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皇宫。
楚王的后宫虽说又聘选了三五佳丽,但楚王性喜独处,后宫终是冷清。
然而今日不同,时值七夕,楚王为皇后请了个傀儡戏班来演戏,章明宫陡然热闹起来。
楚王忙了忙前朝的烦事,午后才到章明宫,没想到还赶上个尾巴,傀儡戏《嫦娥奔月》正演到最后。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戏还不错。”
“陛下。”皇后缓缓行礼,像是生怕做错了什么。
礼毕,落座,戏台子也就撤了下去。
“朕听说皇后喜欢傀儡戏,就命人找来了,喜欢吗?”
皇后脸上微有红晕,“臣喜欢,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后宫姐妹都看看可好?”
“好。周公公传旨,皇后高兴,赏后宫众人看戏。戏台子就搭在后花园吧。”
“臣代后宫众人谢皇上。”
“不必,这都是你赏的。上次见你也喜欢桂花,朕就命人移植十几棵过来,可好?”
“陛下也喜欢桂花吗?”
楚王笑了,“这章明宫改名文桂宫,那十几棵桂树就依着殿侧已有的都植银桂吧。”
“臣多谢陛下。”
“都下去吧。”楚王说完平着在榻上一躺,也不顾什么形象。
周公公带着人退下了。
皇后虽然少言寡语但也是知书达理的,原以为皇帝自己说的“人前人模狗样人后肆意妄为”的脾性是逗自己开心,没想到皇帝真的是言出必行。见他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躺着“大”字,皇后也就在一旁坐下。俩人谁也不看谁也不说话,难得谁也没觉得尴尬。
楚王没睡,睁着眼睛看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侧过身爬了起来,抱着膝盖蹲坐在榻上,见皇后朝他转了过来,轻声道:“他们说要朕为子嗣计,再纳些人进后宫,你知道吗?”
“陛下这不是说给臣听了吗?”
“你不生气?”
皇后挣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楚王,“他们这不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吗?”
“你是朕的妻子,不生气吗?”
“皇、皇帝不都是有三宫六院的吗?”皇后怯生生的答道。
“是啊,从来都是。”,楚王被这三句反问问的有些恍惚,他不顾皇后满脸羞红抱起来就放到了身侧,侧过身子看着她。
“陛下。”
“这事你明着不会生气,私下里也会不高兴吧。除非,你对朕并无一丝怜惜,无一毫情义。”楚王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有些调戏。
他本也不奢求这只为两国邦交向好的政治联姻里会有什么真情,他甚至没想着用“爱”“喜欢”这样的字眼打动谁。他只想听实话,今天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那些不惜用自家女儿换取名利的人,不明白那些明明心有所属还能嫁与他人恩爱度日的人……
楚王兀自想的出神,没见着皇后的眼泪已经悄无声息的滚滚而下,沾湿了楚王说好看的这件衣裳。
“臣不敢。”皇后起身跪在了榻下,没顾及脸上的泪水反而去掸衣服上的,又用手擦了擦脸颊。
“怎么又哭了?”楚王这才看见,连忙伸手去扶。
“请陛下恕罪,”皇后就倔着跪在地上,“陛下是对臣最好的人,陛下的点滴情义,臣……都记在心里。陛下……像臣一般随人摆布的女子,世间又何止万千……陛下,她们也多是迫不得已。”
楚王想了想,“你觉得朕不愿纳妃是讨厌她们在宫里争权夺利?”
“嗯……是吧。”皇后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絮叨了些什么,没想到楚王却听明白了。
“文芙今天说了好多话,比以前哪一天都多吧?”楚王帮着皇后擦着眼泪。
“臣……平时话也很多的,只是……”
“只是朕太忙了来这里的时候少,对吧?”楚王噘着嘴,故意逗着皇后。
皇后不知如何回应,憋红了脸。
楚王细细看过她,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衣服都是物件,你若喜欢跟朕说便是,不必拘于这一件。你方才算说对了一半吧,确如你所说,朕有些顾虑,但也确是怕你伤心的,不过说回来还是朕觉得那么多人在宫里太麻烦了。朕说的是真的。”
楚王脉脉含情,皇后有些恍惚的看着他,忽然又很想抱抱他。
“末儿今日来过吗?”楚王忽然问道。
“来过了,给臣拿来了好多有意思的小东西。刚才听说陛下来就说明天再来,蹦蹦跳跳的又走了。陛下有事找她?”
“她是害怕见朕找了个理由跑了吧?朕有那么吓人吗?”
“陛下说笑了,陛下自然是有天子的威仪。”皇后笑起来时像阳春三月里初放的桃花。
用过午膳,楚王又陪着皇后坐了一会,虽然只有皇后是坐着的。
有人陪着而且是自己还挺喜欢的人陪着,连窗外原本寂寥的落叶秋景都多了几分惬意。
“不想看奏折。”楚王大大咧咧地躺在榻上。
“那陛下再歇息一会儿再去。”
“老头子们难缠的很啊。”谁会想到这个杀伐果决的楚王在这里撒娇呢。
“可是……歇再久也还是要见的吧?”
楚王一咕噜爬起来,扶额喟叹,“朕知道了,晚烦不如早烦。”
“他们也是为了陛下着想……”
“他们是为楚国着想,才不是为了朕。”楚王认真地摇摇头,看着皇后帮他整理衣裳,“早去早回,回来陪你,如何?”
“谢陛下。”
“哦对了,那次送你的玉佩可否再借给朕用一下?”
楚国,顺义坊,其王府。
“颀华,这你可还喜欢?”其王握着王妃的手。
为了给王妃一份称心的礼物,其王在后院临近卧房的地方移栽了八棵金桂,虽然刚刚立秋,花期未到,但枝叶浓密,郁郁青青。
王妃轻抿朱唇,却没看其王。
“牵牛织女借鹊桥才得见一面,你我朝朝暮暮皆可厮守。”王爷看着她,眼中既是疼爱又是期待,“你若愿意,日日七夕。”
“王爷一片赤诚之心相待,颀华岂能不知。”王妃看向其王,难掩倔强,“是不是我喜欢的,王爷都愿意拿来?”
“颀华,你如此这般,可曾顾念过我?”
王妃回头,盯着他足有半刻,眼中含怨带恨,盈盈有泪,“你以为,你以为我是借你之势以报私仇?”
“当然不是,只是……”
“当年我……误认心人,错付痴心,枉顾了你我一段深情,还险些陷晋国于危难。你我虽成连理,家国之仇我如何忘却,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呢?”
其王伸手把王妃抱在怀里,叹到,“颀华!”
“我之过错,不提也罢。可是你……固然可叹天意无常,但怎能说与我毫无关系?王爷能忍下众人欺辱,耐住世人讽诽,可他怎么会让你苟活一生?”
“我都明白。”其王拭去王妃点点泪痕,“运命多舛,我何尝不想与你长相厮守,又怎么会让你如此伤心呢?”
“康哥?”久违的,王妃又这样叫着。
其王抱得更紧了些,贴着王妃的鬓边低声道,“一切有我,放心吧。”
楚国,百市街。
几近傍晚,一人只身进了兰香院,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了。
“这位客官,您若是坐在这儿委屈了您,不如……”
“我找燕娘。”那人懒得听店佣客套,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甩出一个木牌子。
虽然不知道燕娘是谁,但是这木牌子却是兰香院店长才能有的东西,店佣立马跑上了楼。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只见燕娘急匆匆下楼,顺着边儿溜到了那人的坐位旁边。
“这……您怎么来了?楼上沏了好茶,您可方便?”
“小事,几句话。”那人细细品着茶,言谈举止谦逊文雅,却不知怎么的总是透着股隐隐的杀气。
“那我给您换好茶来。”
“不必费心。”
“您看这儿人来人往的……”
“怎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那人看着茶,缓缓说道。
燕娘应声跪地,“属下不敢。”
“起来吧,没大事。只是听说前阵江伶来了?”
“是,在街上碰着了,卿书跟他比试了比试。卿书您还不知道她嘛,就是好跟桑晚斗个气。”
“知道。还有呢?”那人有倒了一杯茶。
“卿书弹琴,桑晚舞剑,那还不是京城一处盛景嘛……”
“那差点儿打起来也是真的了?”就知道她会敷衍,那人抢先一句问道。
“这……这,那天是属下一时疏忽,没管好手下人。”
“一时疏忽,嗯……”那人抬头环顾四周,“能把江伶惹毛了也算有本事。”
“这……是属下失职。属下也只是想把兰香院……”燕娘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于是赶紧卖乖。
“挟人为质,逼人认输,也是好手段,毕竟砸了招牌就没法经营了。”
“兰香院经营不善,都是在下的失职。”
“经营之道本就不该一概而论,兰香院的事也不能全怪你。”
“您说的哪里话,您……”
“燕娘如此精明的人,我几时回来的、几时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该是都有人告诉你吧?”
燕娘越听越难受,越听越不对劲儿,脑门冷汗一层又一层。
“那日你欲挟为质的是我的亲妹妹,你可知道了?”
“是……是。”燕娘不由得发起抖来。
“没事了。”文白说完,拂袖而走。
店佣见人出了门,赶紧上前巴结老板娘,“老板娘,他这是……”
燕娘缓了许久,才颤巍巍地说道,“这是……来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