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皇宫,福华殿
七月初七,七夕。
齐王伸着懒腰从榻上直起身来,看着跪在殿前的蔡有玮。
“陛下!臣不明白!臣只是……”
“朕知道。”一改懒散,齐王此刻面若冰霜,根本不听他叫喊什么,“还不请蔡大人去天牢歇着。”
殿里没了别人,旁边几个舞姬见状娇娇媚媚地又凑上前来,“陛下。”
“朕要干正事,你们一边儿玩会儿去。”
“刚才还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再闹就去天牢歇着。”齐王指了指那一群蜂拥似的侍卫,几个漂亮的舞姬识相地散了。
“陛下,崔将军到了。”
“嗯嗯嗯,叫他来。你们都先下去吧”
辅国上将崔奕,迈步进殿,“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复阳,这许多的事真是辛苦你了,坐啊,坐。”
“谢陛下。”崔奕行止有度,从坐姿到神情,都让人恍惚觉得他是个运筹帷幄的儒将。
“最近怎么样,说说吧。”
“近几日王府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是……”
“传言也好,但说无妨。”齐王扔给他个橘子。
“谢陛下。据臣探得的消息,每隔七八天都有车马到王府去,里面载的大概就是些王爷爱吃的生鲜瓜果,除此之外王府无异常。”
“这倒是个好消息。”齐王兀自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原本只是想让崔奕有点儿事做别整日在家胡思乱想,没想到还真探得些事。
“陛下,还有什么指示吗?”
“不必着急,不必慌张,这件事朕势在必行,现在只需要等着。”
崔奕绷着两条粗眉没回话,换了旁人一定会问个不敬之罪,但他不同。
齐王知道他是个实心眼儿,想不明白的事不好意思问出口,可现在还不是需要他明白的时候,“你不必担心。世人只看表面,说白了就是要说法。他们要说法,朕就给他们说法。”
“陛下……”崔奕确是将帅之才不假,但除了长相哪里不像个儒将,战场之上更是以勇猛果敢著称,齐王打的哑谜他一个也听不懂。
齐王对着崔奕笑了笑,“对了,水患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雨季将过,水量已然减少,两岸的百姓已妥善安置,各地赈灾粮发放有序,个别州县的克扣现象也已经解决,相关的官员都已经处置,被洪水毁坏的田地房宅也在有序统计。”
“好好好!复阳如此用心,朕也就放心啦!不过没想到皇叔真的选了你当特使,朕倒是还真没有猜错。”
“还是陛下筹谋有方,若不是陛下,臣这一次真是要束手无策了。”
“你一代名将,何愁此事不成。再者,朕不是也在帮着你吗?”
“多谢陛下。”崔奕伏地行了个大礼。这次水患不知怎么的,齐王非让他这样打仗的人去管,原本以为是自己惹了什么大事齐王要整他,回去问问了仲白才知道景王推选给齐王的人里只有他出身世家还不贪不腐,肯好好地为百姓做些事。无可奈何但又不能不去,好在齐王跟景王和众臣们闹了一场,既给了便宜行事的权利又从六部之中调了好些得力的小干事,不然这一次他真是要违背先祖教训,陷黎民于水火。
“知道赈灾的事你不熟,给你派去的帮手都是踏实肯干的,此事剩下的零碎就推给户部和皇叔就行了。好啦好啦,与朕还如此见外吗?”齐王爽快地笑了几声,走到崔奕身旁,几乎碰到肩膀,“你继续帮朕盯住他就好,记住万不可打草惊蛇。只是盯着,明白?”
“明白。”崔奕点了点头,“臣谨记。”
“那就没别的事了,回去好好歇一歇,军中府上都挺忙的。”
“臣……”崔奕考虑要不要问一下景王爷怎么了,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复阳,”快走到桌案边时,齐王忽然转身说道,“今年生日朕给你个礼物吧。”
“礼物?陛下,礼物真的不必了。”
“哎呀,行行行,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陛下!”崔奕有些急,脸微微泛着红,“真不用了。”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去吧。朕还有别的事呢。”齐王半是责备半是关心地哄走了崔奕。
“陛下。”侍卫在一旁站了片刻,等殿里没了他人才上前说道,“禀陛下,魏琮大人求见。”
“知道了,让他去宜风台等我。”
齐国,皇宫,宜风台。
“陛下。”魏琮站在齐王身后,望向齐王注视着的韶山。
“跟他们说的怎么样了?”齐王拿着橘子一瓣一瓣的往嘴里扔。
“他们答应了。”
“真的呀?”一回头,齐王错过了自己扔向嘴里的橘子,赶紧伸手够也没来得及接住,“掉了掉了。”
“陛下,此事这样还算妥当吗?”
“既然是他们答应,朕也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臣觉得给他们回复的时候可以多提联姻之事。”
“嗯嗯嗯,好想法。”
“王爷那里,您真的打算……”
“什么叫打算?箭已离弦。皇叔一意孤行,朕怎么着也不能善罢甘休呀。”齐王仔细地择着橘子瓣上的橘筋,顺手把择下的来放到了魏琮手里。
“陛下圣明。”捧着橘筋,魏琮应答着。
“行了,别说虚的,复阳哪儿怎样了?”
“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手,请陛下放心。”
“照顾好他但别让他察觉到,明白?”齐王拿着方才掉到地上又捡起来的几瓣橘子,掂了又掂。
“是。陛下,最近天干,柑橘一类水果食用还是适当为好。”
齐国,崔府,花园。
崔奕在后院已经练了一个时辰的枪。枪锋过处,风声凌冽。
崔奕出身世家,家族历代都是铁马金戈历练出来的血性男儿。崔奕的祖父、父亲都是驾前最骁勇的将军。祖父辈们当时与晋国血战月余,夺回了五座被陈国侵占的重镇。先帝为表彰其英勇忠诚,特封为异姓王。
承袭血脉,崔奕自幼习文练武,还是当今齐王的伴读,虽然祖辈的王侯之名不能世袭,但如此也已经是万人敬仰了。这敬仰的万人之中却没有景王田易。
“大人有心事?”面如皓月的年轻人在一旁袖手而立。
“我还能有什么心事?”崔奕恹恹地反问道。
“还请大人忍耐一时吧……”
“都说战场凶险,可这京城之中又何尝不是处处危机。我懂得陛下的意思,也知道时机有多么重要,可我不明白陛下他为什么要我去做呢?我……陛下该是清楚我的呀。”
停枪立稳,崔奕不禁有些泄气,朝局之事他一向不擅长,但看着一同嬉闹大的齐王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他觉得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正是因为陛下清楚,才会让大人去做这件事的。”
“啊?什么意思?”崔奕赶紧招呼年轻人坐下。
“陛下是想拉着您下水。毕竟以您的性子就算是景王爷罢免您的军职,您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争执,最多是心有不甘。这是在下的猜测。”
崔奕是一门悍将,但脾气确实没有多么差。若景王爷有理有据的,他还真的不会说什么。
可这天下的道理,有哪里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呢?
“陛下啊,我原本就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崔奕眉头如锁,不明白齐王怎么会这样想。
“陛下了解您,您也是了解陛下的。陛下现在需要您帮衬着。王爷虽是一心效忠,但已经触到了帝王不可碰的逆鳞,表面上和气,其实内里已是危如累卵。关键是,以王爷的脾性或许还不自知,朝中众人又不好明说此事。或许陛下早已定好了他的去留。”
“可这毕竟是皇族内部的事情,崔氏再怎样也终究是外人,陛下他……”
“大人细想,景王爷未有大错,陛下为什么非要动手不可?”
“陛下曾与我谈及过但是……说实话,我没明白。”崔大将军坦诚地摇摇头。
“陛下能跟您聊到这个已经是不容易了。”年轻人含笑安慰道,“您看,如今天下诸国中不是推行新法便是拔举贤才,而唯有齐国依然沿用旧法。大人,此次您前去赈灾应该感受最深。若不是陛下力排众议又亲授您便宜行事之权,若按规程层层审查,赈灾款项何时才能批准,又有多少能真的放到灾民手里呢?而且景王爷身负辅国之职,龙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眠?大人,依在下看来景王爷最大的错就是他没有错。”
年轻人不急不躁,神情恭敬又不失风度的侃侃而谈,句句都是教导却让人觉得倍感亲切,丝毫没有唐突之意,反叫人越发的想听他多说些。
“对!那日陛下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
“王爷没有错而陛下却不想再让王爷干预国事,如此陛下一定是要想些办法的。但不管办法为何,京城都是天子的所在。大人,如今可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皱着眉头还时不时抬眼看看的崔奕,像极了背不过诗文又不好意思承认的学生。
“与王爷亲近的的人中不乏一些将士军官……”
“哦,陛下是想让我震慑住他们?”
“大人说的没错。无论陛下如何行事谨慎,都难免会引起一些文臣武将的不满。文臣还好说,若是有些武将图谋不轨……”
“我看谁敢!”崔奕挺身而出。
“是啊,有您在自然就没人敢轻易叫板了。”
“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让我坐镇军中,好方便他行事?”
“大人说的没错。朝堂之上的平静如常,想必是陛下费了心思的。这君臣之争看似一触即发,但我想陛下一定早有行动。不然也不会早早让您领着离京城最近的历城军,如今又给您挂上统领禁军的名号。”
前朝从未有辅国上将既领地方军又统领禁军的事,初下旨意时崔奕以为是齐王心血来潮,又跟王爷商量了什么新军制,没想到那时齐王就已经在安排现在的事了。
“那我如今只有按着陛下的交代一步一步的来了?”
“陛下是早有打算的。不过……”年轻人双眼微闭,如有所思。
“小白又想到了什么?”
“不好说。”烦扰缠在眉间,这年轻人竟有三分女子的娇丽。
“什么事?”
“大人您看,齐楚联姻修好是景王爷一手促成的,此事众所周知。若是此次君臣之争,王爷败了,齐楚两国的关系难免震荡。天下大势,以齐晋两国最强,但楚国新君锐意改革国力日盛,不可小视啊。”
崔奕听了他的一番话,良久无言,“天下之大,却尽在先生的运筹之中啊。”
“仲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