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是那个华美报社附近的馄饨摊子,叶熙木一人独坐,老王急匆匆地赶来,将一个信封往叶熙木面前一放,说了声:“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然后回头对老板说:“来一付大饼,再来碗甜浆。”
叶熙木关切地问:“不来碗馄饨?”
老王摇摇头:“大饼、豆浆、油条、粢饭团,上海早点四大金刚,吃多少年都是这一口。”说完,吸溜一大口热乎乎的豆浆,又猛咬一口酥脆的大饼,一副满足的样子。
叶熙木打开信封,只见一张纸上列着闸北十几处住址的门牌号码,不由地说:“王大哥,你也太神速了,昨天才和你说的,今天就搞到了,不得不服!”
老王自得地说:“我可以说是上海滩的包打听,毕竟跑新闻跑了十几年了,三教九流的我都认识,上海滩就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事!”
但他一皱眉,问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干吗要打听王金生这个大流氓在八一三前在闸北租的房子地址?”
叶熙木将装着一沓钱的一个信封放在老王面前,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具体作什么用我也不清楚。啰,这是他给您的酬金。”
老王又把钱推了回来,坚决地说:“这钱我不能要。王金生在八一三前在闸北租这么多房子,居心拨测啊,我巴不得有人对付他。再说,如果这事败露了,也别把我扯进去,我可是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的,担不得风险的。”
叶熙木连忙点头:“这个我晓得,我会做事的!这钱您还是拿着,给嫂子、孩子买点吃的、穿的。”
老王坚决地摆摆手,把大饼三口两口地塞到嘴里,再把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就起身走了,临走时,还对叶熙木说:“我可提醒你啊,千万要小心,王金生可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大流氓,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得罪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叶熙木朝老王直点头,等老王走远了,叶熙木将面前的两个信封塞进手边的珍珠口金包里,起身离开了馄饨摊。
一会儿功夫,一辆黄包车,载着手提两个点心盒子的叶熙木来到了斜阳里。一推门,看见一家人都在客厅里,叶熙木扬扬手里的盒子说到:“今天跑新闻路过“鲜得来”,鲜肉月饼刚出炉,我赶紧抢了两盒,给你们送回来,还是热的呢,快吃快吃!”
一家子人正准备拉着她问长问短,叶熙木说:“我还要跑新闻,走了啊,走了啊,改天再回来看你们!”就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家门,临走时,回头给小表姐陈媛使了个眼色。
陈媛冰雪聪明,叶熙木前脚出了斜阳里,她后脚就跟了出来。叶熙木一见她,就把信封递给她,说到:“媛媛姐,帮我送封信给大表哥啵?”
“好啊,我现在就去,在家里都快闷死了。”陈媛爽快地答应了。
“把信藏在衣服里放好,小心别让人搜出来了,路上注意安全,信一送到就回,毕竟虹镇也被日本人占了。”
“放心好了,那里是我家,我熟,再说了,虹镇维持会的会长是我一个本家亲戚(虹镇在虹口公平路底华界的一个小镇,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并在日本人的主导下成立了维持会),再怎样也不会为难我的。”
叶熙木拍拍陈媛的肩膀,说:“我还有报社给的采访任务,走不开,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你快忙你的去吧,有空多回来看看,舅舅老念叨你。”
叶熙木点点头,两人就此别过。
陈媛熟门熟路回到自己的家,一进家门,客堂里静悄悄的,不见大哥,再到自己房间,只见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在窗下的桌子写写画画,自己床上被丢了一床杂物,淡绿的绣花床单变得弄得皱巴巴的,于是火上心头,顺手抡起门后的棍子朝着那小伙子挥去,一边挥,一边骂:“臭贼,敢侵占本小姐的房间,胆子不小!”
那小伙子听到后脑勺后面传来的声音,顺手就一把抓住棍子,再往前轻轻一带,就把陈媛摔在地上了。陈媛恼羞成怒,抓起地上只要能捡到手的物件,一股脑朝小伙子扔去,小伙子左躲右闪,还是被砸了几下,忍不住骂道:“哪来的疯婆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大表哥陈兵听到动静赶来,拦住了陈媛,向她介绍说:“快别打了,这是我的朋友黄文英,这些天暂时借住在我们家。”
陈媛还是一肚子气没消,恶声恶气地说:“这时节来虹镇借住,赶着来送死吗?”
陈兵赶紧喝住她:“怎么说话的?还不快跟人道歉!”又不好意思地对黄文英解释:“这是我妹妹,从小被我妈惯坏了,脾气大得很。”
“你这时候跑来虹镇干吗,碰到日本兵怎么办?”陈兵生气地说。
陈媛把藏在身上的信递给陈兵,说到:“熙木让我给你送来的。”
“这是什么?”
“自己看!”
陈兵打开信封一看,信纸上就只写了姑妈精神身体都好勿念的寥寥数语,心想熙木巴巴地派陈媛送封信来就写这么无关紧要的几句话干吗?忽然灵机一动,问黄文英:“有显影水吗?”
黄文英赶紧把显影水拿来,拿毛笔涂在信纸上,瞬间信纸上显露出一大串地址。等黄文英、陈兵看清楚地址具体内容时,不由大吃一惊,陈兵对黄文英说:“你看,这打头的两处地址不正是你们这两天正在查的地方吗?”
黄文英沉吟了一下说:“其余地址应该是王金生在闸北租的其他房子的地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谁拿给你的,太厉害了!”
“我表妹,我妈她们现就住她家在。”
陈兵对陈媛厉声查问:“熙木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她怎么搞到这个的?”
陈媛看陈兵的神态很严肃,于是有点害怕,只好老老实实得答到:“她在华美晚报当记者,可能她每天跑新闻消息比较灵通吧,她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让我拿给你。这个地址很重要吗?看你们这么严肃的样子。”
黄文英郑重地对她说:“你表妹给我们送来的东西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麻烦以后她有什么东西给我们,你立即给我们送来好吗?”
陈媛刚想给他翻个白眼,可一看到大哥正瞪着她,于是只好说到:“那是可以的。”
黄文英对他们说了一句:“谢谢你们一家人,给了我们这么大的帮助!我先去忙了,再见!”然后就带着那封信,匆匆地出门了。
闸北战场,国军营长正在四处查看防御工事,连长匆匆赶来,高兴地说到:“报告营长,军统已经把那些给日本人放信号弹的小流氓都给干掉了,我们已经斩断了后顾之忧。”
营长不由咧嘴笑了:“嘿,看不出来,这军统还是很起点作用啊!”
“是啊,军统不容小觑!”
是夜,国军打仗打得从容多了,日军的火力也小了不少,竟然让国军可以抱着步枪在战壕里打个小盹。营长看了眼挂着天空的弯月,心想:明天可能又有一场恶战吧!现在的相对宁静的夜晚,是多么难得!自开战之日,自己的生命已无其他生命意义了,仅属民族解放之祭礼而已。只是看着那么多年轻的面孔在自己的眼前失去了生命,精神还是备受折磨,心情无比苦痛,唯有清凉的月夜可以放松一下这绷得太紧的神经。
第二天上午,宁沪公路上,一辆车顶覆盖着小幅蓝白色米字英国国旗的轿车在疾驰,耀眼的阳光下,随风起伏的英国国旗显得格外鲜艳夺目。小轿车后座坐着一位西服革履、金发碧眼的先生在闭目养神,他是英国驻华大使霍顿,正从南京赶往上海。突然,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紧接着两架日本战斗机从云层中钻出来,朝着霍顿的专车俯冲射击。霍顿的司机开着车左躲右闪,竭力想开到路侧的树林里躲藏起来,可惜日本战斗机紧追不舍,连续投弹,终于霍顿的小轿车被炸翻,霎时爆炸声隆隆,火光冲天,霍顿倒在血泊里。
委员长办公室侍从室主任神色沉重地走进办公室,向正在伏案工作的委员长蒋介石报告说:“报告委员长,英国特使霍顿的专车就在刚才被日本战斗机炸翻,霍顿被炸成重伤,正在医院抢救。”
蒋介石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侍从室主任,从对方的眼神中,蒋介石知道了彼此都在惊忧同一件事,日军的战斗机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就在霍顿的专车出发前十分钟,蒋介石因临时有事,才取消了搭乘霍顿专车从南京前往上海的计划,否则现在自己将和霍顿一样躺在医院。
蒋介石拨通了戴笠的电话:“马上给我彻查霍顿专车被炸的事情。我搭乘霍顿专车的事情只有当时在场的高级将领与机要人员数人知晓,日本人是如何知道的?会战前,我们封锁江阴要塞江面的军事计划也被日本人知晓了,就在我们即将实施封锁江阴要塞的军事行动之前,长江中上游的所有日本军舰、商船忽然全部加速下驶,冲过了我们的江阴封锁线;会战前,上海市政府已秘密迁移白赛仲路办公也被日本人知晓,他们还把秘密迁移的上海市政府人员名单调查得一清二楚,还把南京当局与市长俞鸿钧私人的密码公文都译了出来。日本间谍已经渗透了全国上下,中国就像一个梨子已经从心里烂掉了,我们还如何抗战?限你一个月内侦破霍顿专车被炸案,否则,我看你这个军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说完,恼怒地把电话挂断。
同日上午,叶熙木匆匆走进法租界的一家安静、优雅的咖啡馆,一位男士向她挥手,那是她在早稻田大学的日本同学,现侨居在上海,他旁边还坐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先生。叶熙木赶紧走过去,朝着他们莞尔一笑,对面的男士均眼睛一亮。
男同学介绍到:“这位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副领事的大川佑一,他也是我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
叶熙木回应到:“那真是幸会,我要尊称为学长了。”
大川佑一眉毛一挑,诧异地说:“叶小姐的日语说得真好!”
同学说:“叶小姐是早稻田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不仅日语说得好,还能够用日语写小说,她在日本期间发表了几部短篇小说都很受欢迎。”
大川佑一更加折服了:“那叶小姐对日本文化一定深有研究吧?否则怎么能写出引起读者共鸣的日文小说呢?有时间我一定要拜读下。”
叶熙木低头一笑,说到:“我也谈不上有特别深入的研究,不过我读了一些日本小说后感觉,日本文学的主要特征是一种淡淡的哀愁、含而不露的感伤,这也正象日本民族的特征,含蓄,坚韧,脆弱,轻狂,兼而有之。如有冒犯之处,敬请原谅。”
大川佑一用一种审慎的眼光看着叶熙木。大川佑一的笑容很温和,但是看人的眼神很锐利,叶熙木感觉他的眼光象刀子刮过自己的脸,她在心里检查自己说的话有哪些不妥的地方,脸上却一脸坦然的迎接着大川佑一的目光。
面前的这个叶熙木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还有玲珑剔透的智慧,正是自己要物色的人。大川佑一果断说到:“我们领事馆下设了一个杂志社,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向它投稿,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把稿件交给我,我帮你推荐。”
叶熙木想了下回答到:“多谢关照,我会第一时间就写稿的,写完了给您送去。”
大川佑一高兴地伸出手来和叶熙木握手,说到:“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领事馆有会,我要先走了,这周三四点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如何?”
叶熙木欣然应允:“好的,到时,我把我写的那几篇日文小说带来给你看看。”
大川佑一迟迟不愿松开叶熙木的手,就算转身走了,还忍不住频频回头,这个下午,他有点莫名的兴奋。
其实投稿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说法,大川佑一是想让叶熙木当他的情报员,帮他搜集上海社会各界各个层面的信息。从此叶熙木成为大川佑一手下一名定期领取津贴的情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