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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横跨大西洋(三)

12月6日,我们接到准确的信风稳定的天气预报,我们调整好风帆和航向,满怀期待顺风走过这最后的500多海里。从下午开始,正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信风在稳定的提速,KIRWIT随风以7个节的速度稳健的前进,海面上也开始白浪翻滚。天上多云,阳光没有那么炙热,我坐在船后的驾驶舱边,看着在船边溅起的浪花,海水在时有时无的阳光照射下由宝蓝色变成透明的碧色,还有海风带来的清凉,终于吹散了连日来我们在微风中以5或4个节速徘徊的烦躁。

12月7日,凌晨3点左右,在守夜的先生叫醒我,他跟我说,现在风停了,但雷达显示在我们身后的东南方有一股暴风雨云层正在形成,并不断地向我们靠近,为了避免伴随暴风雨而来的疾速阵风风力过大,有可能掀翻帆船的危险,他必需走出船舱去降下中帆减少风帆面积。我慢慢坐起来,透过舷窗,看着他在甲板探照灯下收中帆,这是我们行船中的一个安全保证,虽然晚上每次在甲板上有操作时,我们都会在救身衣上扣上安全带,但为了在意外发生时能及时采取有效的营救措施而相互守护。当先生收完中帆回来,再看看雷达,发现,暴雨云层在不断的扩大,他对我说,我必须把前帆也降下来。凌晨4点,当先生收完前帆回到船舱内,暴风雨应声而至。伴随而来的大风相当猛烈,我们只有一个大帆带动船的前进,时速都达到6个节左右,相对于白天三个帆时的7个节,风大,浪也大,每次船头在浪尖落下时拍打到水面,发出巨大啪,啪,啪的声音与暴雨打在甲板和舷窗声音相呼应。在将近半个多小时之后,雷达上的暴雨云开始缩小,暴风雨中心也慢慢的离开我们的航线。暴风雨终于过去,骤然间,电子掌舵器发出哔,哔,哔刺耳的警报声,我们的船正在偏离航线。我们船上的电力储蓄能力有限,而电子掌舵器的消耗量相当大,而且风越大,消耗量更大,白天有太阳能电板为蓄电池一直补充还好,晚上就相当吃力了。这刺耳的警报响起,应该是它动力不足,掌定不了原定的航向了,为了补充电力,晚上我们常常不得不空转动几个小时的马达来供电。先生启动马达,并转动转向盘帮电子掌舵器重新回到航线,但随之又冲过来一股猛烈地疾速阵风,先生自己都快掌控不了转向盘,他不得不加大马达的马力来控制航向。当一切重新走向正轨,我们降下大帆。这时,以将近凌晨5点,再过一个小时,就是黎明了,这时,我已经睡意全无,我开始整装待发,为天亮后重新升帆做准备。

7点,天大亮了,太阳慢慢的露出红彤彤的脸,只是在厚厚的云层包裹下透不出金色的光芒,只是在天边灰色的云朵脚下染上几缕淡淡的绯红。我打开顶部的舷窗探了半个身子出去,虽说温度计上显示的温度有26度,但风大得吹得我头痛,在穿上背带防雨裤和冲锋衣后,我还戴上绒线帽。我全副武装,刚走出船舱,早我出去正在前面甲板上做准备的先生突然回到我身边说道,给我安全带。刚开始,我还以为只是他忘记了安全带,可是,戴了安全带,他到了前甲板走了一圈又回来,他轻轻地,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我们船底有一条大鱼。”“哦,”我不在意的回到,先生生长在法国里昂,自诩在钢筋水泥丛林中长大的他,他见过的鱼都是方的(包装好,放在超市冷冻柜内的,这是流行在法国人当中的一个著名的笑话)。一直以来,他都跟我强调他怕活鱼,更怕大的活鱼,当第一次看到在我们的船边嬉戏的海豚时,他都着实的吓了一跳。看到我的不在意,他很认真地跟我强调,“你扣好安全带,坐好,然后再往船舷外看,但身子不要望外探,现在不是掉下船的好时候。”因为风浪很大,船靠马达行驶中,而没有风帆,船颠簸得更厉害。我听话的坐下,天色灰蓝带着几缕绯红,虽说天已开始放晴,但太阳还是探不出头来。海水呈墨蓝色,我看了一会,我实在没有看见什么东西,我提声对在对面坐着的先生说道,“没有啊,”“嘘,你耐心一点。”先生低声急迫的把我的话头截掉,我知道,他是怕我把鱼给惊了,窜出水来。我又盯着水里,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船底有一条白线拉出,再仔细一看,我看见一个竖着黑色三角形在移动,老实说,海水颜色太深,我看不出多少东西,但从船底拉出来的白线至少在五六米之间,真的是一条大鱼!“它到我这边了。”我低声说道。大鱼在我们的船边穿梭游动,其实我们也不确定是一条,还是几条大鱼同时在我们的船周围,因为我跟先生在不同的位置都有同时看到。后来,我还看见一个长三四米左右,鱼体最宽处的直径超过50厘米,灰白色的大鱼从我们船尾左边划出,向南游去。后来,我们去翻书,那黑背白肚的大鱼也是属于海豚家族的叫巨头鲸。而那灰白的大鱼的名字,我们却没有找到。李安的电影《少年派》当中所展现的海上漂流的情景是真实的映像,一路走来,追逐在我们船边嬉戏的海豚不计其数;被鲷鱼追逐像蜜蜂一样振动着翅膀飞出水面的小飞鱼在阳光照耀下闪闪银光,唯一的差别就是偶有小飞鱼落在我们的甲板上,而从来没有鲷鱼跳上来过,我想应该是我们的船太过高的缘故;大鲸鱼,我们只遇到过一次,应该是一群,因为在我们船后和左边此起彼伏的小喷泉有几十来个,最近的一头在我们船的左边两米开外,起初,我们只看见它一点点光秃的背脊,当它下沉时,在阳光的照射下,水面上显现出一条差不多跟我们的船一样长的碧色的水痕,而我们的船长将近15米;还有我们里斯本港的入海口遇到水母群,晚上在船边流过的星星点点的银光;不难想象在我们经过的大洋深处还藏有怎样的神奇。

9点左右,在收到我们用卫星电话发出的我们的卫星定位位置之后,我们收到我们的引航者给我们发来的当天的天气预告,东北风20到27个节,这就意味着风速达到每小时50公里左右,波浪走势由东北向西南,浪高可达3.5米,而且我们处在暴风雨形成区。在这个情况下,先生决定改用风向掌舵器代替电子掌舵器。但在轮换之前,我们必须把帆升起来,只要有一个帆升起,风向掌舵器就可以导航了。船在风浪中颠簸得厉害,为了升帆我们必须调转船头对着风吹来的方向,电子掌舵器顶不住了,我们两人,只能一个负责掌舵,一个升帆。第一个要升的是大帆,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帆升起来,只能是我掌舵,先生升帆,老实说,我心里对于这种情况下掌舵,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这是纯体力的对抗,但让我去升大帆更加费时间,在这种大风大浪的情况下,越缩短在甲板上操作的时间,才是最安全的措施。先生调好船向,把转向盘交到我手中,我深呼了一口气,双手用力的固定转向盘,保证船舵平直,海风迎面吹着,随之而来的海浪不停的打船头右边,时高时低的浪头让船上下颠簸,我双脚张开,保证身体的平衡,双手努力把船舵在来回中固定,以对抗海浪把船摇摆颠簸的力量,如果我控制不好,在甲板上升帆的先生就有可能有被摔出船去的危险。升帆的时间大概持续了一分多钟,好几个大浪让我险些失控,失去平衡的先生对我不停地大声吼叫着。这漫长的一分多钟总算过去,先生激动地走向我用力的把我从转向盘上拉开,在我耳边大声地咆哮,你怎么回事,你要把我扔下海吗?我没有回答,一头钻进船舱,刚起床的儿子,向我走来,轻轻地叫我“妈妈。”我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我有点木然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我打开船头的舷窗,站在舷梯,半靠着窗口看向海面,调整好风向掌舵器,升好前帆的先生来到我身边,揽过我的肩头对我说,对不起。老实说,在每次帆船操作中,特别这种非常时刻,先生的大吼大叫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应该算是夫妻团队的一大特色吧,不仅是我们,其他人也一样,我曾见识过一对在海上航行超过十年的夫妻他们就是简单的给风帆换边时,那位掌舵的先生都会急躁地对妻子叫呼着,更何况我们这对新手。我轻呼了一口气,把头靠向他说道,没有关系,我只是被大海吓倒了。先生拥紧我,下颌搁在我的头顶,说道,没有啊,你现在比在La Manche(拉芒什海峡)时好多了。La Manche是我们所熟知的英吉利海峡的法语名称。但对于我来说,我是现在才真的体会到海洋的强大和可怕:英吉利海峡再怎么艰难,可我知道,只要我们愿意,最多两个小时路程,我们就可以到达最近的港口停泊休息;而现在我们还有300多海里才能到达最近的一个岛屿,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也还要三天两夜,而远洋的巨浪也不是那著名的海峡能比拟的。一路往下,我以为自己算是经过风浪了,但大海永远藏着更大的惊喜或者说是惊漱。海风在不断的加强,掀起地浪头不时地打到船上,溅起巨大的水花,打在甲板上,如同暴雨一般;时而浪峰顶起船体的一侧,风和浪将船压成跟水面将近50度的倾斜的斜面;船在波浪中起伏,下落时打在水面上,发出啪,啪,啪的巨大声响。当我凌晨醒来时,听到的声响几乎一样,只是当时一片漆黑,看不到现在几乎高出船舷两米多的海浪向我扑来,还有船舷贴近水面划行地惊险!

OK,我知道,帆船的设计,是完全适应这种单边倾斜行驶的,这是帆船为了适应风向行驶前进的一个特性,是帆船特有的,只要风速稳定,没有像暴风雨时带来的风速不定的疾速阵风,帆船在帆和船底的龙骨的平衡下如同一个将水面切割的斜面般前进。但这现实给我带来对理论的实际体验实在是太过刺激!我们的帆船KIRWIT的设计性能让它足以在风浪中稳健地前进,它那4吨重的龙骨也增加我对它的平衡性信心,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克服自己在海浪颠簸中的恐惧。我想起,在旅途中,我们遇到的一对退休的老夫妇给我们讲起的经历,他们曾在大西洋上巡游多次,北至爱尔兰,南到加勒比海,老先生退休前在法国海事救援处工作,而且是救援队指挥,当年美国十六岁女孩要创世界最年青的帆船环球纪录时,在留尼旺遇到风暴,桅杆折断最后被渔船遇到发出求救信号的海上救援行动当时的指挥就是老先生。在他经历的海事救援中,遇到很多跳上救生艇逃生的私人游船主,而后来发现被放弃的帆船的状况依然良好,当时,我很是不解,人怎么会有这样不智的举动。老先生解释道,人们被大海吓倒了,在慌乱中,人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而这种在波涛翻滚,颠簸起伏的状况下因为自己忍受不了风浪颠簸,而以为是帆船将承受不住风浪放弃了帆船,却恰恰是海上逃生最失误的决策:首先,救生艇比主船要小,在海浪的颠簸中更加利害,也不容易被救援人员发现;其次,就算主船已毁,开始进水,在无力挽救之下,在放下救生艇前,也最好用长缆索把救生艇跟主船系在一起再上救生艇,因为,主船虽然进水,但最后还是会半浮在水面上,这样有利于救生艇的稳定,和在救援人员到达之前,能充分利用主船的给补。

我努力安定了一下心神,回到驾驶舱,抱起有点晕船的儿子,小心安抚着。这二十多天不靠岸的行程对于7岁的儿子是过于漫长了。安顿好儿子,我让一夜没合眼的先生去休息,毕竟船长的体力,是首要的保证。我打开驾驶舱顶部的舷窗,站在舷梯上,半身靠在窗口外,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我无处可逃,只能直接面对。

下午17点,我被一阵雨打打声惊醒。15点左右跟我换休的先生过来对我说,暴雨云又跟上我们了,不过,我可以再安心睡一下。刚进入睡眠状态就被惊醒的我一下子睡意全无。见我不愿再睡,先生说,那好,我现在去准备晚餐。非常时刻的晚餐非常简单,我们草草的吃了顿意大利面条。船暴风雨中摇晃得更加厉害,我在厨房洗碗时,过来扔垃圾的先生,在一个浪头的颠簸下失去平衡,为了避免跌倒在我身上,他用手一撑到旁边的柜子却把右手的小指给折了。雨越来越大,为了避免暴风雨带来的疾速阵风过猛使风向掌舵器出现偏差时,能即时帮助掌舵器调整,我全副武装的走出船舱,站在转向盘边。雨大,风大,浪更大,其实我都快分不清打到我身上的是雨水还是海水,船随海浪颠起落下时,我也有好几次腾空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是已经适应了海浪的颠簸,还是在黑夜掩盖了大海的狰狞,我的心已恢复了平静。雨越来越大,开始伴随着闪电。闪电不时地把我头上的天空劈开,突然,在主栀上空闪出一个亮点,接着一道闪电直接朝我的头顶劈射过来,我不由得后仰躲开。我感到有些坚持不住了,我钻回驾驶舱,时钟显示已经是晚上22点,我居然在风雨中支撑了足足3个多小时。我唤醒休息中的先生,让他看看,是否应该降下前帆,因为我感到暴风雨带来的疾速阵风越来越密集强烈。疾速阵风往往是把帆船掀翻的罪魁祸首,因为帆船风帆的面积和受风力的强度是帆船前进速度的两个动力,面积越大,动力也越强;风力越强,船速也越高;而高速前进的帆船会与水面倾斜成一个斜面,而这个斜面必须由风帆和船的龙骨来平衡,当风帆面积过大,风力过强时就会打破这个平衡,造成翻船,为了保持平衡,我们必须及时减少风帆的面积,或受风的方向。疾速阵风,故名思义,就是在瞬间到来的猛烈阵风,风速可能一下提高到原来风速的几倍,打破帆船原有的平衡。当先生准备停当走出船舱时,一股疾速阵风刮得他措手不及,他当即决定,不是降前帆,而是主帆。但雨真的很大,雨没有渗透他的冲锋衣,只是在他举手降帆时,顺着袖口流入的雨水湿透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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