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跟着杜平川来到了八办的接待室。
机灵的马立鸣早已把茶沏好，整齐地摆在桌子上。见客人依次落座，就悄悄走了出去，反身把门虚掩上。
长长的条几是由几张单桌横摆在一起组成的，上面摆着一溜沏好茶的白瓷缸。瓷缸外面虽然已经斑驳掉瓷，但却被洗刷得雪白放亮。从茶缸里冒出的氤氲热气弥漫在空气里，让招待室狭小的空间顿时充满了浓郁的茶香。
“各位朋友，咱们今天是以茶会友。虽然大家都是初次聚会咱八办，但八路军提倡艰苦朴素的革命作风，不像某些政党，但凡聚会必大鱼大肉，奢侈腐败，完全不顾劳苦大众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现状。我今天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姐妹一杯，庆幸咱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也祝愿咱们以后能一起携手，并肩而行。杜某今生能结识诸位朋友，实乃三生有幸！杜某知足了！为了咱们的友谊能天长地久，干杯！”
杜平川说完，先呷了一口茶，含在嘴里，微闭双眼，咂摸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咽了下去。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喝茶的行家。其他人一见，也各自喝下一口茶，以示回敬。
“这茶是我家茶园今年的头道新茶，是家父专门托人捎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特地拿出来招待朋友们。其实喝好茶和喝好酒一样，只有酒逢知己，才能千杯不醉。”
杜平川边喝茶边对自家的茶叶品质圈赞。
白若冰一口茶咽下肚，轻轻抿嘴回味一下，脱口说：“不错，香浓，味醇，谷雨前的碧螺春，上等的好茶！”
杜平川惊讶赞叹道：“呀，白姑娘好品味！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对茶道却有很深的研究。这个！”
说着，举了举大拇指。
白若冰微红了脸，谦虚道：“杜大哥言重了。我本江南人，住在太湖边上，世代和茶叶打交道，焉有不识茶之理?”
杜平川拍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嘿，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咱们三个人是太湖老乡了。是啊，身为江南人，哪能不懂辨识茶叶呢？更何况还是家乡的碧螺春！”
他说着，望一眼喝茶喝到飘飘然级别的章一含，打趣道：“章姑娘看上去也是品茶的行家。其实，好茶就要给会品味的人喝，这样才不算暴殄天物；否则就是明珠暗投了。我说得对不对，章大小姐?”
章一含并没有因杜平川额外的点名夸奖而沾沾自喜，反而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杜大哥这样说话会得罪朋友哦！你拼命夸奖咱们江南人，那不就是把身为北方人的刘大哥和邱大哥挡在茶圈外咾。”
杜平川笑了：“小妮子脑袋瓜贼好使，半天不说话，一张嘴却在这儿截我呢。不过放心，兄弟们知道我话糙，不在意。再说，向晖家里有茶庄，对品茶是内行。这里唯一的外行算是立峰了。不过立峰这几年跟着兄弟们混，铺的盖的都是品茶的行家，耳濡目染，也算得上多半个行家了吧。”
一落座就保持了缄默不言的邱云峰，其实注意力一直在白若冰身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心中的女神，邱云峰激动又紧张。白若冰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完美而得体。他在脑中极速地搜索自己曾经读过的古今所有形容女性美好的词语，发现竟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白若冰的矜持与高雅。
他在游离分神中，猛然听到杜平川讲他的名字，才激灵一个冷颤回过神来。待听明白杜平川的话中意，脑筋极速转了一下，回答道：“杜兄言过其实了！在你们一群茶专家面前，邱某哪敢称行家。甭说是什么大半个行家，邱某最多只是个饮茶爱好者。说来惭愧，邱某作为地道的北方人，从小习惯大碗喝酒，大口饮茶，对茶道要求的浅尝细品实在是难以达标。不过为了将来不被踢出这个茶友圈，以后我会加倍努力地向行家标准靠拢。”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若冰一眼。
白若冰若无其事地坐在位置上，低头颔首地继续呷茶品茗。
刘向晖则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
其实，白若冰在一顿杯一眨眼的功夫，早就用眼睛余光瞥到了坐在斜对面的刘向晖犀利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关注，有询问，当然更多的还是欣赏。但她不敢直视，更不敢回应。因为刘向晖和邱云峰比肩而坐，她怕自己一个传神，刘向晖感觉不到，反倒被邱云峰领略了去，那就尴尬了。
大家各自啜茶品味，心境各异。有人心潮澎湃，有人压抑窒息。屋里除了茶香，空气中还流动着一种很奇妙的暧昧气息。
还是杜平川打破了屋里似乎有些凝滞的平静。
他似乎有很高兴的事，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兴奋让他无心留意到室内氛围的异样。
“诸位朋友，告诉大家一个关于我的大喜事：我马上要去延安工作了。刚才会议上领导刚刚宣布的。”
大家都愣住了。
“西北抗大由瓦窑堡迁入延安，重新组建成抗日军政大学。由于大批进步学生的加入，学校的师资力量严重匮乏，目前正面向全军招收军事教员。正好我符合条件，所以就毛遂自荐，要求去学校任教。领导批准了我的申请。所以这次我会和两位姑娘一块儿去延安报到。”
“啊？！”白若冰和章一含各自叫了一声。
当然彼此间表达的意义却大不一样。
白若冰觉得去延安跟着杜平川，心里安全感倍增，“啊”的意外又惊喜；而章一含则“啊”的意外且绝望。本来盼着去延安就意味着远离杜平川，把他可怕的单相思扼杀在摇篮里。谁想杜平川也跟去延安，那不是把她的一切希望都打回原形了吗？
章一含突然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脸上瞬间布上了一层霜。
“怎么了？一脸的不情愿！是不喜欢和我搭伴，还是不喜欢我去延安?”杜平川敏锐地觉察到了章一含脸上的不快，马上收住了笑容，转过头来故作生气地问道，但语气里却充满了藏不住的关切，完全无视周围朋友的存在。
杜平川对章一含的过度偏爱，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他对她真的动了感情，甚至为了钟情的女孩而丢掉了往日的风度。
沉沦在爱情中的人，有时候真的很容易自我迷失心性。
但章一含不但不喜欢杜平川随时随地地表情说爱，对他强加给自己的所谓爱情，甚至还有了少许的厌烦。特别是他当着刘向晖的面示爱，更让她羞恼尴尬。心中对杜平川的痴恋仅存的愧疚和同情，在他一次次露骨的爱情表白中一点点消散。
如果说刚开始她对来自他的爱慕，还有些许的小女孩的虚荣心派生出来的得意和享受，但现在却徒增了许多的烦恼和担忧。
她不相信杜平川会看不出来自己对他的婉转拒绝。以他的修为素养，不应该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在恋爱这件事上死缠烂打，刻舟求剑。
但面对杜平川的突然追问，章一含却猛然惊醒，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会伤害到杜平川，甚至置杜平川下不来台。环顾四周，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一丝苦笑爬上了脸颊：当前，自己和白若冰，虽说不是寄人篱下，但缺了杜平川的保护和照顾，两人定会遭遇更多的波折，过不到今天的座上宾位置。
不管说利用他也罢，还是尊重他也罢，如果自己今天甩脸子拉脸色给他看，对杜平川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再说，杜平川正在恋爱的兴头上，就像酒喝到二八，似醉未醉之时，任何醒世良言对他来说，都不如一口老酒来的实在。只有梦罢酒醒时，他才有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建议，进行反思。
所以，章一含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装聋作哑，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接受想象外的一切，直到清醒。
“杜大哥，瞧您说的，我哪是不情愿，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你在我们身边护航，我们两个女孩子可是积了三辈子的德呢！”
章一含情商不是一般的高，说话技巧不是一般的强，几句话就说的杜平川的脸上多云转晴，眼巴巴的望着章一含的小嘴巴拉巴拉地口吐莲花：“杜大哥，我只是觉得你离开八办有些可惜，多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事呢。看来，本事大的人就是任性，实实让我等草民汗颜不已哪。”说完，还故意冲杜平川做个鬼脸作了个揖。
一屋子人都笑了。杜平川尤其笑得开心。
“都说江南出美女，我看不仅于此，江南更是出才女。卓文君，班婕妤，蔡文姬……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光耀千秋的传奇。章姑娘虽比不得这些人物，可这机灵聪明的劲头却一点不比她们差。”邱云峰是由衷地赞美章一含的口才，却也不忘捎带着同是江南美女的白若冰。
在他眼里，章一含胜在心性聪明和智慧头脑，而白若冰胜在兰心蕙质的温婉气质。女人卓尔不群的气质，才是最让他动心的东西。
“邱兄弟如此高规格地夸奖江南姑娘，连我这个老乡都觉得脸上有光呢！”杜平川乐到眉眼里都是笑意。他是真的把章一含看成了身边人，别人一句客套的赞美，他却听得比姑娘本人还开心。
“白姑娘和章姑娘确实是璧人一对，江南美女果然名不虚传，颜值和智商都是在线的。”刘向晖也不吝赞美之词，开口夸奖。
章一含似乎早就在等着刘向晖的夸奖，见他开口，莫名有些激动，张口说到：“刘大哥，我们去了延安，再见你们的机会就少了，其实我和若冰，”她看一眼低头垂眸的白若冰一眼，“从来也不敢忘记您和邱大哥的相救之恩，只是离你们远了，大恩不知何时能报答。将来如果你们去了延安，千万要去寻一下我们，给我们个机会报答你们。”
“那是一定的！”邱云峰连忙点头，心里想，即使你不邀请，我也要去寻你们。对白若冰，他有一种势在必得的雄心。
而章一含在意的是刘向晖的回答，她满含期待地望着刘向晖，希望能从他金口玉言的嘴巴里吐出她期待的那几个字。
刘向晖知道她的心思，却思忖着如何得体地回答，才能既不让章一含有过多联想，也能保住杜平川的面子。
倒是杜平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面对刘向晖和邱云峰笑道：“哎，对了，刚才开会时，领导还提到了你们特殊作战部队的事，说这次和我们八办同行去延安的，还有你们特战队的两名新同志，任务之一就是协助我们护送这批进步青年安全抵达延安。当时我在会上就纳闷呢，不会是你们俩吧？你们俩不就是刚去特战队的新人，而且还处在待分配新任务的阶段吗？”
“噢?”刘向晖和邱云峰都愣住了。
领导确实对他们说过，最近有新任务要执行。但至于任务是什么，他们则一无所知。如今从杜平川的嘴巴里说出来，他们有点吃惊。
“呀，那可太好了，那样咱们五个人就可以朝夕相处一段时间了！”章一含一听说刘向晖和她们同行，兴奋点立刻燃爆，瞬间幸福到有点晕眩。
白若冰也是心中一阵扑通乱跳。和两位英雄同路，让她期盼又有些不安。期盼的是能和刘向晖多接触，多了解；不安的是邱云峰却时不时地出来捣乱，让她对刘向晖隐隐的好感不知该如何表达安放。
白若冰性格淡漠，不喜张扬，喜忧都习惯深埋在心里，自我调节；而章一含感情外露，喜形于色，从不想委屈内心，日子过得简单直白。
两个姑娘就像两朵形态各异的鲜花，强烈地吸引着三个男人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