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冰刚走出病房,抬头便看见章一含扶着刘向晖迎面走过来。
自从马立鸣不知深浅地公布了刘向晖喜欢白若冰的消息,白若冰和章一含的关系就更加微妙了。如果说以前两个人对彼此与刘向晖的关系还各有猜测,并互有隐瞒,云里雾里的全凭自己领悟。但马立鸣却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让她们二人都赤裸裸地落在了对方的视野里,让对方可以一览无余地洞悉自己的内心感情。
所以她们都退缩了,不敢互相直面彼此的内心,甚至连见面也成了唯恐不及的躲避。
特别是白若冰,一方面因为从马立鸣嘴里确认了刘向晖对自己的爱慕而心中高兴;,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违反了对章一含的许诺而心怀愧疚。况且,她从章一含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友好和珍惜,而是更深的敌意和疏远。
章一含在有意回避白若冰。错开两人的配药时间,除了工作需要,其余时间大都无视白若冰,即使从白若冰护理的病房门前经过,也是目不斜视,不再像往常一样探探头聊几句。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就像一盘下死了的棋局,没人能解得开。
章一含扶着刘向晖去花园散步了。
刘向晖的伤情恢复得很快,他实在耐不住无聊和寂寞,想自己一个人下床锻炼身体,以便早一天出院归队,开始工作。当然还有他不能说出口的一个理由:他实在受不了章一含的过度热情和关心。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但他不想接受,也不想暧昧,他喜欢的人是白若冰,不想因为病情和章一含有过度的接触,以免让她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但章一含对刘向晖或明或暗的保持距离的态度视若无睹,依旧我行我素地对他关心照顾,一往情深。虽然刘向晖明确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出去散步,但章一含借口护士必须陪护病人为由,一步不离地扶着刘向晖进出病房和花园。
白若冰看到章一含和刘向晖两个人,刚想开口打招呼,却瞥见章一含面露愠色,忙噤了声,想掉头回病房,以免让刘向晖看出端倪而尴尬。
章一含原本带笑的脸,在见到白若冰的一刹那,立刻变得挂满了冰霜,眼睛里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刘向晖看到白若冰,却两眼放出光芒来。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发现白若冰又往病房退回去,仿佛在仓促地躲避什么。
“哎哎,若冰姑娘!”刘向晖连忙叫起来,他怕叫慢了又会错过和白若冰见面。
刘向晖已经两天没见到白若冰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再像往常那样进他的病房逛一圈,聊个天。章一含也绝口不提白若冰的事。虽然刘向晖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却影响了他和白若冰的见面,让他很不开心。所以他努力地想下床锻炼,就是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健康,以便早日站到白若冰面前。
白若冰听到了刘向晖的叫声,再想缩回病房去显得太没礼貌,她只好脸上堆笑地迎过来:“刘大哥,看样子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再打针巩固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恭喜你啊!”
刘向晖忙笑脸迎上:“谢谢你的吉言,但愿我能赶快出院,我在新单位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呢。”
“你的工作热情真让人佩服,躺在病床上还想着工作呢。”白若冰由衷地称赞道。
刘向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若冰灿若桃花的小脸,心里早就萌芽的爱意弥漫开来。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毫无顾忌地端详白若冰的五官:眼睛乌黑发亮,鼻子高挺小巧,嘴巴红润且有型。脸上常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一幅江南女子的温润秀气模样。
刘向晖看得眼睛无法从白若冰上移开来。直到把白若冰看得脸色绯红,不好意思起来。
章一含的脸色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刘向晖那着迷一样的眼神让她的心瞬间坠落进冰层,而白若冰红了脸色的羞涩模样,却又让她心里着火一般地难以忍受。在心里冰火两重天的煎炸下,章一含终于拂袖而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刘向晖和白若冰面面相觑。
“咦,一含她怎么了?”刘向晖望着章一含的身影飞快的隐没在病房走廊的尽头,若有所思地自问到。
白若冰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实话吧,在没有了解刘向晖的真实想法的前提下,未免显得有些堂突;敷衍一下吧,又觉得不该让刘向晖蒙在鼓里不知所以。细想一下,白若冰觉得还是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一来探知一下刘向晖的真实想法,二来也算对章一含的痴情付出有所回应。
“刘大哥,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章一含喜欢你吗?”白若冰瞪大眼睛望着刘向晖,看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军把刘向晖将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了。如果说知道,那刚才的问话就显得多余,自己明知故问;说不知道吧,又显得自己很虚伪。思忖一下,刘向晖也觉得实话实说最好,一来可以断了章一含的念想,二来正好可以让白若冰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不管章一含怎么想,我只是拿她当朋友;我心里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刘向晖说着,拿眼睛盯着白若冰:“虽然我还不确定那个女孩是不是喜欢我,但我只想让她知道,我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除了她,我不会喜欢别人!”
白若冰被刘向晖眼中的烈火炙烤得有些站立不安,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刘大哥,我扶你回病房吧。你,你刚才这些话最好不要让一含知道,她会受不了的。”
刘向晖很奇怪:“如果不让她知道,她还会继续心存幻想,那样对她不是更不好吗?”
“一含现在正在兴头上,怕刺激,等时间长了,她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就好了。”白若冰对章一含的激进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知道冲动之下,她会不顾后果,做出不应该的傻事。
“好吧,听你的。”刘向晖无可奈何地回答,转而又扭头看着白若冰,“若冰,你,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你不问问我?”
白若冰脸更红了,诺诺道:“我,我知道,知道。……”
刘向晖激动了,目不转睛地望着白若冰:“真的?若冰,你知道我的心思对吗!?你那么聪明,我就知道你能了解我的!”
白若冰红着脸,使劲点点头。
刘向晖更激动了,他一下子握住了白若冰的手:“若冰,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况且你还救过我的命,当你的血流进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若冰,现在战事正紧,我不能给你承诺,因为出院后我会回归部队。但是,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们把日本人赶出了中国,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刘向晖使劲把白若冰的手攥在手里,放在胸前,久久不愿分开。
白若冰忘情地看着那双清澈而又有些熟悉的眼睛,瞬间觉得自己眼眶湿了。
……
章一含在拐弯的角落里看到了身后发生的一切。刘向晖对白若冰表白的一幕,让她的一颗心如刀绞一般地疼,疼得她深入骨髓。她怪刘向晖对自己的冷落,更恨白若冰违背当初的诺言,最终还是伸手和她争夺刘向晖。如果说以前她对白若冰还有残存的友情和感恩,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白若冰成了此生最无法容忍的存在。是她,让自己贪恋的美好生活重新恢复到以前看不到希望的过去。她,成了自己的灰色人生里无法原谅的障碍。
女人心,海底针。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章一含,是再确切不过的比喻。
章一含不动声色地一如既往地精心侍候着刘向晖,虽然她看出了刘向晖想逃离自己的意图,但她不在乎,女人追男人,只是隔了一层纱的距离,她幻想着用锲而不舍地付出和等待来换取刘向晖的回头。
……
星期天,修明娟来医院看望刘向晖和邱云峰,顺便着和白若冰章一含叙旧。
自从修明娟进入鲁艺学习,白若冰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修明娟和所有在延安的进步青年一样,也是学习工作两不误,一边在鲁艺学习戏剧表演,一边在战地服务团唱歌。她显然对新的学校环境和专业都十分满意,整个人看起来满面春风,意气风发,圆鼓鼓的脸蛋看上去比刚来延安时水灵了不少。
“若冰,我现在才觉得,当初从上海来延安真是来对了。延安城里有我们向往的火热的生活,有革命的斗志,有志同道合的青年伙伴,有奋斗的青春;从延安的身上,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未来新中国的模样。能够生活在这种如火如荼的岁月里,我们才算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白若冰被修明娟的热情感染了,想起逃走的李明,她有些可惜地说道:“是啊,我们现在都活在理想的生活中,如果李明不走该多好,那样你们就能成为一对幸福的革命情侣了!”
修明娟却一嗤鼻子:“那个革命的投机者,早走早安生,否则早晚会成为革命的叛逆者。我本来也不看好他。延安城里比他优秀的青年才俊那么多,他离开了,正好可以成全我重新物色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真不可惜?你们不还是初恋吗?哪能说忘就忘得了?”白若冰有些不相信,打趣道,“你不会表面洒脱,背地里暗自伤心吧?”
修明娟不以为然地笑了:“初恋谈不上,最多算互有好感吧。不过我确实要感激他的一点就是:是他陪着我走出家门,踏上了追求革命理想的道路。不过我却拯救不了他的堕落,如果他能像刘大哥和邱大哥那样多好,做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可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这也致使我们最终分道扬镳,有缘无分。”
白若冰不由叹息了一声。
修明娟的心思显然不在讨论李明的身上,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若冰,我刚刚去病房看了刘大哥,还和章一含聊了一会。奇怪的是,章一含好像有什么心事,情绪不高,不像以前那样,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嘚瑟得满天飞。现在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委屈劲,都不太像她了。你知道吗,她怎么了?”
白若冰不知道该如何对修明娟讲明事情的真相。她沉思了一下,婉转道:“她可能恋爱了吧,你也知道的,恋爱有时候很折磨人的。”
修明娟恍然大悟道:“哦,难怪!不过她喜欢谁了?原来觉得她好像对刘大哥有点意思。我当初和刘大哥说话,她好像还很吃醋呢!不过,凭我的直觉,我觉得刘大哥好像另有青睐的女孩子,对章一含的热情好像并不感冒。”
白若冰诺诺道:“这种事情,只有当事双方心里清楚,我们也不好乱猜的。”
修明娟看一眼涨红了脸的白若冰,奇怪地问道:“说他们你脸红什么,难不成刘大哥青睐的女孩子是你吧?那样章一含可惨了,和闺蜜争男友,败了也不甘心呀!”
“快别胡说,没有的事!这种话如果让一含听见,我们的关系会更不好相处。”白若冰紧张说道。
“怕什么!爱就要明明白白,放到桌面上,不能私下里分享。”修明娟认真地纠正白若冰的观点,“真有爱情,还管他什么闺蜜不闺蜜,友谊得给爱情让路。爱情可不能让来让去!”
白若冰连连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想:不身临其境,就不能感同身受。爱情再伟大,善良也是做人的根本。帮助别人度过生命的低潮期,也算是善良最基本的职责吧。
“说起来也是,章一含那么明白一个人,怎么轮到这种事情上反倒糊涂了,爱情讲究两情相悦,单相思有嘛意思?纠缠不清,把自己弄一身伤不说,也为难别人。世界这么大,好男人有的是,知心知意的那个人不定在哪块儿等着你呢!”
修明娟连连摇头叹息,“我看章一含就一根筋,在爱情这件事上太较真。以前她总看不惯我对感情太随意,不传统。其实真正看不透的人是她。爱情是让人愉悦的事,关键要两情相悦。幸福要攥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把它寄托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
白若冰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修明娟:她以前也觉得修明娟不太靠谱,不过听她刚才一番话,却不得不让自己对她另眼相看了。或许修明娟说得对,她才是她们中间最明白的那个人,拎得清爱情和友情,活得也最潇洒。
“以后我有空再来看你们,好好开导一下章一含。”修明娟临走之前,还不断地叮嘱白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