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女子久久站在门外,看不清神色。只觉红喜字灯笼下,她对这场婚礼显得疏离。
孟子休看着她的背影,她一动也不动,站了许久也未离开。与白日堂里的焦躁相比,此刻她竟然显得几分耐心。
可以说,她在耐心等待什么……
洞房里,烛光未熄,时不时能听见新人青涩的言语。
没过多久,洞房里红烛突然猛地闪动,接着就是“啪啦!”一声,杯碎的声音。
“光华,光华!你怎么了……!”新郎的呼喊,是这甜蜜画卷被撕裂的开始。
只见这时,本阴沉沉的李见月,竟罕见的带着轻快的步伐朝一边走去。
“来人,来人!”洞房的门被踹开,新郎面色惶恐而苍白,抱着新娘冲了出来。
仿佛才伴着喜悦入梦的李府,瞬间陷入了慌乱之中。家仆下人匆匆赶到,惊慌的声响也无疑地惊动了入睡的李老爷。
“快,快去请大夫!少夫人吐血了!”
孟子休目光不离新娘。确实如陶桃所言,胡光华有着沉鱼落雁之貌,没有风尘女子的媚俗感,而是楚楚动人,如珠光华。但是,却给孟子休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当下,绝美的容颜煞白一片,嘴角不停涌出血来。倒像是中毒一般。
胡光华无力的躺在李云开的怀里,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神色诧异起来,摸着自己的喉咙,试图发出声,却让她的神情逐渐显得绝望。
她发不出声了……
“光华,你别害怕,大夫马上就到。”李云开虽焦急,却温柔的对怀中人说。
大夫的确很快就到了,与家仆一起急忙赶到。
就在这时,只听“咻!”有力的一声,原本提着药箱匆匆而来的大夫,脑门突然一个血洞,目光里充满着惊鄂。
“啊!”李府众人惊的不轻,看着突然倒在血泊里的大夫连连后躲。
一根黑色的鸟羽缓缓飘落在血泊上,血腥而鬼魅……
“那是什么!”
不等众人从惶恐中醒来,空中那大片密密麻麻的异物,宛若地狱持刀的饿鬼,向地面俯冲而下。
“啊!”
“救……!”
“快逃!”
柔韧的黑羽在夜空闪烁出死亡的光泽,锋利的穿透地面上可悲弱小的血肉之躯。
有人翻找出刀枪棍棒试图防卫,却仍是不堪一击,一命呜呼!
刹那间,血溅四处,尸倒遍地,狼藉一片。
大婚之夜,被突然血洗。四处飘散着血腥味,红喜灯笼,长廊,门窗,花丛……
黑羽飘散而下,惨声便止。恰好只留三人僵立门前,瞳孔颤动。
李云开抱着胡光华,扑通一下跪地。李老爷满眼难以置信,对眼前一派地狱之色无法接受。
美满的大婚,短短时间,已成梦魇!
飒飒夜风里,丝丝金光闪动,不知何时,四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似鬼影般出现在了这里。
孟子休诧异,看着熟悉的黑袍,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
上一个虚境,一个黑衣人就让他立刻警觉。眼下的情况,超出了他预想。
四个……?
孟子休蹙眉,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紧张神色。
四个人都看不清脸,高矮胖瘦不一,其中两个站在前面的,左胸黑袍上有金色诡异的三足鸟纹。另外两个只有金色的日轮,并无鸟纹。
四个人,散发着肃杀之息,不断给人以警告和压迫!
站在前面的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黑衣人,孟子休眼熟,就是上一个虚境出现的那人。这时他手里拈着一支黑羽,沉默而立,好似大胆而又轻蔑的无声承认,自己就是刚才的夺命元凶。
“你……你们是谁!”李老爷用手指着他们,惶恐道,“为何要做……如此惨无人性的事!”
四个黑袍者无人应答他,不一会儿,只听见一人发出啧啧声。
“嘁,我还以为这里有厉害的家伙,结果一来就躺地上,上面派了四个人,”那个矮个子黑衣人摇了摇头,声音里好似充满了失望,“失策呀。”
孟子休一愣,这分明就是个少年人的声音,看身形,应该与他年纪相仿。
黑衣少年方才说“上面派人”,让孟子休更加确信,这是一个他还未知的门派或是组织。而且这个门派组织,给他的感觉已经是相当不好了。
黑衣少年一众完全没有理睬李老爷。好半会儿,少年仿佛才注意到他似的。
“啊,白鵺,你是不是又打偏了?”黑衣少年语气散漫,指了指李老爷,“那个老头子不是目标,赶紧让他躺地。”
“你……!”李老爷一下后座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不明却危险之至的来人。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一旁,面色苍白的新郎带着愠怒之色,还夹杂着悲痛。
叫白鵺的黑衣人像是不会说话似的,沉默不语,右手依旧拈着那只黑羽。在黑夜里显得高傲优雅。
黑衣少年听了李云开的怒吼,视线一转,看向他,冷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蛊惑之感。
笑毕,便一脚踢开面前的尸体,幼稚地歪了歪头,沉声道:“你说这是在干什么?”
这话瞬间刺激了李云开,他双眼猩红,这帮混账,只是单纯来杀人的?!
此时,胡光华的一双美目扫过黑衣一众,立刻充满了恐惧,她在李云开怀里,浑身开始颤抖。
“啊……啊……”她缩在李云开怀里,想说话,却只有单一的“啊”声。
“光华……”李云开保持着最后的理智,看着怀里惴惴不安的女子。
只见楚楚可怜的胡光华拼命对他摇头,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这里,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这也是李云开第一次见她如此害怕。
冷冷夜风,变成阵阵腥风。
黑衣少年目光投向胡光华,竟轻笑起来,几分冷酷,几分轻蔑,道:“姐姐长得很漂亮啊……”
他唇角弯出一个狡黠弧度,目光对上了胡光华惊兔般的眼睛,耸了耸肩道:“幸好今天红莲老妖婆没来,不然你会死的很惨啊。对吧白鵺。”
少年眸光幽幽,无意之中朝孟子休这个方向看来。双方的视线聚焦的一瞬,那罕见而诡异的碧绿眸色让孟子休一顿。
目光一瞬间后又失去了交接……少年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白鵺。
异端的碧眸……?孟子休目光复杂,心里承受着无形的压迫。这种压迫,是之前任何妖祟鬼怪都不曾带来过的。
他并不好奇对方有什么特殊身世,只是脑海中仅有二字,危险。
“休要胡言乱语!”李云开抱紧胡光华,怒喝。他愤怒,愤怒眼前的一切,近乎崩溃的愤怒。
一旁的白鵺,白皙的手开始轻轻捻动着那支黑羽。他优雅的立于黑夜,无言之中透着不屑与高傲,就好像是上天派他来凡尘杀戮一般。
只是在这一瞬间,孟子休眉头一紧,他感受到了那个叫白鵺的人的杀气。杀与不杀,全在那人一念之间。但他清楚自己无法作为,这是几年前的事,他只是虚境里的过客……
“等等,住手!”
这时,伴随着这诧异的女音,一个带面纱的女子从长廊中慌忙冲出。
“阿妹?”
“见月……”李老爷惊慌了,本可以好好躲起来活命,这丫头突然冲出来干什么?
李见月目光里带着惊异和几分愠怒,看着来人道:“你们……你们为何要食言?不是说只要胡光华的喉间血吗,现在却杀我李府这么多人!”
李见月身后的三人皆是震惊之色。而胡光华,那副惶恐不安的神色始终未变过。看到这里孟子休暗自猜测,这胡光华,莫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是冲她而来。
李云开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望着李见月的背影道:“阿妹你在说什么,什么食言,什么喉间血……?”
看着半路杀出来的李见月,黑衣一众沉默,片刻后,依旧是碧眼少年先出声,少年捂着肚子咯咯的笑起来,听来充满讽刺。
笑完,少年才摆摆手,道:“小姐,一开始是你委托我们办事,答应你的条件是不错。可是你看,你看……”
少年的声音瞬间变得很吃惊,很害怕,用手指着地上的尸体,以及尸体生前为反抗拿的刀剑棍棒……
“你看看你家的仆人,拿着这亮晃晃的大刀,啧啧,好吓人啊……要是我们不小心挂了彩,你的委托,恐怕就……”
少年的声音显得很矛盾,很纠结,仿佛句句衷言。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的话极其虚伪。
这个给人以蛊惑的少年,处处透着虚假,带着微笑的面具隐藏自己,让人难以看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李见月身侧的玉拳握的紧紧的,眼神阴厉之至。她那一刻才明白,不是自己在利用他们,借刀杀人。而是自己跳进了对方的圈套!
孟子休紧抿唇瓣,思索着。将李家推入火海的,的确是李见月。从种种迹象表明,李见月只是单纯憎恨胡光华,虽然原因还不明确,但借刀杀人是事实。至于这诡异的黑衣人,仿佛从一开始就直奔胡光华而来,这点反利用了李见月。
那么,胡光华,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何会引起黑衣人的注意?
“阿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李云开神色憔悴,不是他真的听不懂,而是他不愿相信自己心里得出的答案,他多希望李见月一口否定!
而他怀里那个绝色美人,瞳孔乱颤,不停发出喊叫。
李见月一直未理李云开的质问,她站在那里,身侧的手逐渐松开,半响,冷冷道:“我把那个贱人交给你,你放了我爹和兄长。”
孟子休听出来,这是李见月最后的商议和退路。
李云开勃然大怒,将胡光华放在一旁,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李见月,瞪着猩红的眼睛,道:“你说,你究竟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涉?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光华交出去?啊?”
他几乎咬牙切齿,用力的捏着李见月的手腕,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光华,可是……可是一直以来光华对你不够好吗?你讨厌也罢,如今我与光华已经成亲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此刻的胡光华,虽有着倾城之貌,但她的神色举动,透着让人说不出世俗之气,仿佛……灵魂与外表,有着强烈的差异。与孟子休第一眼见她的感觉一样,她的不似媚俗,倒像是伪装……
孟子休看着跪在地上神色异常的胡光华,她一见到黑衣人一众就成如此模样,恐怕,这胡光华和这群人,有说不清的干系。
“你清醒一点!”李见月嚎啕大哭,对着李云开大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被这个虚伪的女人骗得头昏眼花造成的!”
她指着那个狼狈的女人,道:“兄长,她就是个骗子。那天,我亲眼看见她和以前的情郎幽会,这个女人她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这种疯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与你成亲……”
李见月的话如山洪爆发,对着李云开奔腾而来,将他淹没于汹涌巨浪里,不得喘息。
“胡说……”
“兄长,”李见月抱住无力的李云开,“让这个女人离开李家好不好?”
“闭嘴!”
“兄长,只要让她离开我们,我们就可以活下去,为了这个女人牺牲了这么多人,你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
“李见月,你疯了!”李云开一把推开李见月,面色苍白。
踉跄倒地的李见月瞪着自己的亲哥哥,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中消失了。
她顿了顿,眼里无神,道:“好,好……”下一刻,她拾起地上的长刀,猛地向胡光华冲去。
“你!”
手起刀落,时间静止。
温热的液体沿着胡光华惨白的脸滑落,她跪在地上,无助的喘息,却忘了自己还有呼吸……
孟子休漆黑的眼眸映照着一切。李云开,误杀李见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见月死了,死在了这几年前的新婚之夜里。
孟子休想,怀着这份愧疚之情,操尸术的施术者大概也猜到是谁了。
――
此刻,眼前的虚境再次扭曲,在孟子休清醒的最后一瞬,眼前只剩最后一个画面。
李云开失神倒地,碧眼少年踩在他的头上,一旁的胡光华,已没了头颅,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身躯,周围落满妖冶的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