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崔府,花园。
崔奕扎马步一样坐在石椅上,右手握着一杆寒光凛凛的尖枪,枪尾戳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又若有所思般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夫人在一旁见了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天下闻名的大将军这两天为了那日生日宴上的事头痛不已,可偏偏这个时候最能为大将军排忧解难的仲白生病了。
仲白是真真切切的病了,季节转换时冷时热,这文弱的书生哪里抵挡得住秋日里一阵冷过一阵北风,更何况仲白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仲白安心养病份里应当,崔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是那日就那样让王爷愤愤地回去了真的好吗?
说好是把话说开,王爷不必勉强留下,崔奕也落得个自在,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而且圣旨也不对劲,哪儿哪儿都不对,崔将军越想越是浑身难受。
“复阳怎么神情如此,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崔夫人上前问道。
崔奕闻听夫人来了,赶忙把枪放到了地上,“是有些烦心事,夫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堂堂的大将军竟然慌张起来,不过这也难怪,崔夫人亦是武将世家。
崔夫人小字珑儿,是威震晋楚的骠骑将军冯千的独女,自幼习文练武,是在军营里摸爬大的“假小子”。承袭父亲的武艺,崔夫人一副双剑至今在齐国鲜有对手。
当年崔奕若不是凭着样貌出众又胆识过人,赢得了冯千将军的欢心,夸他是少年英才芝兰玉树,崔夫人想必也不会跟手下败将喜结良缘。
“怎么我自己的夫君愁眉不展,我还问不得了?”
“当然不是,”崔大将军赶紧解释,“只是此事确实让人烦忧不已,我自己缕不出个头绪烦闷的很。这件事啊,若不是有小白筹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既然有仲白费心,怎么还如此哭丧个脸呢?”
“小白体弱,时节交替就难免卧病,生日宴前就找过几次大夫,再者这些个事情都让他一个人费心经营也不是个办法。这原本就是我自己该处理的,如此劳烦他已经很是于心不忍了。”
崔奕比仲白年长,待他自然如兄如父,何况前年征讨陈国,若不是仲白的计策,他就不会有那样的大胜了。
“复阳待人以诚我岂不知。仲白诚心为你办事,你待他亲近也是自然的,仲白身为谋士为你分忧也是应当的。你呀,烦的是自己到现在还是想不清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夫人知我!”崔大将军躬身行礼,颇有奉承之意。
“我整日都在家中,能知道的也只有复阳了。”
崔大将军傻呵呵地笑了。
见他这样笑着,崔夫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傻笑什么?既然你不清楚还不去问问?”
“问?问谁?”崔奕满脸为难。
“问仲白先生啊,怎么崔将军不好问出口?”夫人笑道。
“当然不是……”
“什么‘当然不是’。一定是仲白说了你没听懂,又不好意思细细问清楚,是不是?”
崔大将军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借此机会你去看望一下先生不好吗?”
崔大将军没听明白,“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去看望一下仲白,顺便把你满肚子的不明白都问明白了。这样可好?”
“好好好!”崔奕兴高采烈,“听夫人的。”
齐国,郊外。
崔奕随着仆从们的指引,来到了一处农舍。
“这是仲白的住所?”
仆从们纷纷点头,确定这就是的仲白先生的住所。
崔奕下马轻声唤门,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来应门,便推门进去了。
柴门吱呀,石板铺成的小路微微泛绿,院子虽小但却植种了不少草木,还有几只毫不惧人的芦花鸡。
茅草的屋子里面确实无人,有的只是一张床榻,和摞了半屋子的书卷。厨房里米面也不多了。
崔奕还琢磨着要不要进屋坐着等等,只见仲白匆匆从门外赶来,手里还拿着几服药。
“大人,您怎么来了?”
“小白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在家中好生歇息着?”
“去……去城中抓了几副药。家中简陋,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崔奕没说什么,跟着仲白又进了屋,两人分坐在床榻上。
“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问完仲白又轻咳了几声。
听着几声咳嗽,崔奕比听见敌军汹涌而来的铁蹄声还憋闷,“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还是来看看你。我记得小白你不是住在城西吗?”
“那家主人去年买了宅院,搬去了乡下。”仲白轻轻笑着。
“没想到京城郊外就有这样的景色。”崔奕往柴门外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白为什么会来当……幕僚?”
“大人是想说谋士吧?”
“你这般安贫乐道的贤才该是矗立朝堂之上,解君主百姓之忧。”
“大丈夫心怀天下,当是如此,只是在下身羸体弱,再者跟随大人做事一样能解君主百姓之忧。”
见仲白如此,崔奕沉思片刻,“小白,我没有别的意思,跟我回府里吧。”
“崔府向来没有谋士,大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崔氏一族以武立身,所以身边虽有谋士,但为表对陛下的不二忠心从无谋士入府。”这规矩是崔奕的爹立的,他自然是清楚,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话也是他爹说的。
“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能为大人做事已是感激不尽,怎么又敢坏了规矩呢。”
“规矩都是人定的。崔府之前确无谋士入府,但你若是头一个,我想也没人异议。”崔奕拍拍仲白的肩头,“明日!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大人,这……”
“你放心,这点儿办法我还是有的。”
齐国,皇宫,临德殿。
“要不让皇叔再帮朕找些佳丽来吧。”双肘拄膝,齐王认认真真地剥着橘子。
“陛下有此意愿,当然可以。”魏琮应答如流。
“是不是!你看看复阳的夫人,啧啧啧,谁能想到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居然被夫人欺负了?”齐王满是幸灾乐祸。“朕都想赏她点儿什么。”
“陛下已经加封了诰命,可以赏些金银丝帛。”站在一旁,魏琮贴心的像个管家。
齐王侧头乜斜着问道,“是不是朕说什么,你都能接出下一句来。”
“陛下谬赞,臣也只是尽力而为。”
“哎呀,你不知道从小都是复阳打别人,哪有他被欺负的时候。不愧是冯大将军的女儿!太逗了,真是情不自禁!想想小时候他欺负别人,怎会料到他竟有被夫人教训的时候。”
“所以崔将军此来是为了诉苦?”
拿着剥好的几个橘子,齐王仰面躺在榻上,边嚼边说,“他呀,想让家里添个外人。”
“崔将军想让谋士入府?崔氏一门为表忠心,原本是不准谋士入府的。”
“行啦行啦,别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嘛。他说他认识了个好孩子,家境不好却能安贫乐道,复阳极少说这样的话,朕怎么好意思回绝他呢。”
“所以陛下准许了?”
“没有,朕赏给一处园子。”
“陛下还是不放心?”
“他嘛,朕还是放心的。”拍拍吃完橘子的手,齐王换了个卧佛的姿势,笑道,“不过,这毕竟是崔大将军嘛,不逗逗他朕这心里也过不去呀!”
“陛下,生日宴上的事就该是这个谋士的主意。”
“必是这人助他一臂之力。不然,凭他才想不出来呢。”
“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难不成’就换女的。帮朕找七八个美女来。”
“陛下有什么要求吗?”
齐王站起身来,凑到魏琮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要求就是,连朝上那些老顽固看了都喜欢的。”
齐国,城郊。
出东城门往南四五里便有一条小溪,岸边斜阳垂柳,过桥西拐不远,临近溪水的便是仲白茅草屋。不远处还有农舍,看得出那边还有几处村落,细细听还有犬吠鸡鸣。
茅屋外几个侍卫规规矩矩地照看着那匹叫琅驳的马。
“哎……”,屋里如约而至的崔奕板着脸叹道。
崔奕把见齐王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完,倒是叫仲白有些哭笑不得。
“大人,真是让您费心了。”
“你别笑我,陛下从来都是愿意听些我的笑话,尤其是这种被别人欺负的事。但是每次陛下都得暗中帮我赢回来,可这次明明只要准你入府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赏了处宅院?”
“大人,您的说辞多少都有些勉强,不过,陛下想必也知道大人您的心思。直接准我入府不是不可以,但是多少都有损崔氏的名誉。陛下赏下一处宅院是让大人把想接进府的人安排在那里,那处院子想必是离崔府极近吧。”
“嗯,确实是近,就在后门旁边。”崔奕皱眉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那小白,你就搬进去吧。”
“大人,陛下昨日晚些时候才赏下的宅院,今日我便搬进去,真的合适吗?”仲白稍有为难的含笑问道。
大将军想了又想,“陛下与我并无嫌隙,这你大可放心。不过,今日是急促了些,此事交给我,你就好好养病吧。”
“大人,仲白何德何能,受大人如此厚待。”说着便要行礼,被崔奕一把拦下。
“你我虽未出生入死,但也算是肝胆相交,有这份情谊在,你又何必客气。”崔奕拍拍胸脯,笑着说道,“放心交给我吧。这几日你歇一歇就别费心了,有些事……有些事以后再说。”
“大人,有事要问吧。”仲白见他犹豫,想必一定是有事,不然那日也不会跑到这城郊的草屋来,“既然事情已定,大人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是没有,只不过是驰骋疆场的崔将军有些舍不得脸面。
“大人,陛下与王爷的事,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了。大人不必惊讶,最早本月底最晚下月初,此事一定会有个了结的。”
崔奕已经不慌张了,反正整件事情他也都不怎么清楚,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人,这整件事您还是不清楚吧。”仲白有些青白的脸上,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怪我,最近总是病着,没办法跟您说清楚。”
“别别别,千万别这么说。”崔奕窘得脸发红,赶紧站了起来。
仲白起身想安慰几句,却不料才站起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