来的帅气洒脱,一圈下来刚才还满场乱跑的其他公子小姐,都自觉将马驱至场边腾出空来,跟着围观的一起又是欢呼又是拍手,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穆笙也不自觉的跟着拍手叫好,纪儿早已经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
虽然大家看得起劲,但辰王并没有炫技的意思,果然只跑了两圈便减下马速到穆笙所在的看台前停下来,冲她招手,他脸上带着笑,是穆笙从未见过的明朗的笑,他道。
“马不错,来”
穆笙一瞬间心神都跟着晃了一下,愣了半天没反应,直到又听他喊。
“笙儿,下来呀”
真好听!穆笙想。
这是他头一回叫我的名字,他叫我笙儿,那看台有些高,她又坐在最高处,!
都记不清自己如何下来的,也记不清眼前人是如何接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揽上马背的。
在那越来越快的颠簸里她才慢慢回过神,她背靠着辰王的胸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发自内心,开心的笑!以至于整场结束依然能在她脸上找到那笑容的痕迹。
“末依山顶背阴处有一片野生寒梅”他突然开口道。
“啊?”马速不快,穆笙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却又不明白大夏天为何突然提起寒梅。
“梅花,你喜欢吗?”他约摸以为她没听清又补充道。
穆笙重重点头,“喜欢”
身后人轻笑了一声,揽紧她的腰收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抽出手抵在她下巴上,微微使力轻巧的抬起了她原本微低的头。
他伸手将远处指给穆笙看,“就在哪儿,等腊月里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顺他指尖看去是耸入云端的山顶,入眼里一片绿意,丝毫看不见他所说的寒梅。
但穆笙却仿佛真的看到了,看到他们二人骑着马在皑皑白雪点缀的梅林里穿梭,如痴如醉美不胜收!
“好!一言为定”穆笙点头应下了这个承诺。
可惜啊!可惜!
可惜,这山上的寒梅开了又败,败了再开,他们也没能如约去看一眼!
这山里偷闲时光过得飞快,但这闲来却闹出了许多事端来。
这日午休里的穆笙被丹易拽起来,直在她耳边嚷嚷着出事了。
穆笙迷迷糊糊道,“有事说事,别摇我”
丹易一边往她身上套衣服一边着急道,“王妃快别睡了,咱们院门前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穆笙一下清醒的大半,“什么?”
怎么了?闹什么?”
”都有谁?”
丹易答道,“许多人呢,衡王府公子还有国舅爷的公子,要不要派人去通传王爷?”
“他与陛下自有正事要谈,”
穆笙快速整好衣服仪容,“不必去打扰他了,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丹易耳尖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情绪,忍不住忙里偷闲打趣道,“这几日来您待王爷颇有些不同哦”
穆笙没接她的话,起身照她后脑勺拍了一掌,
“走了”
短短两字里带了些抑制不住的笑。
出来一看来的都是一帮孩子四五个,其中有个年龄小的约摸十一二岁,数他闹得最厉害,这次侍卫没敢拦在门外,穆笙到时正僵持在刚进门的门厅里。
那孩子还有嘴里念念有词,高声吼着,“要不让那个小白脸出来,要不就放小爷我进去”
穆笙听完一脸黑线,小白脸?他说辰王?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白脸说应该是隔壁的阮青竹,穆笙一拍脑门十分无奈,这都什么事儿,这才多久为了阮青竹都堵了她两次门了。
穆笙走近提高声音道,“闹什么呢?”
帮半大孩子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原本闹哄哄的一下安静下来,那为首的小孩虽然不怕她但还是放低了音量,话语也客气恭敬多了,齐刷刷的过来行礼!
“沈宏见过辰王妃,我们无意扰您清静,此番是来找那阮青竹的”
沈宏,沈贵妃的亲外甥,沈国舅的小儿子,这孩子年龄不大,底气倒足得很。
“哦,沈小公子找他何事?”穆笙追问道
沈宏道,“王妃有所不知,这个小白脸坏我大哥姻缘,我来替我大哥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穆笙又问,“不知,坏的是那庄姻缘?”
沈宏又愤愤道,“当然是我大哥与永宁郡主的姻缘,谁不知道他暗通郡主,王妃若不信只管问问大家”
永宁郡主议亲之事一开始便闹得满城风雨,郡主乃是独女,侯府手握军权又有世袭的爵位,京城的适龄男子自然都蠢蠢欲动,可郡主身份高贵不是任谁都攀得上的,放眼望去真真匹配的也左不过就那么几个。
要算起来沈国舅府的的大公子论综合条件当占头一份的,所以虽然还没敲定下来,早已有不少人觉得此事水到渠成只等吉日了。可这关键时刻却闹出个不尴不尬的阮青竹。
穆笙顺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将正忐忑看热闹的纪儿点了出来,
“纪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纪儿平日里虽然与辰王夫妇亲近,可辰王一惯严厉,他多少是怕的,此时当真是十分后悔来看这个热闹,偏偏现在又跑不掉,只得别别扭扭的回话,
“回皇婶,外头都在传,说郡主与世子私通,所以才不愿意议亲,”
随后又忙补充道,“我也只是听说的”
穆笙有些无奈,没想到此事竟然一发不可收拾的越传越离谱。
听到有人确认,沈宏立马来了精神得意到,
“王妃只管让我进去给他些颜色看看”说着便要带着身后的侍卫要往阮青竹院里去。
“站住”
穆笙沉声喝道,辰王府护卫队早在一旁等吩咐了,闻言即刻便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个皆是手压刀柄神色凛然。
沈宏带来的不过是几个普通家丁,平日里那见过这等场面,只单单在气势上便落后了一大截,一时都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穆笙绕到他跟前站定,早已收起刚才的气势,带上笑意柔声道,
“小公子先留步”
沈宏再什么跋扈毕竟只是个孩子,见这场面顿时有些结巴道,
“怎……怎么了”
穆笙依旧笑着解释道,
“这一来,沈大公子与郡主既无聘书也无六礼,算不得已定姻缘,二来公子没有证据,私通一罪怎可乱扣,最后……南院如今毕竟是辰王府邸,沈公子带人擅闯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她一一列出,态度温和,沈宏一时无言以对。
纪儿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啊,这毕竟是我四皇叔的院子,你带人乱闯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他机灵的搬出辰王来,沈宏顿时又腿软几分,一起跟来看热闹的众人一时间都怕了,都七嘴八舌的劝他,沈宏心里早打起了退堂鼓,可想起来时夸的改口一时又下不来台阶,于是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僵持着,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小白……世子出来了”
一时齐刷刷的全望了过去,沈宏正难堪着,就这样走了实在没有面子,不走又实在怕辰王怪罪,此时见阮青竹竟然自己出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想着既然不让进那拉他出去到外面解决,辰王妃总该管不着了吧,立马冲他道,
“出来正好,”
他本想向前两步又被护卫队给拦了回来,只得隔着穆笙和一干护卫冲他喊,
“阮青竹,躲在院子里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出来,跟我到外头理论”
阮青竹脸色依旧不太好,被人搀扶着向这边走近,开口道,“沈公子……”
“世子殿下”
不料辰王妃却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
“我先前的话,殿下应该放在心上的”
又转头对沈宏道,“沈公子既然要定罪可带了证据来?”
不等他回答又道,
“若是没有就请先回去,取了证据再到陛下面前再论罪,如何?”
她不似先前的温柔笑意,这话说的不容置疑,显然是要护阮青竹到底的意思。
沈宏自然也不敢再坚持,恶狠狠的瞪了阮青竹两眼,又恭恭敬敬的向穆笙告了罪才气呼呼的带着人走了,看热闹的自然更不在多留,就地便散了。
阮青竹正要向穆笙行礼,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何必要出来,平白惹一肚子气”
阮青竹叹道,“既然是因我而起,就没有让王妃替我受累的道理”
穆笙恨恨道,“都是欲加之罪,躲一时便过了,何必理会它”
这话不知何故引得他一阵咳嗽,将脸都憋红了,穆笙忙吩咐他身边人将他扶回屋里,放缓声音道,
“快回去吧,外头风大”
阮青竹依旧咳得直不起腰,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由人扶着转身往回走,可是没走两步他又强压下咳嗽,叫住了穆笙。
“对了,还没跟王妃介绍”
他抓住扶着他人的衣袖,将他往身前拉了一点,一脸郑重的向穆笙介绍道,
“这是乔然,他是我的……”
他抬头看了乔然一眼,脸上莫明的染上几分笑意接着轻快道,
“我的贴身护卫,从小保护我的,他也是我的……亲人!
话毕乔然恭敬冲穆笙拱手行礼,“乔然,谢王妃高义解围”
这人总是冷冰冰的,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可他走近阮青竹身边的时候,顷刻便收起了所以寒意,一双眼睛全在他身上,看在穆笙眼里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黑色大狼狗。
穆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忙压下笑意回礼道,
“不必,不必客气”
对面二人一头雾水,这样正式的场面是如何笑出来的?
临走阮青竹又说了一句话,像是回复穆笙先前的问话,
“我躲在这里半步也不跨,可这些纷纷扰扰的事依旧找到了我头上,由此可见,躲,是躲不掉的”
他眼神暗了暗,转过头去不再看穆笙,闷闷道,
“我躲了十年,还是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可知祸来躲不过”
他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不再出声快步回了隔壁。
穆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向自己介绍乔然,更想不通一贯隐藏的人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袒露想法,还不轻不重的抱怨这么一句,只是觉得这人莫名同自己有些相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总想帮帮他的原因吧!
她暗自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躲了十几年,她自小就格外喜欢研究账目,比起琴棋书画她最擅长的却是算盘,可是姨娘自小便教她穆府是书香门第,容不下低贱的商人,会给穆家蒙羞,所以她得藏,得躲,她得看起来像是一个书香门第的端庄小姐,这一藏就是十几年。
穆笙站在院子当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收起脸上的情绪由丹易扶着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