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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窒 煮沸的锅炉旁,一颗黑暗种子的萌芽

刘乐与刘盈不知是幸与不幸,幸运的是及时在动乱中遇到了父亲,一起踏上了逃亡路途,不幸的是,在逃亡路上,父亲居然将姐弟二人踹下马车,夏侯婴一次又一次将年幼的孩子救上马车,亲生父亲居然狠心地一次又一次给踹了下去。

最终,父子三人和夏侯婴脱离险地,能够安然喘息的时候,刘盈每每见到父亲,异常害怕,因为畏惧而闪躲,那时的场景总是忘不掉,母亲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甚至就连父亲说定会寻回母亲的话语也不知该不该信。幸而身边还有姐姐,姐姐也受到了惊吓,姐弟二人可以相依取暖,期待母亲的回归。

刘季决定从头再来,反正已经受到了挫折,得到了教训。刘季明白一个道理,人事不能尽如所意,一次的挫折不能打败自己,他是这样跟两个孩子说。看着两个孩子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便知道昨日之事让两个孩子不再爱父亲,尤其是刘乐,以前回到家中,刘乐总能兴高采烈扑到父亲怀中,如今却只有畏惧的眼神,刘季也很难过,可这份难过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理应承受,刘季也在害怕,害怕终有一日吕雉会知道他做过什么,她那么爱着孩子,尤其是死去一个孩子更爱这两个,知道自己的丈夫对两个孩子做过什么,又会怎样看他,又将如何继续视他为丈夫。

刘季也担心着父亲与妻子,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哪里,只怕落得楚军阵地成为犯人。刘季整集兄弟与军马,家人们一一寻到,他重新拉起一只队伍,看着陪他打天下的兄弟一一汇聚,刘季愈是兴奋。但是,就在这时,终于得到了准确讯息,失散的人果然在楚营,刘季感到绝望。绝望之后,刘季派人将刘乐跟刘盈送到汉中,那里已经是他的根据地,吕嬃就在哪里,让吕嬃照顾两个孩子吧。

队伍的确是整顿起来,刘季谋划着如何搭救,得到唯一一个方案,如今,只能不在乎,只要项籍拿他没办法,父亲跟妻子才能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家团聚,孩子们就可以见到亲娘。可是,刘季的决心却一点点转变为震惊,因为大部分关键的将士一直恳求汉王搭救人质,这令刘季内心惶恐,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大多人只在乎吕雉的死活。

刘季假借中暑昏倒,在病床上假寐,隐约间惶恐,在他的追随者们的心目中,大都认为自己父亲生死不算什么,吕雉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吕雉能够平安归来,至于他的父亲,那是锦上添花。

刘季盘算着军中情况,樊哙是吕雉的妹夫,萧何是岳父的知己,萧何的儿子还是岳父保得媒,曹参没少受岳父的恩惠,夏侯婴的媳妇还是吕雉说的亲,而夏侯婴的儿女都认吕雉为干娘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吕雉的为人,吕雉曾经那么努力,的确在地里鼓捣出了名目与成果,吕雉得了钱给了他让他去跟那帮哥们吃喝算什么,她亲手做的那些衣物点心甚至农具没少给他的弟兄们的家中送,偌大汉营,也就张良跟韩信例外,营救人质这事是奔着大局。

刘季从病床上站了起来,管理各项事宜,其后好多日子,收到了吕嬃的求救信,恳请刘季拯救她的姐姐,也收到了吕泽吕释之兄弟二人的书信,却单单未曾收到岳父的书信。刘季深感疑惑,岳父最疼爱的孩子是吕雉,若岳父没有得到讯息也就罢了,可岳父万一知道了呢,为何没有表示。按道理,自己姐妹身陷险境,不该跟父亲说一声让父亲拿个主意吗,那自己首先收到的应该是岳父的书信才对。

连续多日的思虑,刘季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若吕雉死了,他也就跟着完了,不是吕雉太厉害,而是她父亲太有手段,岳父居然让吕雉的生命与他刘季的霸业甚至生命连在了一起,吕家好算计,岳父好谋划,原来,这才是岳父将爱女吕雉许配给他的根本原因,岳父太会看人了,这才是吕公最疼爱吕雉的根本原因,今日,就在今日这危机关头,一切都能想通了。也是在今日,刘季发觉吕雉很可怜,因为她的一生都让爱着她的父亲给算计了,在她出生的那日,她的父亲便算计了她,一直到今日,往后亦是。

刘季越想越怕,大舅哥的实力不容小觑,这支队伍中有多少是吕泽引荐而来,吕家为刘季的付出了多少,为了刘季的大业给了多少钱财,这些刘季心中都有数,正是因为有数,尤其是吕雉将她的嫁妆给了他,无论是昨日那支队伍还是今日这支队伍,若无吕家,怎会聚集。刘季受到了惊吓,他的敌人不止有前方的项籍,更有身后的吕泽,而自己唯一的活路只有打败项籍。刘季不觉着自己多心了,鸿门宴正是前车之鉴,那时的两位舅兄没有去鸿门,而是留守后方,只怕那时他们就希望他死了,然后就可以拾起刘季的家当,明正言顺,因为那时自己若死了,刘家没人可以支撑,即使支撑起用不了多久也就被打没了,以吕家的军功,以吕雉的威望,自然有份。更何况,吕泽手中也有兵,比他更有钱。

刘季倍感失落,自己居然被算计了十几年,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只能朝着前方走,知道了这些的自己,便再也无法与吕雉做一对恩爱夫妻。关于取天下这事,岳父大人是做了两头准备,吕雉是他最好的孩子,却不是男子,所以岳父让吕雉当了前锋,吕雉若胜,则吕家成为第二个姜子牙,万一吕雉这条路最终结过不行,甚至自己也败了死了,吕泽便是拿着自己成果打天下,到时候,吕家便成了周武王。其实,这件事情的本质就是岳父到底是想让孙子成为皇帝还是外孙成为皇帝的事,而这是很明显的事,所以,岳父再怎样舍不得,还是不想让吕雉活着回来。也许应该往好处想,岳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想以此逼迫女婿救出女儿的恐吓手段。

正在此时,刘季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一个名叫戚懿的美女,是刘季带领大军路过定陶的时候赶上了一户人家的葬礼,见到了戚懿,一个穿着丧服长得很美的女人,只有二十岁,是个刚刚埋葬了丈夫的女人,刘季便将她带在身边。

手下人有意见了,刘季却不在乎,这个一身素净的美人真是看着心动,一举一动令他着迷,戚懿的这份迷茫与期待,像极了曾在婚礼上初次见到吕雉的模样,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刘季感觉人生真的很怪异,总是不如所愿,再好的替补,都不如真正想要的那一个,更悲哀的是真正想要的那一个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然而,此时的吕雉一直在恐惧中生存,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照顾好长辈,每日劝慰相依为命的家人,更是劝慰自己。吕雉时刻感受到令自己无法呼吸的黑暗,在怎样适应还是处于绝望的恐惧当中,幸而有沈朔的支撑,得以获得短暂的解脱,刘季何时能拯救她呢?就这样一直期盼着。而沈朔在为吕雉担心的时候,心中亦有庆幸,仿佛回到了那些与吕雉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因为这一点而开心着。虽然挨的很近,却必须将他对所爱的二小姐的心思藏匿,只要能留在二小姐身边就可以,便再也不敢有所贪心,若是可以一起逃出生天,便可以看到二小姐的笑颜了,所以,一直查看情况,想着如何带着二小姐逃离。

监狱更换了好几次,从一个地方又迁至另一处,唯有惊慌不变。终于,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涯的这种情况有了点变化,在这样一个灰雾蒙蒙的清晨,偶尔还下着点细雨,在惶恐中,五个人被捆绑着来道前线,选择忽略当做不止死亡为何物的吕雉看到了广武涧对面飘扬着汉军的片片旌旗,那一刻,热泪盈眶,是刘季,终于看到了希望,深深松了一口气,身心感觉舒服极了。

欣喜过后,吕雉突然想通人质们为何来到此地,尤其是看到所站巨大案板下方的那口铜鼎下刚刚点燃的柴火,在看人质们的顺序,刘年过七旬的刘父站在吕雉前,吕雉身后是二娘,然后是大嫂,最后是沈朔。吕雉感觉喘不上气,项籍这是豁出去了么?

吕雉冷静思索,若项籍真到逼迫人质这一步,那就说明项籍已经拿刘季没有办法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吕雉看着鼎中开始冒出热气,又看看公爹,既然下一个是自己,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区别,请求楚军跟刘父换个次序,项军不给换,瑟瑟发抖的公爹也不跟吕雉交换。吕雉完全没有了主意,吕雉早就想明白了,今日更加明白,若刘季投降,刘季便会死,不说刘季身后的追随者寒了心败了志而后被屠杀,只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刘季放下兵器的那刻,项籍手中所有人质又何来价值,自然跟着刘季一起被杀。所以,刘季绝对不能投降,只要不投降,刘季跟自己活着的机会更大。再者说,放下武器的刘季便不在是她的丈夫,更不是她爱着的那个男人。

虽然明白这些,但心中隐约希望,刘季能为了她而投降,就像沈朔一样,沈朔是吕家的家仆,尚且能为二小姐放弃一切,所以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就在此刻,吕雉在心中希望刘季真的可以投降,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丈夫因为爱着妻子,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又或者,若是这个时候,对方有人能来救她,是丈夫派来的该有多好,又或者,从天而降来了谁能拯救她,救她脱离危险,那该多好,面对如此困境,吕雉更加贪婪,只是想回到丈夫身边,回到儿女的身边,继续做一个贤妻良母,孩子们长大后,有了各自的家,有了孙儿孙女,有了外孙外孙女,阖家欢乐,只想过上这样的日子,真的不能实现了吗?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真的可以做到吗?

面对项军的叫阵,他们的声音听了真害怕,此时,鼎中的水已经沸腾,只剩绝望。终于,刘季骑着马出了军营,手中紧握着马鞭,嬉笑喊叫道:“项籍,你我曾经结义为兄弟,既然如此,你爹就是我爹,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煮就煮,别忘了分我一半。”

这一刻,吕雉的心拔凉拔凉的,刘季说的这是人话吗,震惊的不止是吕雉,凡是听到的人跟吕雉是一样的惊愕的脸色。

刘父听到刘季大声嚷的那句记得要分我一半,震惊到目瞪口呆,好久才缓过来,特别想骂人,真想举起这口沸腾的大鼎丢向刘季,刘季真混蛋啊,这种话是人说得吗?白养了这么个儿子啊,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儿子,若是不管不顾也行啊,这算什么。

在一侧的吕雉听后极为绝望,此刻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眼睛一直盯着这绝望的水火,鼎中水泡一个又一个破裂的样子真是好看,在看看刘季,丈夫看都没看父亲跟妻子,就此扬长而去,吕雉笑了笑,不知是苦是辛。

项籍被刘季气的发狂,愤怒的项籍只有一个念头,真以为不敢煮是吧,那就煮给你看。项籍大声道:“立即将他们煮了。”幸而范增阻止的快,项籍只得作罢。

吕雉感觉到心酸,眼泪一直流着,看着刘季离去的背影,多么冷酷啊,哽咽着,自言自语道:“一个儿子,连生他养他的父亲都放弃了,想必妻子也不会在乎了。”

沈朔听到吕雉这样绝望的话语,倍感痛心,更有愤怒,刘季居然这样抛弃了二小姐,居然抛弃了为他受苦受难得二小姐,二小姐真是太苦了,二小姐多么伤心。沈朔连连呼喊吕雉,让吕雉不要再往下想,却无法阻止吕雉。

吕雉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破裂,这时候,看着这沸腾的大鼎,感觉到解脱,悲伤地看着公爹,心酸道:“爹,对不起,请恕儿媳再也不能照顾您老人家了,甚至,要连累您老人家,真的对不起。”

吕雉与刘父站在同一条线上,对着汉军的方向深情呐喊道:“刘季,永别了,你若是投降,我将再也不见你,永远都不见你。找到孩子们,照顾好孩子们。”喊完这句话,吕雉奋不顾身向前冲,欲要投身入鼎,一心求死的吕雉却被项军拦了下来,沈朔一时情急,也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脑袋将吕雉撞晕,心疼地看着昏倒在地的吕雉,不禁流出眼泪,二小姐是有多失望才会如此。

等到吕雉苏醒,发觉又回到了监狱,看来,暂时不会死了。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少,一个个关心着吕雉,都是被刘季那句话寒了心的同伴,吕雉在关怀下吃了晚饭,活过来的吕雉变得很是冷静,似是今日之事不曾发生,她低声细语,告诉他人,突然明白刘季如何如此,正是为了让人质活下来才会如此。

深夜,万物沉寂,吕雉却没有入睡,想着今日的事,只要想起那口可怕的铜鼎,吕雉依旧畏惧,刘季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倒让项籍无计可施,如此也算一条还能让人质暂存的路。念及此处,吕雉真不知应该松口气还不是不应该松这口气,即使看不到还是想看看刘季,尤其是差点就死在那里,更加想见到刘季。刘季没有投降,下次见到刘季是什么时候呢?不知道啊,此刻,吕雉脑海中泛出八个字,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吕雉产生疑惑,丈夫真的不能与她这样了吗?吕雉拒绝这样残忍的最后,只要刘季心中有她,依旧在乎年老色衰的妻子,只要能回到他的身边,那便什么都不会计较了。今日这事,就算作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可以谅解,只盼刘季心中不是这样的想的。

吕雉不惊叹气,尤其是看到睡在栅栏边的沈朔,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那么自己呢,看到沈朔,吕雉发觉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端详着这个陪着她长大的人,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的人居然不是丈夫,而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沈朔,是沈朔陪着自己渡过了最危险的艰难岁月。

吕雉悄悄来到沈朔身边,轻轻地推了推沈朔的肩膀,沈朔从难以入睡的梦中清醒,静静地看着吕雉,吕雉小声询问沈朔为何要陪她陷于牢狱,沈朔的双眸被泪水沾湿,却低声回答了一句因为您是二小姐,因为在黑暗中,吕雉没有看到沈朔那怀有期待怀有爱恋的眼神。

沈朔继续道:“命都是您救的,所以才能活到今天,我……其实我……”爱你的话始终说不出口,甚至想要轻轻摸着心爱女子的脸都不敢伸手,害怕吓到吕雉。沈朔只能答道:“我是您的仆人,只有忠于二小姐,才能报答二小姐的大恩,小人救不了二小姐,能为二小姐做的只有陪着二小姐受苦,沈朔愿意一辈子陪着二小姐。”

吕雉叹息道:“你真傻。”吕雉让沈朔继续入睡,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心中郁闷不解,丈夫曾经说会陪她一起哭,现在,自己就在哭,丈夫也在陪着她哭吗?还能再见家人们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吕雉慌乱摇头,那口沸腾的大锅令吕雉心有余悸,所害怕的不是那口能轻易将她至死的极刑,而是刘季那满不在乎的放弃策略,刘季是真的这样能豁得出去,还是拯救的一种无奈之举,无法分清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身为人子,若是连同父亲都可以舍弃,更不用说妻子了。总之,刘季现在只能放弃他的父亲兄弟,还有妻子,现在,谁也不能依靠了,只能靠天靠自己,是啊,必须要靠自己。

背对着吕雉的沈朔却留着痛苦的眼泪,那些话始终不敢倾诉,看来,只能让这份爱恋陪着他一起死去,自己对二小姐的爱只有自己知道就可以了,这样,也很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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