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溪流旁的村镇,多条横纵交错的生命之水与她纽带一起,在傍晚将近之际,仿佛天空洒下的光线,同彻蓝青葱的双色棋盘浅浅一吻。
返回到这里,夜幕正在缓慢降临,带走了光亮,却又同时似唤起了另一种热闹氛围。斜晖切割下,正好将小镇中央的广场分成两半,一半沐浴在璀璨的金色里,一半隐藏在神秘的幽暗中。只一步,却好像两个世界。
还较微弱的篝火已经在广场中央燃起,街边许多店铺准备进入另一种特殊的开张模式,时不时响起高昂的呼喝声,还有孩童奔跑的欢闹声。让人不禁想象,等到天彻底暗下,篝火明耀起来照亮大半个广场,这里肯定会有一场自由又欢腾的舞会吧?每个人都兴高采烈,没有谁会拒绝这种狂热的。
不过,距离广场不远的那间茶馆却是个例外。稍微了解的人都知道,这茶馆的老板娘通常在天黑后都会选择按时打烊,还会不会继续开张到热闹的晚间时分,就全看她的心情了。
今天看来……她应该也还在思考。
虽然还有一些客人坐着歇脚,并没有收到要关门的通知,但是门口围栏上的几盏灯笼却也都还没被挑亮,整间茶馆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半明半暗的特殊色调。
老板娘手里随意捏着块抹布,就坐在院门口最近的那张空桌子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外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毫无疑问是大部分时间都脾气火爆的老板娘的另一面,忙了一天的她也不打算再招呼任何人了,而客人们也没意见,只顾自己能尽可能的多歇一会儿……
突然,外面街上有阵哄闹传来。一队衣着不凡的人从村口返回,身姿略显疲乏的交流着,他们中间大部分都是商会的人,也有镇长家的人。而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看上去不算伟岸的中年男人,白霜染上了他的半边鬓发,严肃的眉眼间隐着不高涨的灰暗,沉默着负手前行,没有人靠近他身边。
老板娘的目光很迅捷的就注视在了他身上,一时间,复杂与纠结的情绪一起绕在了她的眼窝中。似挣扎想了好久,就在这队人要彻底路过她门口之时,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挥手大喊。
“会长大人!今天有空来坐坐吗?”笑容重新出现在她打招呼的脸上。
中年人闻声朝这边看了眼,却好像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只随意的摇摇头拒绝,便移开了目光。毕竟他是这座镇子最有名的商会会长,走在路上经常会有百姓朝他热情的打招呼,他总不能都一一回应。
老板娘却还不死心,握了下拳头,又大声喊道:“别这么快拒绝嘛!这茶馆可是属于商会的财产,您就不打算亲自来体验考察一下?我都邀请您无数次了呢!您一次也没来坐过。”她的表情热烈,比附近整条街上任何一名吆喝的小贩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商会长大人也仅仅只多看了她一会儿,依旧漠然的摇头,嗓音低沉的说:“不好意思,还是下次吧。”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笑容像夕阳沉下一样,僵在了老板娘的脸上,她身体所站的位置也正好被黑暗缓缓吞噬,没有其他人注意她的变化。她一言不发的,坐回了原来位置。
“我很好奇,你这么想他来茶馆里坐一坐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你说的那样简单?”
我就坐在她身后不远的桌子旁,突然开口说话似把她吓了一跳,快速转过头来见到是我,怔愣后惊讶道:“你、你怎么回来啦?”
盯着她的双眼,我相信自己能看出不少,她的眼底惊讶中还藏着更激烈的情绪。我目不转睛,企图从她脸上探究到更多,淡淡的说:“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吗?难道不是你想让我回来的?还是说,我会错意了?”
老板娘貌似很不习惯被人这般注视着,躲避开了目光,故作轻松的笑着:“你这姑娘说什么呢,我当然欢迎你再次光临啦!是因为天黑了在外边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吧?放心好了,我这店虽然不做留宿生意,但供休息的客房还是有的……”
“这间茶馆,就你一人?”她话音刚落,我就开口,带着责问的语气。
“是、是呀,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在打理……怎么了?”
“我怀疑你店里藏了人!”我直接开门见山的,取出那个盘子举到她面前,沉声道,“该不会那失踪了三年的商会大小姐是在你这里吧?所以你才想接近刚才那会长大人……让我猜猜,你是把人锁在不见天日的后厨当苦力了?她无法正大光明的求助,所以才想出用这种暗示的办法?可真倒霉的,在我之前这么久竟没一个客人留心看出异常。”
老板娘被我吓到的样子,惊疑道:“你?你在说什么些呢?”
“不承认也没事,我亲自去探探究竟就行了。”我起身就要往屋里去,老板娘拦住了我,垂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来。
“他们一直在找的人确实在我这间茶馆里……”她瞥了眼街上已经走远了的那群人,表情变得严默,然后仰头意味深长的看向我,声音很轻的又说,“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下子没太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只顾紧紧凝望着她的眼睛。随着她说出这话,她的双眼像拨开了一层迷雾般,渐渐亮起了带着希冀的光,但同时,豆大的冷汗从她额间冒出,隐隐痛楚的神色浮现在她的脸上。
刹那间,我一个激灵,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有股突然冒出来的破坏性力量在她体内乱窜,难怪她会痛苦,而此外,我发现了更奇怪的一点。
“你?!?”感受到我的能量,老板娘像一时忘记了痛楚,很是惊愕。
我没有回答她的惊疑,只蹙着眉头,盯着她低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真实年纪会那么年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是!居然是你!这种全身被看穿的感觉……居然会是你!你竟然会到这里来!太棒了!太棒了!”
她疯了般的欢呼,像个小姑娘。但我却能感觉到,随着她情绪激动起来,她体内的那股恶意力量也越发膨胀,按理她应该极其痛苦才对,怎么这么……
“不想心率过快猝死就冷静些!”我狠狠捏了下她的手腕,用自己的力量暂时压制住她,而她的衣服早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在我的帮助下,她恢复了理智,也再次感受到了痛楚,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无力的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幸亏有我扶住才没摔倒。
“自由的希望越大,痛苦就越大……”她喘着粗气,悲戚又无奈的低喃道。
“这到底是什么?!”我抓着她的双肩,严肃的说。
“我也不清楚,一种邪恶魔法吧……也有可能是诅咒……一种障眼法,我并不是真的变成了这样子……”她虚弱的摇着头,声音很微弱的说,“他当初是这么跟我讲的。后来我自己也发现了,别人第一眼看到我时都是这副大妈模样,而他们越这么以为,认为我是一名胖大妈,就越只能看到我这个样子……”
“那时我还不信,因为我对着镜子看,我还是我原来的样子。可后来,没有人认出我,我的信心也渐渐动摇了……镜子里出现大妈的影子一次比一次多,到现在……我甚至也都要忘记自己本来长什么样了……”她双手痛苦的捂住脑袋。
“他?他是谁?”我犀利的问,但想了想,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又问,“怎么才能恢复?我是说,总有破除的方法吧?”
“有,他在第一天也告诉我了……”她点点头,带着自嘲般的憔悴,说,“他说,只要有人不需要提醒就能认出我来,这个诅咒便能轻易的解除……他想让我知道,我表面虽然风光无限、高人一等,拥有无数拥护爱慕者,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根本没有人真正的把我放在眼里……”
“一旦你违反规则或者产生想要逃走的欲望,就会触发‘惩罚’?”我沉吟道,看了眼大门方向,“甚至,你还不能走出这所‘监牢’,只能近距离的看着外面最热闹的广场,目睹所有有关寻找自己的信息,却永远不能触碰……”
“是。”她悲戚的点头。
“够狠的手段。”
“但幸亏我遇见你了呀!”她含着热泪,激动的抓住我的手,“您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吧?三年了,三年了!我真的不能再继续这种生活了!”
“很抱歉,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先前也并没有看穿这障眼法。”我不带表情的说,“此外,你为了引起我的关注,故意给我儿子过期糕点这件事……我该怎么跟你算?”我表露出了些许不悦。
“这,我这也是,没更好的办法了……”她慌乱的解释,生怕惹恼我这救命稻草一样,“对不起!但我那是病急乱投医,糕点只是多放了几天有点变味,不会有大问题的,而且……我当时也有让他少吃呀!”
她歉然的看向我身边的小希,我却依旧不太领情,冷冷道:“总之你这方法让我很反感!幸好小希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否则,我必须要好好跟你算这账!”
“对不起……”她发白的嘴唇颤抖着,懊恼的垂下了脑袋。
“这事先放一旁了,现在我去帮你把你父亲带过来。他是最能帮到你的人了,对吧?”沉默了一会,我说。
“啊?是啊!”她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您有办法让他来吗?”
看着她生怕希望落空的目光,我只戳了戳她的脑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很快,我就带着目标人物回来了……
“这里?”商会长大人在茶馆门口看了好久,才跟着我走了进来,追着我疑惑的问,“您不愿意到我府上一坐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我走到呼吸急促的老板娘身边,回身看向这位对我很客气的会长大人,轻松道:“没为什么,只是之前顺脚在这里休息罢了……请您来这里,是为了我身旁这位。”我一只手按在老板娘肩上,才勉强让她不发抖。
“她?”会长困惑的看了看老板娘,不解的问我,“她怎么了?”
“你不认识她?”我微蹙了眉头。
“这间茶馆的老板娘,我路过此间时与她见过好几面,她每次都会请我来这里坐坐,但我都没答应。”他又瞧了好几眼,理所当然的说。
这情况,让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再说了。
“我!”老板娘更是急得要开口,却只说出一个字便噎住了,脸涨得通红。
我一把按住了她,对疑惑不解的会长快速说了句:“麻烦先等我一会儿!小希,帮我陪会长大人聊会儿天啊!”我又对坐在一边的小希喊了句,然后急忙带着老板娘走到了屋内。
一进到里面,她就无力的靠倒在了墙上,痛苦的哭着对我说:“他……他也不能……他也认不出我来!我早该想到的,他虽然没有一次答应我的邀请,但也都见过我,要认出来早就认出来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办!?”
这种情况也让我很无奈,想不出什么能很好安慰她的话,只能尝试的问:“还有其他人选吗?你觉得谁还有可能认出你来?你的母亲?”
“没有了!没有了!”她绝望的坐到了地上,泣不成声,“他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连他也认不出我来……难道我真的那么不重要?”
我深叹了口气,低声说:“囚禁你的人是你的弟弟吧?商会的二公子。”
这是我心中早有的答案,绑架一个人三年,不杀害也不求财,只为报复性的让“真正的她”从这世上消失……行凶者肯定不一般。
“不重要了!当初我的确沉浸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但我从没想过要威胁到他什么呀!或许,他说的对……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只能与冰冷冷的金钱挂钩,没有人会关注真正的你!离开了身份,我什么也不是……”
“别这样说,”她这样子,让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不太有力的安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我,痛苦的哭道,“折磨人的不是彻底的黑暗,而是光明就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却永远与你无关……多少次,我看着曾经认识的人从门外走过,他们甚至还进来喝过茶,我想跟他们交流,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在当初的人生路线上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不容易。”我蹲下来帮她擦去泪水,轻声的说,“你看,这么困难你都坚持过来了,你已经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别人眼中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可不能在这时候放弃。至少,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会帮助你的,我们一起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她一把抱住了我,差点把我给扑倒了,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而正在这时,我察觉到了外边有什么动静。小希还在外面呢,我不可能不留心关注。我拍拍她的背:“我先出去一下,你别急啊。”她点点头。
屋外,会长大人和小希一老一少坐在同一张老旧的桌子上,他显得很受拘束,几乎连桌面都不肯碰一下,只时不时试着和小希交流几句。
而在院外,突然冒出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女孩:“咦?在这里,找到了!”正是白天我和小希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她像只兔子,小跑着蹦了进来。
“啊!老爸!你也在这里!”她大喊了起来。
“你?”会长擦了擦他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随即蹭的站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跑来这里了!你二哥呢?你不是在他那玩的吗?”
很显然,堂堂商会长大人对他的小女儿有很特殊的情感,就算惊讶情况下的责问话语也下意识控制着音量,一点也不吓人。
“我是来找他的!”小姑娘摇晃着脑袋,伸手一指小希鼻子,大声说道,“他杀了大壮一家!二哥当时还骗我说那不是大壮!”
“我,我……”小希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女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无奈的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姐姐……”
“姐姐?!”女孩一愣。
“嗯?怎么了?”小希也一愣。
女孩却直接扒拉开他,朝他身后跑来。
在越过我的身边之时,她大眼睛中的疑惑变成了十足坚定,极其兴奋的,扑入了我后面倚着门的老板娘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