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0月,上海外滩,桂子飘香,江风飒飒,汽笛声声。高大的洋楼鳞次栉比,商铺的招牌如彩虹般鲜艳明媚,电车的叮当铃声一路逶迤,钟楼低沉的钟声悠悠回荡,一个身着挺括的白色西服、高大帅气、浓眉大眼的男孩,端详着眼前的景象,从嘴里吹出一声轻快的口哨。他叫李维周,今天刚到上海,第一次步上外滩的街头。
他信步走入一家装修前卫的书店,只觉满室书香,似有高雅景致。几秒之后,他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来自于哪了,一个女孩灵动的身影在书店穿梭,齐耳的短发如墨般乌黑闪亮,柔荑之手飞快地整理着书籍,原来是书店店员。李维周不由向女孩走近几步。
“叶熙木!你个小婊子,给我出来!”一个尖锐的女声惊醒了一室静谧,众人吃惊地抬起头,朝门口张望。从门口冲进一个年轻女孩和几个瘪三样的男人,女孩面容姣好,五官却暴戾挪位,男人凶神恶煞,一看就是要闹事的模样。
那个吸引李维周目光的背影也猛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明媚的脸,仿佛春阳一样照亮满室,那种光芒让李维周终生难忘。她就是叶熙木。
叶熙木一看到来人,立马放下手里的书本,飞快地向书店的后门跑去。
“叶熙木,你给我站在!”闹事的女孩带头向叶熙木追去。李维周在狭窄的过道里猛地伸出一条大长腿,绊倒了一个小瘪三,乘着他们纠缠成一堆,也向后门跑去。
出了后门,只见叶熙木在前面不远处跑着,后面追兵已经咋咋呼呼地叫嚷起来,于是捅开停在后门的一辆自行车,跨上自行车,打着清脆的铃声,飞快地追上叶熙木。“叶小姐,快上车,我带你离开这!”
叶熙木迟疑了一下,感觉到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近,于是跳上李维周的车,这一跳,象小鹿一样轻盈。李维周迅速加速,在弄堂里疾驰。叶熙木从他身后伸出手来,不停地指挥,往这!往那!
街上滚滚红尘,李维周和叶熙木一计轻骑,如荷海中的一叶扁舟,倏而向东,倏而向西。他们的衣裾在风中飘扬,如飞天仙子。一会功夫,他们已从弄堂来到熙攘的大街,后门追兵已不见踪影。于是李维周用大长腿往地下一支,把车停了下来,扭头对叶熙木说:“下来吧,我们已经把他们甩掉啦。”
叶熙木从车后跳下来,这一跳,又象小鹿一样轻盈,一个唇红齿白、眼如秋水的年轻女孩就站在李维周跟前,李维周的心咯噔了一下。
叶熙木忙不迭一把抱拳,对李维周说道:“多谢好心人出手相救!”
李维周赶忙也抱拳答到:“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紧接着问到:“追你的是些什么人?”
叶熙木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打头的那个女孩是我姐,不知道她从哪找来些瘪三,来找我麻烦。”
李维周大吃一惊:“你姐,亲姐?”
叶熙木习以为常地说:“她个疯子,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我!”
李维周还是很吃惊,说:“那得是多大的仇恨啊?对自己的亲妹子这样!”
叶熙木瞪圆眼珠说到:“多大的仇恨?就为了一本书,我国文竞赛获奖得的一本书,她莫名其妙就给我撕了,我打了她一巴掌,她就不依不饶地跟我闹到现在。”
李维周好笑道:“看不出来你还会打人?”
叶熙木心安理得地说:“我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叶熙木一脸阳光不知愁苦的样子,李维周无话可说了,讪讪地说到:“你们上海女孩还挺成熟的。”
叶熙木上下打量了下李维周,眼前这个男孩子皮肤黝黑,两道狂野的眉毛连在一起纠缠不休,双眸闪射着桀骜不驯的光,和班上那些象豆芽菜的男同学截然不同,看着象是从火热的热带来的,乖乖,这是哪路英雄?她有了主意,于是说:“你是外地人吧?不如这样吧,前面有一家很棒的西餐厅,我带你尝尝上海的西餐吧!”
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李维周点头接受。
走不了多久,叶熙木就说到了,李维周抬头一看,一栋绿色尖顶哥特样式的高楼正象个庞然怪兽一样俯瞰着自己,花岗岩的外墙,精美镂刻的墙裙,让它流露出无以名状的荣耀、奢华。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有“远东第一楼”之称的神州大饭店。这个小丫头片子,带自己来这么高级的地方消费,她付得起账吗?李维周已经做好了自己掏腰包的打算。
叶熙木带头推开一楼厚重的旋转大门,李维周顿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伴随着一路的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和宾至如归的问候声,叶熙木带着李维周坐上电梯来到九楼的露天西餐厅,清新的空气,开阔的江景,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叶熙木热情地招待说:“这里的景色一流吧?这里的食物更是一流!”然后埋头一口气点了一堆食物:洋葱汤、烙蜗牛、芥末牛排、冷桂鱼酸奶油沙司、意大利冰糕,都是神州大饭店的名菜。这么多,吃得完吗?李维周心里嘀咕一声,叶熙木好像听懂了李维周的腹语,嫣然一笑说:“我爸说了,吃饭不是要吃饱,而是要吃好,来,你每样都尝尝。”
芬芳的食物、清新的少女、怡人的风景,让李维周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但他也没忽略掉周围侍者的神情,好像他们都认识叶熙木,都对叶熙木笑脸盈盈,叶熙木好像也认识他们。
餐厅后厨是另外一片天地,那是美食的密境。不锈钢的餐柜光亮整洁,银色餐盒里的新鲜食材五颜六色,琳琅满目,食物的芳香分子飘荡在每一个角落。带着白色高帽的厨师忙忙碌碌,配合默契,他们手下每一道完成的菜肴,都像一道精美的艺术品。一位鼻梁挺直、眉目俊朗的中年领班在胸有成竹地指挥着:“老黄,烤鸡入炉,200度,45分钟”;“小冯,打奶油,然后分装到所有蟹斗里”;“李大姐,什锦沙拉上菜!”他的眼光落到正在打奶油的小冯身上,皱了下眉头,说:“温度太高,这样打不起来,坐冰打。”小冯忙不迭地去加冰。这后厨,何尝不是一个马嘶人喊的战场呢?而那领班,就象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老叶,熙木来啦,还带着一位南洋阔少在餐厅用餐呢!”一个瘦瘦的、打着领结、穿着燕尾服、颇有绅士风度的中年侍者凑到领班的跟前说到,原来这位领班就是叶熙木的爸爸,神州大饭店西餐厅的厨师领班叶尧年。老叶愣了一下,熙木来啦,还带来一位阔少,这又唱的哪一出?太忙啦,顾不上她,今晚宴会厅要开二十桌呢,后厨忙得人仰马翻,他回头对那位侍者说:“老熊,帮我招呼好她,饭钱记在我账上!”然后又回过头去忙啦,不过,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好嘞,我的二小姐来了,肯定要招呼好的沙!”老熊喜滋滋地从走开了。
露天餐厅里,叶熙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一言不发、埋头品尝食物的男孩:“嗳,好心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维周抬起头来答到:“我叫李维周,木子李,维是维护的维,周是周公吐哺的周。”
叶熙木揣测地说:“维周,莫非你想匡扶周朝正统?在现在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界,匡扶正统又谈何容易?”
李维周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还是有点想法,于是反问她:“那你的名字,熙木,是树木繁盛的意思吗?在这个民不聊生的时代,树木又如何繁盛呢?”
叶熙木抿着嘴唇笑说:“我凡事想了就要去做,至于后果如何我是不去想的。”
李维周看着叶熙木,刹那间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虽是新相识,却像是远别重逢的。
叶熙木给他盯得心里发毛,于是又问他到:“那你是哪里人啊?来上海干嘛呢?”
李维周答到:“我是广东琼崖人,之前都在广州上学,一直慕名上海十里洋场,是远东第一大都市,这次特地来上海玩玩。”
叶熙木又热心泛滥起来:“那我可以给你当向导啊!”
李维周正中下怀,连连点头。
夜色阑珊,霓虹闪烁,夜上海风情万种,饶是掩盖了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阴影。两个意外邂逅的年轻人在上海街头告别,分道扬镳,心怀惬意。
确实,夜色可以掩盖很多真相,包括真相之一——李维周的身份并不象他说的那样那么单纯,他其实是大名鼎鼎、神秘莫测的国民党特务处——洪公祠训练班第一批学员,戴笠的得意弟子,孙中山得力干将、同盟会元老冯云天的外甥,现来上海执行秘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