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和五殿下下来巡视,一干人等自然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在自己的岗位上站的笔直笔直的,个别好事的,须发刷的蹭亮,盔甲也磨的细细的,说话不敢大喘气,跑步也战战兢兢的,有的人看着诸位殿下一边傻笑,一边挥舞着长剑:“嘿!哈!啊嘿!嘿嘿!……”
三殿下摸摸自己的脸:“挺好的,挺好的。”有的人吃个饭更是瞅一眼上面的表情,再吃一口,还有的埋头苦吃,也不看人,拼命刨饭,看的五殿下的手不禁抖了抖,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我大汤的将士们,已经这样入不敷出了嘛?这怎么打仗,怎么打胜仗啊!……
刘将军黑着一张脸,一路没吭声。三殿下会意的笑笑:“将军不必紧张,嘉阳关有今日,天子和诸位臣民们都知晓是谁的功劳。”
刘将军有些惭愧,“臣管的不周到,臣自己知道。”三殿下站在前方看了看须发渐白的老人,沉默了一下:“将军要多保重啊。“刘将军看着这些将士,没说话。
后方的营地里,将士们顶着太阳光在操练,伯夷坐在上丘的草坪上撑着半边脸:“他们多久能回去一次呢?”
姜禾披着件斗篷,听了此话,低头看着他思索的神情,歪了歪头:“可能,一年中春节的时候可以回去。”
伯夷瞧着这秋色,染红了林烨,摸了摸地上的黄草:“你怎么不坐下来?”
姜禾扭过头,声音细微不可辩:“太近了。”
伯夷顿了顿:“嗯?”
姜禾的脸藏在斗篷的帽子里,手缩了缩:“地上——凉。”话音刚落,一阵风从上丘的正前面吹来,她的绳子一松,斗篷滑落,她腾出右手拉住一边斗篷,而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右手。她局促地看了看脚尖,呼吸有些不稳:“放……手。”
那只手的主人松开手,继续看着面前的黄草,看着落日的余晖,斜长斜长。
姜禾摘了斗篷,慢慢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摊在地上的手,细腻修长,好看的像是雕出来的。她好奇的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又连忙看了看他,伯夷只是看着底下的士兵,没有说话,侧脸的鼻尖透着一点小光,好看极了。她摩挲着他的指尖,心中诧异,怎么有人的手指这样圆润可爱,指尖也修剪得当,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她不知道,他从前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用这双手,经常握笔写字,墨水染透了指头,几天也洗不掉,是不是也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教家里的弟弟妹妹玩。她的指尖顺着纹路绕啊绕,又往下滑,在他的手背划啊划,划啊划,那里毛茸茸的小细毛,细软细软的,摸起来舒服极了,那是一只玉,却温暖极了。片刻间,那只手翻过来,握住了她。她抬起头,伯夷正好转过来,一点点,侧滑过——她的鼻尖,光顺着照过来,他的脸上也是一副温润可爱的样子,双眼漆黑,在她雪白的双颊上流转,半晌,停在她点漆似的唇尖。
她听见他喃喃道:“痒。”
呼吸声传来,她低着头看着他面前的黄草,看着落霞的余晖:“这样呢?”
他的唇蹭在她的右颊上,等着她的脸,慢慢和这余晖一样,发热,变暖,发梢相缠,他抵着她的面颊,静静的。
“阿禾的乳名是什么?”他攥着她的手,手上绕着她的发。
姜禾的唇移到他的耳尖上,轻声道:“阿因。”芳草叮凝,樱桃细软。
他的耳尖猝然红了红:“我叫阿濡。”揽住她的腰侧:“不是儒生的儒,是……相濡以沫的……濡。”
她望着他漆黑的眼,唤道:“阿濡?”
他如玉的面颊下,传来一声:“嗯。”
“……濡……哥哥”
“阿因……”
又说这刘姑娘,自从那天和她爹回去后,精神气又回来了,想来她爹也不逼她了,脸上也没了之前的黑气,一日白似一日,一日比一日好看了,有的时候逮着机会见了姜禾还会偷偷摸摸拉住她,让她帮自己挑几件好看的衣服。姜禾默默看着她偷偷瞥庄司官,没说话,只是中规中矩的挑了几件。
“姑娘高兴嘛?”姜禾问道
刘姑娘傻傻笑了笑:“有新衣服就很高兴啊。”
姜禾漠然了。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眼巴巴的看着她又去找庄司官了。
而庄司官正在营地里转圈圈,诸位士兵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该干嘛干嘛,偶尔稍微撇一撇他,却见他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诸位将士,将士们被看的讪讪的,心里直犯嘀咕,做什么事情都不大自在,直到看到他们上司的闺女。激动的呀。
“小姐!来巡营啊。”一干将士兴致勃勃,目光切切。
刘姑娘顶着周围炽热的目光,讪讪的。“我来寻人。”她撇了撇庄季由,没有说话。
诸位将士老大不情愿了,一个稍聪明些的,狡黠的笑了笑:“小姐要找人就找,别理这些粗人。”一群将士哄堂大笑。
庄季由转身看着她:“你来寻我嘛?”刘姑娘往后退了退,“嗯。”
他们边走边谈,始终隔着一尺的距离。
庄季由客客气气的回答着她所有的问题,直到刘姑娘终于问完了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有问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像一个蹩脚的乡下妇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只会攥着衣角,支支吾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平庸的姿色扔在人堆里,再也找不到。
许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庄季由问道:“姑娘那天回去后,家父有没有罚你?”
刘姑娘嘟囔着嘴,笑着说:“没有没有,爹爹其实很疼我的,他舍不得罚我的。”
庄季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刘姑娘看的呆了呆:“我觉得他们都骗我。”
“骗你什么?”庄季由挑了挑眉。
“他们说,你看上去不争不抢的样子,其实……坏的很。”刘姑娘越说越小声,不敢看他的脸色。
庄季由冷笑笑:“诸位真是抬举我了。”
“你不要生气,他们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都是乱说一气的。”她慌忙辩解道,看着他的面色。
庄季由忽然又露出了那个表情,当她被捆在树枝上时,曾看到的那个表情。
“我什么样子,姑娘知道?”他的眼睛里有些许嘲弄,终于让反应迟钝的刘姑娘看明白了。
“公子为什么总是这样,我难道就这样笨嘛?”她辩解道
“的确,笨。”他不痛不痒的吐出来几个字,心中觉得毫无意趣。
刘姑娘愣愣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伤人呢?”
庄季由甩了甩袖子:“姑娘自小父母手中捧着长大,我这样的话已经很讲究了。”
刘姑娘的泪顺着鼻尖掉下来,嘀嗒嘀嗒的。
庄季由攥了攥手,转过头:“不许哭。”
庄季由是个顶客气讲究礼仪身份的人,此刻却不知为何忘记了这些东西,忘记了她是将军的独女,身份尊贵。他不能这样命令她。
刘姑娘的泪水又吓的憋了回去。
庄季由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但又拉不下来脸,只好婉转道:“下次见了姑娘,带点好玩的,不要哭了。”
刘姑娘这才高兴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啊走,走啊走。她蹦哒哒的跟在庄季由的长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