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纸船,缓缓随水漂过来,那灯火,在水面上一闪而过,波光之上如鹄雀纵过。
“本朝的大才子,林鹤游,曾写到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伯夷一手提着灯笼,另一边和姜禾讲着话,京户的七月,人尤其多,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好时节——中元节。
大人们往前走着,后面跟着家中长子,长子多半谦和有礼,陪着家父母一同祭祖。孩童手中拿着河灯和玩偶,一路嘻嘻闹闹不知往何处去了。平日忙碌的仆人杂役,也穿着新的衣衫,体体面面的在市街上买蜜饯,脸上露着笑容。市街之上,灯火明明,门庭若市。
“林鹤游一生颠沛流离,怀念故土,不舍分离,公子竟喜欢这样的诗吗?”姜禾摸着玉坠子,偏过头看他。
“前方让一让,御史大人的轿子,速速避让。”一霎时人群拥挤,互相推搡。“我是更喜欢后面的诗,伤心桥下春波绿……”伯夷拉住姜禾的衣袖,怕她跌倒。忽后面猛地一绊,姜禾人没站住,往下一滑,那双手忽地握住了她,骨节细长,温润如玉,她低着头,看着那双手上的玉戒,晶莹透亮,而在她手上,一副玉镯,晶莹透亮。
她晃着神,跟在伯夷的身后:“后面一句是什么?”
“是……”伯夷顿住,“是……?”他转过头,忽地笑出声:“我竟忘记了。”那双眼,眨了眨,显得很无奈。
伯夷,高出她大半个头,墨发盘着,在前面,拉着姜禾,正穿过市街的灯火。
他的手,松开来,照旧提着灯,走在河流边。
姜禾跟在他右侧:“怎么这样喜爱,你也会忘记?”
风从不知何处吹过来,那灯一下子就灭了,周围漆黑一片。
她一惊,手习惯性的一伸,又,握住了。
那双手僵了僵,她慌忙抽出手,却——被握住了。
“原先是记得的,但突然问起来,又不记得了。”伯夷的声音仍旧很平稳,就像此时,他稳稳的牵着她。
姜禾,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来:“给你,火折子。“
伯夷,接过来,重新点燃了灯笼。在这河地最远处,那里灯火通明,河面上,有群群簇簇的河灯,里面的灯火,一明一灭,忽的闪着,忽的又灭了。
她蹲下来,手拨动着水文,伯夷把灯笼提到她眼前,那水的纹路,就这样散开来,一圈,一圈,星火点点。
”好玩吗?“伯夷看着那灯火旁,明亮的脸,那张脸笑着歪了歪头,眼睛里都是他的倒影:”公子小时候,不曾玩过吗?“
”家母,觉得我顽劣,很少让我下水。“伯夷答道。
”那公子今天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她泼了些水,洒在他身上。远处的河灯,慢慢漂过来。
他看着看着,咯咯笑起来,眉间的一颗淡痣在月下格外显眼:”我提着灯笼,不方便。“
”那……那句诗,公子,可想起来了?“她继续拨动着水文,一面看向他,黛色的眉似远山,波纹起伏,灯火下,一张脸上不知迷蒙着什么东西,她好像在笑,又好像下一秒他要惹她不高兴了,她气的转身要走。她今天的衣衫,怎么和这市街,这样的,相衬?她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是他身后的——天吗……那水中的河灯,越来越近了……
伯夷看着这张脸,那双眼里的倒影,似篝火簇簇闪耀。
”却是惊鸿……照影来。“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些河灯,终于漂了过来,它们簇在一处,照亮着天空,渐渐又散开来,直到,又向远处飘去。
京户,为何这样美丽,美丽的让人心生怀疑它的一切的偶遇与巧合,像是早已写在纸上的东西。而在这样的时节里,它的繁华和期许,又从这点点灯火和高墙红楼之间显现出来。
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姜禾的衣袖掀起,啪的打在了伯夷的衣袖上。
姜禾往旁边走了点,伯夷的头侧着,眼睛瞧着灯笼上的花纹。
“你。”他的脚步和她的脚步声重叠着,“站过来。”
她斜仰头,看着他的侧脸,他一脸平静。
“风大,”他撇了一眼烛火:“我替你挡着。”
她愣了愣,傻傻的只盯着他看。那张温柔的脸忽的转过来,看着她,簇然的笑了。
“我的姜姑娘,你在看什么呢,不会是在下头顶的月色吧。”他指了指天空尽头。
“就是——月色。”姜禾走到他旁边,头一扭,然后便一声不吭了。
伯夷不做声的又瞧了她许久,瞧的她恼了,她扭过头,手里攥着衣角,两个人并排走着,生怕一个人的脚步乱了,连呼吸都不匀畅了。
“姜姑娘。”他低着头,浅浅的勾了勾唇。
“你今日——也是一轮皎月。”
“啊?”姜禾又傻了。
“真是一轮——圆月啊……你看那……”伯夷随手指了指天,大踏步向前,流苏向后徐徐摇摆。
姜禾望着天,真的是一轮好圆的月啊。
中元节,国宴。
青衫的衣襟连绵在一起,出出进进。笙箫雅乐从大殿内传出。
里面,左一排的皇亲国戚,右一排的高门显贵,齐刷刷,亮闪闪的门面。尤其是左一排靠陛下和中宫娘娘近的那个,更是长的动人心弦,给皇室长了好大的脸面。就连好些公子伯爵都忍不住要盯着他看,手中的茶水一个没注意,翻了,尴尬的笑笑,那眼珠子还赖在他身上。他自己倒是淡淡的喝着茶,不声不响没个铺垫的起了身。
“臣,祝陛下,娘娘,一切心愿皆可得偿。”三殿下躬着身。
“有心了,起来吧。”陛下也淡淡看了一眼,又不声不响的挥挥手,让他坐下。
“你近来身子不好,少喝些酒。”中宫娘娘开了口,三殿下的衣袖动了动。陛下的眼角撇了撇,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些坐着的臣子和皇子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呆滞的表情——难道一直没正眼瞧过自己幺儿的中宫娘娘终于转性啦!——难道太子真的没办法出来,这女人要开始培养幺儿啦!——难道说,他们现在正在见证一场千古破冰……一桩朝臣都明知道,却从不敢说出来的事情——三殿下昭佚,虽平生得意之事占尽,却是个爹不关注,娘又嫌弃的孩子。他的陛下爹爹孩子多,可以理解。但这中宫娘娘就奇了怪了,他出身之后,娘娘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长的越高,眉眼越开,那张脸就越难看。直到,他被带出宫,和太子一起教养。从此,再很少看见这样的脸。
“儿臣,多谢娘娘。”三殿下的头又低了低。
陛下眯了眯眼,出其不意的笑了:“甚好,甚好。”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又道:“老三得了空……便……”
“多来瞧瞧你母亲。”他道
“是,臣遵旨。”他应到
中宫娘娘的脸又变了,隐约有一些悲凉瞧着三殿下,又看了看陛下,然而一瞬间,又好像有雾遮住了她,看不见了。