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再次回到这里,就会知道,怎样都回不去了不是吗?”她对着小巷尽头的那棵老银杏苦笑道。
她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忍不住掉下泪。以前有个人陪她坐在这,陪她熬日子,熬出头的那天。两个人的约定整整六年都是一句话:我们一起走出去吧,去寻找尽头的好物,就像这巷子尽头这棵好银杏。
不需流芳百世,只望出人头地。
等到缓过神来的时候,连最后一次说出这句约定的时候都过了好久。久到她名誉双收,站在高台上时,才忽然记起这里。
一个曾寄托她一切希望的尽头,到现在却没有人等她一起伴着月光熬夜苦读。
他那时候问过她,要走多远才能停下来。她没回答他,只觉得闷着头往前走的更多,日子才会越好。
而她也失去了他。
在很多年前,他喝醉酒问她,能不能歇一歇?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抱着酒瓶迷糊地看着大排档上面挡雨的塑料膜,上面有个大洞,遮不住雨,雨水哗啦啦的流下来。
然后她在匆忙的日子里听到身边人提起他不再单身,提起他订婚结婚办酒,提起他有个很乖的女儿。
她突然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角多了皱纹,鬓角居然有了几根白发,就藏在她曾美丽的黑发之中。
你说我们一起长大,一个有了圆满的家庭,一个却还独自一人撑着生活。明明那年收到大学通知书来自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为何生疏的这般快?
当她忍痛拔掉那几根白头发后,她仍旧是他人面前的女强人。
白头发算什么?反正也没人喜欢。
所以当他给她安排相亲对象时,她也只有欣然接受。感谢他偶尔想起来她还一个人,好让一份十几年的喜欢也不算太遗憾。
她还是很在乎他,但是她从来不和身边的人说。倒是相亲对象时常关心她冷热,也不在乎她礼貌到冷漠的态度。
她有回没绷住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会以为你是找我骗婚的。”
对方回她:“我觉得,我比你有钱。”
只有那次约会的气氛相比以前轻松,她连红酒都忍不住多贪了两口。
只是醉了又想到很多难过的事情,想到他结了婚有了爱人,又想到过去做梦梦到他在她面前难过的说,其实我也曾喜欢过你很久,但是我始终都无法进入到你的世界。
期望少了失望也就少了,感情就是这样慢慢消失的。她能怎么样,怪他不够喜欢不够爱她吗?可是这个最开始不在乎的人是她,学会默认他后来的一切动作的也是她。
人的一生,注定失去很多东西。那都是用回不来的东西换回来的,它们根本不能,真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当然,如果有一颗坚无不摧的铁心,自然是不怕的。
除非这颗铁做的心遇了水,生了锈。
后来她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二十八岁的他还是那样引人注目,让人不自觉像他靠近。
相亲对象一把将她捞回来,她才梦醒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他怀里的女儿,突然想到以前苦日子,她连条裤子都是百家裤。那种打满补丁的衣裳和漂亮的公主裙简直天上地下,不能作比。
如今大家都闯出外面,过上了好日子,不知道他是否偶尔也想起那段时光。他们两个做彼此支撑,将彼此当做未来。
再后来见他,是在她的婚礼上。
他的女儿更高了,穿着蓝色的纱裙站在他的身旁。
而她穿着很多年前就定好的那条白婚纱,站在相亲对象身边。
无论从前如何,当婚礼进行曲响起,神父开始念誓词,旁人眼里,此刻他们最登对。
等到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她看着丈夫怀里乖巧的婴儿,心突然软的一塌糊涂。新生儿多么美好,她欢喜的不得了。
再后来她身体日渐消瘦,有时候记不清面前的人是她的儿子还是少年的他。他们的脸慢慢的变得模糊,模糊的让她想不清楚。
直到有天她拉着儿子的手像从前一样喊起他的名字,儿子慌忙叫来她的丈夫。那是她人生最后的印象,她听到了丈夫的名字。
她在心里想,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便再无意识。
她的葬礼定在她去世的第五天。
仅仅走了四十年的她,连墓志铭都是寥寥几笔。
许久后,他来她墓地看她,带了一束银杏枝。
他说,昨夜梦见你,你在银杏树下背古诗。我想告诉你那是错的,但是我发不出声音。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她念: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离别苦。
绿色的银杏枝和墓前的鲜花放在一起,好似旧时光那个少年,他始终没和她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