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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树阵

豫州有两大圣地,颍川的藏书之阁,汝南的神兵山庄。

孙宇猜到了郑玄要来神兵山庄,因为他知道,郑玄一定要追寻“止战剑”的下落。

但是他不曾料到,神兵山庄竟然在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水之畔,汝南郡与沛国交界处是春秋时期楚国倾国之力筑成的华美宫苑,与古云梦泽相倚,地势得天独厚,本藏珍奇异宝无数,相传楚灭越国,得吴越神兵,尽藏章华台,后秦一统六国,章华台亦毁于战火,此后世人再不见当年宫阙。

“这便是章华台所在之处了。”

郑玄缓缓下车,遥指?(?,音guo)水畔千万密林,转脸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孙宇,“不过……如今该叫它‘神兵山庄’了。”

身边骤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并未崔琰等人惊讶,过去数日里,孙宇皆是神出鬼没,根本不知他藏身何处,不论城中留宿还是荒野露宿,每天天明孙宇必会出现在队伍之中,每日皆是那一身玄衣,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衣食住行的,竟全然看不出他一路上风尘仆仆地模样。

孙宇极目远眺,此处半片旷野,半片森林,丝毫不见神兵山庄所在,目光流转,却停留在郑玄腰畔的佩剑上:“康成先生的水银剑便是出于此处?”

郑玄看了看腰剑配剑,面显苦笑,道:“此剑是当年先师第五种元先先生所遗赠,确实出自神兵山庄。”顿了一顿,只见郑玄摇了摇头,似是自嘲道:“这一身武功早已尽废,可惜令宝剑蒙尘。”

身侧的崔琰、国渊等弟子心中早已藏了无数疑问,一路上无论如何提问,郑玄皆是闭口不答。他们追随郑玄时,郑康成早已无一身武功,求学至今,根本不曾提过张角、张宝等人之事,更不曾提起过第五种先生遗赠水银剑之事,本以为郑玄以“学海”知名,哪里知晓盛名之下竟藏了这无数秘密。

“你们留在此处。”郑玄冲身边众多弟子嘱咐道,不待身边众多弟子异样目光,便又冲孙宇道:“孙太守,请随老夫一道,如何?”

孙宇不曾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郑玄会意一笑,摆了摆手,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众多弟子见了此情此景,更觉孙宇一身孤傲尽显无疑,目送郑玄身形没入林中,再转头看向孙宇时,才察觉这位身法奇诡的新任太守早已失去了踪影。

赵商摇了摇头,道:“孙宇这个人,总让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一郡太守的样子。”看着便让人觉得,他担心孙宇会对郑玄下手一般。

身边郗虑摇了摇头,道:“老师说过,孙宇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绝非等闲太守可比,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能寻常眼光视之。”

赵商冷哼一声道:“只怕他这个太守做不了多久了,敢在颍川藏书阁前放肆,得罪天下士人,谁会愿做南阳郡的掾属?”

“我看未必。”崔琰打断了赵商的话,他是清河崔家的长子,又是郑玄弟子中佼佼者,隐隐有为首之感,他一说话,赵商便止了话头,道:“季珪兄的意思是?”

崔琰一时并未说话,周身众人只见他眉心时凝时舒,仿佛陷入深思,许久才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奇怪。”

“怎么?”听崔琰如此说,国渊便也皱起了眉头,他自己出身寒门,却和崔琰极为要好,崔琰文武皆备,乃是崔家出类拔萃的人物,崔家世代公卿,能人辈出,能让崔琰如此沉思,便能知晓必是发掘了极为难解之事。

“那日初见魏郡太守孙原之时……”崔琰环视众人,缓缓问道:“可曾注意到孙原身后两位女子?”

“那两位绝色美人?”国渊一愣,如此美人谁能视而不见?当时郑玄一众虽在孙宇及南阳掾属之后,但孙原和那两位女子身在高处,如此美绝天下的美人自然尽收眼底。

但崔琰话中藏意,只怕不仅仅在美人容貌之上,国渊摸不清崔琰的意思,便干脆闭口不语,静待下文。

“那两位女子神情……极为专注,或者说……警惕。”

“只不过,这警惕的目标……是孙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赵商追问道:“季珪兄,可否细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崔琰又道:“孙宇和孙原应是亲兄弟,为何孙原身边的女子竟如此敌视孙宇?而且……这对兄弟好似感情并不深厚。”

“如此说,虑也觉得颇为不同。”郗虑心领神会,便补充道:“那时这两位太守初一见面,全无久别重逢之感,反而各打机锋,只怕那两位女子神情紧张亦是因为如此。”

“这……”赵商无言以对,崔琰如此察言观色,却也只能得知其中诡异之况,这孙宇却是愈发深不可测了。

公孙方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依方所见,这孙宇虽狂,对老师却是尊敬,想来只要他对老师无害便是了。”

众人均是点头,孙宇其人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只求老师郑玄平安便可。唯独崔琰再陷深思,神情越发冷峻,身边郗虑看着他,眉头仍是紧锁。

****

林中本无路,若非熟识之人必然迷路,神兵山庄号为天下间神秘之处,深藏密林之中,又岂能为常人察觉?

“此为桦林,与此相对为榆林,神兵山庄居古之云梦泽,故而多淤土,桦榆之木为炭最佳,故而神兵山庄位此,尽得地利……”

郑玄一路缓步,孙宇一路随行。一路上,郑玄尽情讲解神兵山庄之玄妙处,孙宇虽知神兵山庄之名,却不知其所在,如今算是知晓不少神兵山庄的神秘了。

“大师……”

猛然间,一路沉默的孙宇打断郑玄的话,静静问道:“大师可知张宝为何要杀你?”

郑玄脚步骤止,转过头看了看孙宇,反问道:“以大人之智,竟猜不到么?”

孙宇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便是神情也未动上一动。

郑玄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太平道……这是出了内鬼了。”

孙宇轻轻抬眉。他知道张宝现身,必是等不及了,可是这与刺杀郑玄有何干系?

“那日与张宝一战,你受伤不轻,匆匆追上来便是问这个问题么?”郑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问题,本不必问的。”

孙宇忽然想起那日赵岐主持的密议,赵空曾转述其中关窍,孙原当时所说“郑玄必会保护颍川周全”,如今看来,不是张宝想杀郑玄,而是张宝不得不杀。

郑玄和张角的交情太深厚,深厚到了张角愿意放弃太平道在颍川的战略。郑玄在颍川,张角便不愿在颍川动手。然而此时太平道已有内鬼,张宝身为太平道三位教主之一,自然不能坐视,唯有先杀郑玄,逼张角动手。

当日张宝和燕一人亲自出手,孙宇便知事绝难了。他虽有把握从容离去,却不能保全郑玄,若非孙原拦下身为天道八极之一的燕一人,让他得以专一对付张宝,纵然倚天离鞘、一剑裂天,也决计要亡于张宝和燕一人联手之下。也正因为如此,张宝修为高绝,他本孤傲,一时动了高下心思,连出“六道轮回”和“裂天一剑”两大剑技,强行与张宝决出胜负,也未必落得如此重伤。

“当初赵岐大师已料定太平道必有人出首,老夫便知道张角一月之内必有动作,想不到他这么快便取走了‘昆吾’……”

话到这里,郑玄不禁微微叹息,随手抽出佩剑“水银”,道:“昆吾、水银同炉而出,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以‘水银’赠予先师,转眼已五十载。昆吾杀性太重,一直封于山庄之内,张角取剑而去,怕是要出手了。”

孙宇这才看见那柄传说中的“水银”,三尺六寸剑刃亮若秋水,锋芒毕露,剑锷精巧,竟有一半藏于吞口之内,周身隐约有银色剑光,果然不负“水银”之名。

郑玄手托长剑,轻抚剑锋,遥忆当年光景,心中不免感慨。猛然间身前一阵人影晃动,再一抬头,便发现原本离自己甚远的玄衣公子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身前。

孙宇对面,一道墨色人影悄然伫立,面带微笑,轻声道:

“水银剑,果真名不虚传。”

郭嘉,郭奉孝。

郑玄不禁诧异,孙宇、孙原本为兄弟,郭嘉又是孙原掾属,为何竟离奇地出现在这里?再细看时,郭嘉身后又浮现一道蓝色身影,正是陆允陆让直。

“嘉、允见过大师。”

“二位免礼。”

郑玄心中很是奇怪,问道:“二位为何出现在此?”

陆允淡淡道:“取‘儒心剑’。”

“儒心?”郑玄不禁惊讶,“那剑铸成了?”

“晚辈不知。”陆允摇了摇头,“为了陆氏一族,允今日无论如何皆要带走此剑。”

“此剑老夫有些耳闻。”郑玄点头道,“是当年乐安侯、尚书仆射陆逢在任时在神兵山庄求铸的,他……是你什么人?”

陆允微微颌首:“家祖,第五子为家父陆招。”

“陆招……难怪你年纪如此小。”郑玄笑道,“庐江太守陆康近六十岁了,还要叫你一声侄儿。”

陆允不再说话,陆家为吴郡大族,人物众多,难得郑玄记得如此清楚。

“闲话还是稍后再叙罢。”

郭嘉打断了两人交谈,冲郑玄道:“大师,这桦榆之阵您可知晓?”

郑玄点点头,反问道:“你可是瞧出了门道?”

郭嘉亦是点头,四处看看这无数桦树、榆树,突然长叹了一声道:“这阵,想必是出自水镜先生之手笔罢!”

郑玄一听“水镜先生”四字,不禁哈哈大笑:“夺天地之造化,纳阴阳之玄机——这阵,也只有司马水镜摆得出。”

孙宇微微凝眉,直到此刻,他当才发觉这树林的诡异蹊跷,树木彼此错落,隐约间竟藏了一个偌大的阵势在其中,以天生地养的树木为子,摆出浑然天成的一个阵势,是何等可怕的手笔?

“榆树为阴,桦树为阳,阴阳和合,生无穷无极。”

郭嘉不禁赞叹,此阵太妙,尽极阵法与阴阳之玄妙,可谓已达凡人计算之极限,司马水镜当年以二十余岁年纪智败颍汝名士无数,这等才学足以堪比传说中的纵横鬼谷子了。

陆允站在他身侧,仍是一脸冷漠之色,见郭嘉久久不语,缓缓道:“可能破?”

郭嘉摇摇头:“不能。”

陆允皱起眉头,手中冷冥剑“伧啷”一声已脱鞘在手。

“你要做什么?”郭嘉看了看冷冥剑,又看了看他,皱眉。

“僻路。”

郭嘉眉头皱得更深,陆允面色虽是不变,他却看出了一句话:

“破不了这阵势,我便将这树一棵棵砍了,僻出一条路来!”

“等等。”

郭嘉步伐轻转,便已站在陆允身前,手凝剑气格住冷冥剑,将他拦下,缓缓道:“嘉破不了,但嘉解得开。”

陆允看看他,本欲说什么,却见他一脸凝重,终究还是默然。

他从未见过郭奉孝如此凝重过。

“阴阳交合,布六十四卦,交错和合,置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两百六十六种变化,藏周天星象,衍两千六百八十七万三千八百五十六种变化,合为四千三百六十五万一千一百二十二种变化。”

郭嘉深吸一口气,回身看向郑玄道:“大师,此阵有一百三十六种解法,可对?”

“不错。”

郑玄手捋须髯,心下赞叹。神兵山庄极为神秘,当年司马水镜尚未布此树阵时,他随老师第五种第五元先先生来过一次,后来司马徽布此树阵,他费尽心机方才解得一法,寻得一路。郭嘉片刻间便知其变化之数,这等能耐自司马水镜之后便只有一个郭奉孝了。

郑玄欣赏郭嘉,不仅仅因为当年“六先生”对他的评价,更因为郭嘉的智谋。

“阴阳阵”说易也可,说不易亦可。在司马徽的手里,阴阳便能成为神兵山庄的天堑。在郭嘉手中,阴阳便是通往神兵山庄的捷径。在天地之间,阴阳便只是阴阳。

郭嘉在前头左转右转,所走的路程看似杂乱无章,却无人质疑。陆允和郭嘉虽是不熟,却不知为何凭空生出一股信任。他父亲陆招早亡,这些年看惯冷暖方才养成了这等冷漠的性子。

待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四周树木突然一变,桦树榆树愈发稀少,期间竟参杂了珍贵的楠木。郭嘉眉头一皱,缓缓止步。

“阵势变了。”陆允看着郭嘉,缓缓道:“如何?”

“两仪化三才……”郭嘉喃喃自语,“司马水镜到底是司马水镜,名不虚传。”

他的步断然无错,唯一的解释便是司马徽加了变化。本来阴阳变化便已无穷,如今一变再变,愈发难解了。

郑玄和孙宇一路相随,自然瞧得出变化,虽是阵势变了,却也能印证郭嘉没有走错。

郑玄见郭嘉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奉孝,此阵还能解否?”

郭嘉没有回答他,眉心凝重,喃喃道:“两仪化三才……莫非还有变化?”

眉头舒展,郭嘉转身冲三人道:“诸位等一等,嘉去去就来。”话音一落,身形如浓墨点水,散成团团墨晕,随风而散。

“这身法……”陆允凝目远眺,竟然全然看不出郭嘉去往何方了。

郑玄走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想来他是想先破了此阵再将我等接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郑玄的手停在半空,颇为尴尬。

陆允看着一丈之外的郑玄,微微颌首道:“抱歉,允独来独往惯了。”

郑玄笑笑,收回了手。陆允一路上说话极少,他也是瞧得出此子性格孤僻冷漠,如今能说出道歉的话,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陆允不再看郑玄,却看向孙宇,反问道:“等?或不等?”

“自然是等。”

孙宇微微一笑,一双星眸不禁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楠木,嘴角诡异如勾。

****

孙原等人离开颍川,许靖将藏书阁托交荀彧荀文若代掌,便嘱咐其子好生照看夫人,便孤身一人随魏郡一众安然上路了。

“怎么不见奉孝先生?”

一见路上寥寥几骑,荀攸很是不解,郭嘉本当随孙原行动,却并未出现在此。

“他去了汝南,有让直相随。”孙原解释道。他本是安顿好了林紫夜和李怡萱的车马,便要和郭嘉、陆允同往神兵山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二女安危,袁涣等人又都不善武功,便是武功出众的虞翻也被赵空骗去了南阳,一路无人护持甚是可怕,许靖本打算以他的名望借颍川郡的郡兵一路护送,荀攸却不同意。

目前知道追杀孙原和刺杀郑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嘉,另一个就是荀攸。当初孙宇替孙原清理了暗中埋伏的追兵,必是做得干净,孙原不至于暴露目标。而颍川的危机有两个,张角不会对孙原下暗手,且张宝的目标是郑玄,也不会对孙原下手。一旦许靖用颍川郡兵保护诸人,即便是打着颍川许家的名声也必然会暴露目标。所以荀攸建议孙原一路小心谨慎些,即使有些危机,也总好过明目张胆地离开颍川。更何况,颍川郡也不会派遣多少护卫,见过孙宇的武功,荀攸便知道,一两百人的护卫当真敌不过一个武林高手。至于袁涣等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这些自乱阵脚。

“文休先生,颍川必将大乱,何必留妻子在此。”

荀攸不解,他已经和荀彧交代过,让他多劝劝慈明伯父早日携荀家离开颍川,是非之地不能长留。许靖本通达之士,应该知晓安危大事,他既已随孙原北上,本应该举家搬迁河北,即使魏郡同样太平道众众多,却不似颍川这般危险。

许靖摇摇头,笑而不语。

荀攸一时语塞,身边孙原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拍拍荀攸的肩膀,眼角尽是笑意。荀攸一见这般情景,更是哑然,却是不再过问了。

孙原等人所选的路线并非直接向北,而是先行转东,直奔豫州的陈国,从陈国的郡治陈县登船,沿浪荡渠北上,穿过兖州的陈留郡抵达大河。虽然路程上折返较远,但阳翟到陈县也不过多出一百四五十里,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不过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已。

“公子,来得及么?”袁涣很是头疼,他不知道孙原的计划,身为一郡太守,久不上任,即使他已经派遣华歆、张范先行前往魏郡,这在律法上已属于严重违律了。孙原这摆明是要知法犯法。

荀攸笑笑,解释道:“曜卿有所不知,公子现在正在一个‘拖’字上。”

“何意?”袁涣隐约觉得孙原如此轻松地心思多半和太平道有关系,却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孙原连朝廷律法都顾不得了。

荀攸反问道:“太平道不日即会造反,曜卿以为,公子是在太平道反前抵达魏郡还是太平道反后抵达魏郡适宜?”

“自然是造反前。”袁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公子早一日到魏郡,便能早一日掌握魏郡,或可早日弥平此乱……”

原本极为自信的声音却在瞧见荀攸摇头之后渐弱了下去,袁涣眉头不由地皱将起来了:“公达兄……可是涣说的有不妥之处么?”

“兵者趋急,当得先机。”荀攸附和了一句,却紧跟着又摇摇头,笑道:“可是如今要得先机的不是公子,而是张角。”

袁涣眉头又紧锁了几分,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荀攸尚未说完。

“张角要得先机,是因为他知道太平道之内必然有出了叛徒。而且,这个叛徒曾经是他极为相信的人。”

“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可是……如今他已不在张角的控制之下。所以,张角很急,他已经失去了先手的机会。”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急?”袁涣忍不住反问,依照荀攸所说,张角已经急于造反,可是孙原仍是不紧不慢,难道此时不正是抢张角先手之时么?

“公子为何要急?”荀攸也是反问,却让袁涣一愣,“天子已经拜何进为大将军,这个先机已经被朝廷所得,公子急或不急已无区别。”

袁涣哑然,无话可说——他根本不会从“拜何进为大将军”这条昭告天下的讯息中得知何进就是那个控制了太平道叛徒的人。

“其实推测不难。”荀攸解释道,“早在数年前便有人上奏朝廷张角已有反心,但是天子置之不理。唯一的理由便是证据不足。”

“大将军之职本战时所置,一旦有人出任,天下兵戈必起。即便是远征鲜卑的大军,其最高统帅亦不过‘护鲜卑中郎将’而已,大将军这个位子,寻常是碰不得的。王莽、窦宪、粱冀……但凡碰过的,皆非善终。”

袁涣似是听出了些什么,眉头轻舒几分:“公达兄的意思是……何进本不想出任大将军?”

“不是不想,是不敢。”荀攸又道:“粱冀死了多久?只怕尤是历历在目,何进虽然是个屠夫,现在却是朝中第一外戚,他需要权柄,却不敢拿这个权柄。除非他……”

“除非他有足够的功勋。”袁涣犹如醍醐灌顶,接口道:“所以他已经掌握了太平道造反的计划,已经有信心平定彼此叛乱。”

“此乃其一。”荀攸道:“其二,朝廷若设大将军,除了三公之外,有资格出任的首推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何进能够挡住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拥有平叛的实力,这个实力便是那个太平道的叛徒。”

袁涣频频点头,荀攸的推测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其三,当今天子需要权柄,需要更多的权柄。”

“外朝和中朝的争斗如火如荼,天子想拥有更多的力量,便只能从外朝和中朝各夺一部分,而这个部分就是兵权,足够稳固的兵权。

“朝中兵权只有卫尉和光禄勋的宫廷宿卫,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这远远不够。

“北军五校各自统属,而且两万五千的兵力对于天子而言远远不够,在太平道叛乱之后,朝廷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北军平乱。太平道遍布八州,信徒百万计,两万五千人平叛够么?即使够,还能剩下多少?何进这个大将军,莫非去北军做一个统兵五千的校尉?”

“天子需要兵权,何进需要权柄。天子需要信得过的外戚代掌兵权,何进现在只是河南尹,自然可以用,他这个大将军,没有了天子的支持做不了几天。何进需要天子的支持才能从已经饱和的中朝和外朝抢夺权柄,而这个权柄必然是中朝和外朝都迫切需要的,只有兵权,是中朝和外朝都碰不得却又需要的。所以,何进出任大将军,将成为中朝和外朝必然拉拢的对象,天子如此为他铺路,此后三足鼎立,天子坐享其成。”

袁涣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儒士,身心震撼。

如此推理,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何其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何颍川藏书阁能成为豫州士子向往的圣地,荀公达为何能成为颍川藏书阁当今第二奇才,天下局势朗若掌上观文,当真可怕、可怖之极。

“我们都老了,天子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原来父亲、蒯越这些多年前便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何近来已多感慨,英雄本辈出,转瞬华发时。

荀攸看着他呆滞模样,不禁拿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叫道:“曜卿?曜卿?”

“公达兄……”袁涣猛然惊醒,摇了摇脑袋,在马上拱手而拜,“高见所至,涣不可及。”

见他这般推崇佩服模样,荀攸不禁笑道:“曜卿过誉了。攸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了,不然,何至于如此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袁涣眼前一亮,追问道:“愿闻其详。”

荀攸笑道:“公子是现任魏郡太守,若是在他任上太平道谋反,自然少不了他的责任。若是在太平道已谋反的情况下,公子仍能到任,且以过人手段平定本郡叛乱,便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难怪公子一路上谈笑风生。”袁涣失笑。他在太学呆久了,自然没有荀攸看得这般透彻,一路上倒是很为这位太守大人担心,现在想想倒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攸看,是醉倒温柔乡罢?”荀攸眼神瞟向那座马车,满脸微笑。

袁涣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也不知何来的兴致,故作惊恐状,叫道:“公达兄,你竟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公子!公子!公……”

眼瞅着袁涣叫起来,荀攸大惊失色,一把扯住袁涣:“曜卿,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马车上,一只手掀开了侧帘,却见那年轻公子探出脸来,一双眸子远远望过来:“曜卿兄,何人在说本公子的坏话?”

“荀……”

袁涣正要叫出来,荀攸手急眼快,一把按住袁涣,冲马车方向朗声叫道:“公子听差了。曜卿说私下里说公子的不是,非是属下的本分,当时时牢记。”

车上那人“哦”了一声,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荀攸瞪着袁涣,咬牙道:“听闻袁曜卿清雅正直,怎么竟成了这等小人了?”

“背后妄议公子的可是你荀公达。”袁涣目瞪口呆,反唇相讥道,“你如此反咬一口,涣岂敢再与你为伍?”

马车内,林紫夜皱着眉头,看向身前的紫衣公子,问道:“吃着你的饭食,背后还说你醉倒温柔乡,你是不是当治一治?”

孙原笑了笑,道:“还好是说我醉倒温柔乡,顶多也就算个肆意享乐,若是批我个‘行为不检,白日宣淫’,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紫夜瞪了他一眼,“跑来车上做什么,还不够你那些掾属们胡思乱想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病?”

身边李怡萱轻声笑语,她一贯雍容,不过在他们面前,自然少了几分庄重约束,多了几分自由烂漫,孙原侧脸看去,雪肤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林紫夜看了一眼身前——孙原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交叠,淡紫色的光晕围绕双手若有似无,正是当初于大汉皇宫内,赵空所传授的“寒天沐暖”之法。

孙原本是笑着,林紫夜身体虽弱,却在精通医术之外犹有感官之能,当初药神谷与藏书阁的示警与适才极敏锐的听力皆是出于此。不过他目光下行,看着她仍是怀抱手炉,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摇头道:“这法子不是很难,只怕治标不治本。”

“能缓解便是最好了。”林紫夜却是笑了起来,放下手炉,便伸手去抚孙原的鬓角,抽手时赫然便见得一对春葱玉指间夹了一小段碎发。

随手将断发丢到手炉里,一点火星一闪而灭,她看着身前的年轻公子,微微一笑:

“世上有你和萱儿,护我、爱我,又有何不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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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清楚记得三岁以后的许多事情。有人夸我记性好,此话倒也不假,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从小集邮,后来的工作性质又养成了我建立档案的习惯,写文章时,有记事本、底片、节目单、剪报可查。我出生在海滨城市烟台,当时这座位于胶东的小城市幽美、朴素,不似现在,变得毫无特色。记忆里第一次进的剧场,是在张裕公司往西的一条小街上,叫市府街,现在已经成了宽阔的马路。看的不是话剧,是一些革命色彩很强的舞蹈、活报剧、诗朗诵等。
  • 闲情漫寄

    闲情漫寄

    收录了作者自1988年12月至2015年12月间的300多首诗词,都是古体诗。有古风,有近体;或展现社会生活,或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思,包罗万象,感情丰沛。
  • 晋五胡指掌

    晋五胡指掌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诡谲之楼

    诡谲之楼

    诡谲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无人知晓……在诡谲之楼里,每天都在发生着不同的事情,看似事事无关,实则事事相连!实力单身二十年的白齐意外成为这座楼的主人……
  • 末法时代之现世

    末法时代之现世

    末法时代,人人自危。各路人马苟活在夹缝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天山之巅峰

    天山之巅峰

    花星父母被人预谋暗杀,家族因此堕落,族内各派争权夺势。身为花星贴身侍卫的龙岗奉花星爷爷花荣老族长之命不得不带花星离开花族……
  • 重造灵气世界

    重造灵气世界

    身具天资,却无法感应灵气。灵气复苏?不,那是我创造的世界!
  • 午夜蝴蝶

    午夜蝴蝶

    夜落下来,像一只厚重的胶皮袋盖在城市的头顶。收摊儿后,马午没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到正义街。他馋羊杂了。羊杂是皮城最有名的小吃,马午虽然不是皮城人,但和大多数皮城人一样好这口。当然,并不是每天吃,羊肉价格噌噌上蹿,羊杂也不甘落后,天天吃哪吃得起。马午每周吃一次,某些特殊的日子,会趁机犒劳自己一下。那个晚上没什么特殊,马午只是馋了。如果非要寻出些不寻常,无非是比平日多收入了100元。还有就是回老家的赵玉琴回来了。不用掐指都算得出来,她走了11天,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